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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音无情也无期,只能静候。
解锋镝听出来的佳音,史艳文道不完的犹豫。
这一步,走不走?
落瀑生烟,楼阁飞霞。
居高临下的视角看不到寒潭,只能听见潭水被冲击破碎的声响,澎湃的白练咆哮着一泻而下,凶猛得像要击裂地面,旁逸斜出的水柱撞开了花,耀出光芒万丈,看得久了,眼睛就会发酸。
所幸,他也不是真心看它。
也看不了多久。
解锋镝担心他的身体,他也只看了片刻,就被请回了屋内。于三步之遥,揖手轻语。
“天寒夜冷,一日奔波,艳文,进去吧。”
史艳文开始只当没听到,等解锋镝又说了一遍,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解锋镝说第三遍的时候,史艳文往前踏了一步。
他本就站在悬崖边,前面哪里有他的落脚地?
解锋镝擒住他的手臂时想发怒,可火气被瀑布飞奔的水汽一冲,什么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小心翼翼又下了死力牵他进屋。史艳文被按着肩膀在窗前坐下,解锋镝就远远地靠在门后,屋里一根蜡烛都没有,窗纱整整齐齐地挽在木嵌上,月光穿过窗柩阁,在手心洒开。
这画面好像在哪里看过。
哦,对了,在九界,在聚魂庄,在那个属于他的暂居之地……
他执起素还真的手,放在寒意透骨的月色下细看,本该毫无暧昧的动作,素还真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惊得他一阵哑口无言。
——我可以帮你!
过了这么久,他都记得这句话。
那一刻的素还真,那一刻的史艳文,不可否认齐齐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心动,感情的变化就是在那一刻开始。
然而这句话又派上了几分用场?
他是承诺帮他调查聚魂庄,可实际行动还是道人在主导,他承诺替他找寻回去的线索,可却用隐瞒欺骗处处阻止。他的承诺,是名副其实的枷锁,什么入魔什么戾气,不过是私心之上冠冕堂皇的借口。
事到如今,同样的错误史艳文不可能再犯第三次,他不会再要他的承诺了。
史艳文快靠着窗柩睡着的时候,解锋镝从背后搂住了他,力道大得很,似要把空气都挤压出去。暗云遮住月色,一只手又慢慢挪到了史艳文的身后,在肩胛骨上流连忘返。
史艳文侧身抵着他的胸膛,这姿势与昨夜如出一辙,让他睡意全无,蹙眉冷问,“你做什么?”
解锋镝还记得,这身体受不住时,这片肌肤下的起伏很好看,很好看,不过他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我不会道歉,”他停下手,凝视着史艳文的蓝眸,道,“我给过你抽身的机会,是你没有拒绝。”
该死的没有拒绝,箭在弦上,谁能拒绝?!
史艳文嘴唇发颤,不知是羞是气,脸颊泛红,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解锋镝柔和了神色,托着他的肩膀往屋里带,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过,“艳文,你现在的神情,和昨夜……很像。”
“……”
“所以,不要轻易用这样的表情看我,不然,解某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安静的手肘蓦然一动,窗纱在这瞬间散开,模糊了屋内两人交错的身影,拳掌相接身影断断续续响起。
声音渐停,窗纱辄止。
史艳文闭了闭眼,不发一语地坐在床边,解锋镝好笑地揉了揉肩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被衣袖紧紧包裹的臂膀,“这是报复?”
“报复?”史艳文似看着他,“艳文若是要报复你,你这条膀子就该卸了。”
解锋镝脸色稍霁,不紧不慢地踱步道史艳文身边坐下,义正言辞道,“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史艳文冷笑,“艳文犯下血腥杀戮时,你又何曾见到过?”
解锋镝表情不变,嘴角有了一点笑意,一边伸手去解床帐,一边道,“解某是说,你卸了它后还要装上,很麻烦。”
“……”史艳文看着他的动作,“事实总有意外,也许有些事,连艳文都不能控制其发展呢?”
“这倒是有可能,”解锋镝又去解他那边的床帐,“只是解某相信,即便真发生了意外,艳文也必定是以保全他人性命为先。”
史艳文眉间又紧一分,看着已经准备脱鞋的人,“……你今晚,不去不动城吗?”
解锋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艳文在想什么?”
