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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高楼处,贺景延杵在行政套房的门口,被一盒小甜点弄得措手不及。
这样是不是有点没出息啊
当他勉强回过神来,却没有推拒对方,反而后退了半步,示意纪弥进房。
屋内装潢精致,客厅有全落地玻璃窗,可以开阔地俯瞰外滩夜景,茶几前放了一只收拾好的行李箱。
纪弥往里面瞧了一眼,觉得这样漂亮的房间很有距离感。
他怯生生道“我在外面和你说话好了。”
贺景延耍赖“那我站着还累,等下要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你就可怜我一下吧。”
话音落下,纪弥就被忽悠进去,门一关,书包放到沙发上,然后贺景延说自己不饿。
他拿起座机电话,让前台送一杯温牛奶上来,示意纪弥负责吃掉蛋糕。
纪弥特意省下来的东西,别扭地僵持着不肯动。
“我昨天就买过了,口味很清甜,觉得你应该喜欢,才订了一车送去学校。”贺景延不得不与他坦白。
纪弥反应过来,怪不得食堂突然加餐,原来有财主撑腰。
“你怎么买那么多”他不可思议。
贺景延解释“我想你和同学们收到之后,彼此惊喜大概会更高兴。”
纪弥认真地纠正“是很开心,但是我想分享给你,跟你一起惊喜。”
他与同学非常融洽,和贺景延的相处也很亲近,但有微妙的区别。
同龄之间多是打打闹闹,纪弥相对心智早熟,在集体中往往突出,被大家信任与看齐。
而另外一边,贺景延作为年长者,更加沉稳也更有能力,让纪弥可以尽情依赖。
纪弥觉得自己有被照顾,他喜欢这种被在乎和偏袒的感觉,也想在乎和偏袒贺景延。
再三确认人家真的不想再尝尝,纪弥这才慢慢吃蛋糕,手上动作略微约束。
不过,他望向贺景延的眼睛灵气生动,偶尔瞄到挂钟指针,又暴露出些许的郁闷。
纪弥知道要懂事,不该给对方增添困扰,可现在的自己尚且青涩,还不能很好地掩饰神色。
失落的情绪藏都藏不住,贺景延发现了,只是不去戳破。
分别之际,他扪心自问,居然有些放心不下。
纪弥的存在很新鲜,也非常特别,贺景延没这样与人接触过。
这段时间下来,他原本是不想违背舅舅嘱托,现在好像真的想把人好好养着。
有的人饲养宠物是因为猫狗可爱,或者想要被陪伴,可贺景延没这种心思,他是不希望纪弥再受伤。
纪弥喊他几声哥哥,贺景延不知不觉把人当成弟弟了,自己似乎有保护对方的责任。
“你有没有想过出国”贺景延开口。
纪弥困惑“没有啊,我出国干嘛”
贺景延道“之后离得远了,我没办法顾到你,如果你过来读书,我学业没那么忙,可
以每天接你上下学”
只是话说到一半,纪弥低下头打断。
“对不起,我爸爸在这里,所以我没有想过,而且去陌生的地方,大概会很害怕吧。”
贺景延闻言顿住,说这是自己太草率,让纪弥不用道歉。
他冒出这个想法以后,思考了操作的可行性,觉得自己能够办成所有手续,就先问问纪弥的态度。
这件事涉及的方面有许多,但对他们来说,关键因素只有一个,就是纪弥愿不愿意。
父亲状况如此糟糕,他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贺景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然后没有继续延伸话题,打开电视等着司机接送。
在此期间,他忽地记起,半个月前,就在这层楼里,舅舅说起他不够成熟。
贺景延年少气盛,没有正经当回事,此刻在纪弥的身边,却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还要长大。
无论以后是否会被选择,他应当给人去选择的底气。
走之前,贺景延送给纪弥临别礼物,里面有一部最新款的智能触屏手机。
纪弥觉得这太贵重,连忙摆手说不要。
“我知道手机对你来说还太早,但你也很早地开始独立,只有家里的座机太不方便,出了门就没法再联系。”
贺景延解释着,再道“这部手机我已经插卡,每个月都会往里面充话费。”
纪弥怔愣着,想到贺景延马上要去美国,自己又要恢复原本的孤独,再也忍不住难过。
“没人要打我电话,我有时候守在座机旁边,妈妈从没打来过。”纪弥感觉贺景延为自己浪费了钱。
贺景延反驳“纪弥,可我每天都会联系你。”
纪弥吸了吸鼻子,再看向贺景延的时候,有些郑重地说自己会等他电话。
这串手机号也抄送给了霍晗树,这位舅舅隔三差五来电,询问纪弥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纪弥很感谢他的帮助,特意写了一封长信。
在贺家来学校推进捐赠事宜的时候,纪弥拜托秘书转交,两页纸跨过大洋,来到霍晗树的手上。
霍晗树看到纪弥赏心悦目的字迹,便开始向家人们炫耀和嘚瑟,说自己被资助生深深牢记。
然后,他打开来一看,发现有几段不对劲。
寒假的时候,贺景延带我去吃全家桶和圣代,把炸鸡腿分给我了。
他送我的手机我一直保管得很好,竞赛住宿的时候,同学看到了说我哥哥真好。
霍晗树
怎么夹带了兄弟情
贺景延看到这几行字,勾起嘴角“舅舅,我是不是很受小屁孩欢迎啊”
霍晗树笑了声“想帮纪弥的时候,我怕你不乐意来着,毕竟有部分是你妈妈的钱你能和他相处得好,我松一口气。”
贺景延问“我在你眼里是小气的冷血动物”
“你以前不过问我们做慈善,当然,跑波士
顿读大学,离家里那么远也没法参与。”
霍晗树这么说着,道“我和你妈妈还是希望你知道这些事情有意义