他还能想什么?这世上哪些人在初经巫山云雨后同床共枕时不会有此疑虑?遮遮掩掩反倒让人觉得他是在期待一样。史艳文瞪了他一眼,“你不用去不动城布置古原争霸之事吗?”
“那时昨天的事,而我已经解决好了,”解锋镝慢吞吞地开始脱衣服,“现在,只要等,等这摊浑水浑到一定地步,不动城才好浑水摸鱼。”
“那幽界呢?”史艳文又问。
“无巧不成书,山海奇观里面神材密药举世难寻,若要救风之痕,就必须要取得其中一物。”
“所以你便乘机将幽界引入此乱局,让他们代你搅乱局势,好坐山观虎斗?”
“是。”
“他们会乖乖听你的话?”
“他们需要风之痕。”
“为何?”
“因为风之痕知道一桩秘密,必须要救活他,才能得到这桩秘密。”
“所以——”
“艳文。”
“嗯?”
解锋镝已经躺进里侧,叹息道,“睡下再说。”
史艳文微顿,慢慢垂下眼帘,强忍着注目的视线褪去衣裳躺在床上。天月勾峰上只有一人的居处,连床也是偏小的,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起还勉强,可头发、视线、呼吸,哪一样都是避不开接触的。
现下谈论正事,自然也不好背对彼此,不然没什么也像是有什么了。
好在地方够暗,虽然对他们来说这点黑暗完全模糊不了什么。
解锋镝还是能看见史艳文垂下的眼帘,史艳文也能感受到脸颊旁温柔的呼吸。
“所以……”史艳文顿了顿,继续道,“你要利用不动城得到山海奇观?”
解锋镝许久才开口,“是。”
“太冒险了,而且,不具备优势。”
“却也最为有利,山海奇观可混乱世道的奇珍异宝太多,不能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而唯一几个可以信任的参赛人选,大都势单力薄,可托付也难以保全。”
“并不全是。”
“哦?”解锋镝凑近了些,“你有人选?”
史艳文暗暗看了他一眼,“我先与你说说我去天涯半窟的事吧,她也有句话,要我转答给你……”
……
“阴阳婆……”解锋镝道,“她的确是最值得信任的人选,有不动城做她的后盾,也可以保全山海奇观。不过,如此一来——”
史艳文接道,“如此一来,这场游戏就会被彻底打乱,危险度也会上升,你怕不动城有危险,也怕我有危险,对吗?”
解锋镝又想靠近,不妨小腿上被人踹了一脚,只好不动,“你知道就好。”
“但这是不得不为的方法,”史艳文往后退了退,“只有游戏彻底大乱,你才有机会在众人虎视眈眈中设计联合,帮助枯半身得到山海奇观,同时,寻机重伤夸幻之父。”
倒也真如解锋镝的那句话——无巧不成书。谁成想灵珠大成最适当的宿体竟也是夸幻之父,只有将之重伤,灵珠才能顺利进入其体内,以伺破茧新生。
“……”
“怎么了?”
方才被小小地警告过,解锋镝却又近了近,史艳文皱眉欲退,解锋镝干脆勾住了他的腰,抢在史艳文发怒之前道,“之后,你就要去‘照顾’夸幻之父了。”
“……若是你觉得‘照顾’这个词过于刺耳,大可以说是‘监视’。”史艳文意味深长道。
夸幻之父重伤,必然要人救治照看,而灵珠大成,也要一个绝对信任之人跟随夸幻之父确保其不会察觉,想当然耳,如今的情况看来史艳文最为合适。夸幻之父必然会需要史艳文的能力,而史艳文也想报答佛者恩德,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解锋镝笑了笑,藏住心里的沉重,“只是在想这件事情完结后的事。”
史艳文却是心里一松,事情之后,他就彻底与之解脱了。
报了佛者的恩,也还了素还真的情。
若可侥幸等到解锋镝恢复记忆,便趁机套出回到九界的方法,若等不到,就先去找他要找的人,建木说那人是为寻他而来,至少有五成可能会有回去的方法。
道人既说他天运造化异于常人,那就赌这一次。
他赌自己,不需要素还真的帮忙,也能回家!
“艳文在想什么?”
呼吸灼烫于颈侧,史艳文恍然回身,竟发现解锋镝已经靠得极近,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当即慌道,“你!”
解锋镝含住了他的耳垂一咬,轻笑道,“别担心,我给你时间。”
史艳文被这句话的深刻内涵给深深震住了,好半天后,脸色恶变,“方才说的坐山观虎斗,你准备旁观多久?”
“不多,这场武林乱局的参与者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多插一手不如多放一手,我想至少……也要一个月。”
所以,这一个月内,解锋镝只需作壁上观,偶尔推波助澜。
难得的清闲。
翌日天明。
天月勾峰飞来了一只鸟儿,鸟儿背上驼了个如坟墓般的草窝,草窝上镶嵌的紫珠在晨曦下璀璨夺目。
史艳文就看着它将窝扣在了房梁上,木屋的房梁没有不动城高,史艳文踩着柱子一个直腾就坐在了梁上,仔细观察那怪异的鸟窝。
纵使他博览群书,也没想出这鸟儿的品种,形体像是普通的麻雀,可哪有麻雀会有金色的翅膀?何况这鸟儿还通体冰凉。
想是他注视的视线太灼热,鸟儿忽然伸出了头,嘴边还挣扎着半截虫子。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吗?
鸟儿看紧了他,那虫子还流着绿色的脓水,史艳文盯着多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皮发麻,鸟儿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点头将剩下半截吞了下去,史艳文总算好受了些。
须臾沉默过后,史艳文伸手想去碰他鸟窝上的宝珠,哪想还没碰到,那鸟窝忽然往前边移了两指距离。
鸟儿依旧伸着头,半点动作都无,鸟窝却动了。
史艳文想着那两只小爪子在鸟窝里横移的动作,笑意就兜不住了,和煦的笑容也如那熠熠生辉的珠宝一样,盛满了晨曦的光芒,好笑道,“我就碰一碰,你躲什么?”
鸟儿不管他,又避开了一段距离。
史艳文心念不改,还想去碰,门却蓦然喑哑作响。
“……”
解锋镝走了进来,门外还跟了个人,半只脚都踏进了屋内。先时恐怕以为史艳文还在睡觉,所以都轻手轻脚,没想到进门就望见一双悬在半空的脚,所以双双愣住。
史艳文挑眉,看他仰头失语的样子有些奇怪,“你看什么?”
解锋镝这才回神,屋外的人默默收回脚,假做不察。
“……下来,上面脏。”
鸟儿再次伸出了头,丁点大的脑袋总觉得有些不满的味道,多看了解锋镝两眼才收回去。
“脏?”史艳文在房梁上一抹,还特意伸手给他看了看,“脏吗?”
解锋镝失笑,伸手,“艳文,下来,有客人来了。”
他这幅模样,解锋镝看了尚可,外人可就不行了。
“……你挡着我落脚的地方了。”史艳文道。
解锋镝往旁边挪了一步,手却没收回去,史艳文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你再让开点。”
“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落脚吗?”解锋镝笑问。
史艳文眯了眯眼,再度在柱子上踩了一脚,身体一侧就滑出了房梁。解锋镝看准时机,伸出的手在他腰上一带,本该直直落下的身影立时偏了方向。
可他还没站稳,史艳文就顺势在他脚上一踩。
听见屋里一声闷哼,又一声轻笑,再一声饱含纵容的叹息,屋外人不由摇头,默默走向了瀑布方的石台。
半刻钟后,那两人才整理好出来。
解锋镝招呼客人坐下,煮茶焚香以候,史艳文对来人行礼,“赮毕钵罗,久见。”
具体算来,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巧合,第二次不了了之,这一次,赮毕钵罗是专程来找他的。
“你变了很多。”
解锋镝同史艳文对视一眼,有些秘密心照不宣,解锋镝倒了杯茶放在赮毕钵罗面前,“艳文功体特殊,故身体有返老还童之变。”
史艳文扯开话题,“阁下的剑呢?”
赮毕钵罗顿了顿,“先时为异识所害,身受重伤,佩剑有吾兄侠菩提之魂,为救赮……已经主动消散于体内。”
他其实想问的是剑上的魂,但这问题显然问得尴尬,史艳文方想致歉,就见赮毕钵罗身后一张与之相同的面孔缓缓升起,笑着看他。
“未必然,”史艳文敛眸道,“在艳文看来,阁下与当初,别无二致。”
赮毕钵罗不太懂。
但解锋镝懂,可惜茶水已好,耽搁不得。史艳文却压住了他的手,解锋镝知他所想,自然而然地便将这份工作让给了他,史艳文拿起了茶壶,为赮毕钵罗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不知阁下今日来寻艳文,所为何事?”
赮毕钵罗道,“赮只是代行,为一人道谢和约定而来。”
“约定?”解锋镝微讶,“是妖市之人吗?”
“是,”赮毕钵罗道,“妖市有一人,曾受异识附体,还赖阁下当日将之擒住,才能被不动城救回性命,不致危害同门。”
“何人?”
“蹈足,鹤白丁。”
是涉足却沉思的好友,史艳文其实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为所应为,何况救下他的人,是不动城,与艳文无关。”
解锋镝摇摇头,“画蛇添足,哪比得上艳文以身犯险。”
史艳文横了他一眼。
赮毕钵罗笑了笑,“赮离开妖市时,他曾千叮万嘱定要向你道谢,以及,希望阁下能可见他一面。”
“有事相求?”
“非也,”赮毕钵罗道,“他说你曾落了件东西在他那里,需要亲手还给你。”
史艳文奇怪地哦了声,“什么东西?”
赮毕钵罗沉默了一下,“赮并不曾见过,不过,蹈足曾说,此物需要在特殊场合下打开。”
还要特殊场合?
解锋镝放下茶杯,问,“可是有危险?”
史艳文问,“什么场合?”
“对史艳文没有危险,”赮毕钵罗先回答了解锋镝的问题,而后看向史艳文,目光真诚表情坦率,“鹤白丁的意思希望能挑个好日子,能和阁下单独相处……最好没有素还真的参与。”
解锋镝:“……”
史艳文:“……”
当然原话并不是这样,赮毕钵罗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省略了几个敏感的形容词。
——赮毕钵罗,你记住啊,一定要约一个史艳文心情分外不错武力分外薄弱的好日子啊,最好是只有他一个人,素还真是绝对不能来的!
——为何?
——因为有了素还真,我可能就有去无回了。
——……好。
史艳文虽然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是最后还是忍了下去,点头道,“近来艳文另有要事,恐有不便,向来蹈足隐居妖市并无大事,不如定在三个月后,可否?”
“地点呢?”
“嗯……此时此地,何如?”
“那就定下约定,三个月后,此时此地,不见不散。”
“三个月后,”史艳文笑道,“艳文在此恭候。”
阎王没,宿命了,九轮天毕,妖市新生。
赮毕钵罗早该回返妖市,滞留于此,便是为了此约定,而今约定业已成。赮毕钵罗站起身,对两人道,“中原事了,赮也要回妖市,解锋镝,史艳文,日后若要帮忙,尽可往妖市寻我,赮必倾力相帮。”
解锋镝站起身,揖手行礼,“素来承蒙多助,解锋镝在此谢过。”
史艳文最后一个站起来,顺便又给赮毕钵罗添了杯茶,道,“喝杯茶再走吧。”
……
妖市位于海外,只有重船硬舵方可前去。
赮毕钵罗站在船边,想了许久都没想到那杯茶的含义,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一个黯淡虚影正飘然出现。
至于远在天月勾峰的两人,暂且无所事事,一个舞着扇,一个弹着琴。
半晌,琴声渐停,解锋镝停下扇子,将沉睡的史艳文抱入怀中。
目光随意地扫了眼进山的小道,身背重物的管家正气喘吁吁地攀爬而上,见着两人不由叹气,“你们倒是悠闲!”
解锋镝看着瀑布,问,“儒门怎么说?”
“事情还在掌控中,”屈世途搁下东西,道,“去时恰巧遇见了剑子仙迹,得他几句帮衬,让儒门龙首答应这段时间会保护好续缘,至于戮世摩罗……那孩子与史艳文的差别你也看到了,是个难以预料的变数。”
“那就好。”
“对了,回来的路上我还碰见了六弦之首。”
“弦首……”解锋镝回头,“他来了?”
“来是没来,就是托老屈我转达一句话,说是昨日他仍去了那座山,在那里看见有人祭拜过的痕迹,而且,痕迹很新,当中还有孩子的脚印。”
“……”
“他去什么地方了?”
“没什么……好友先休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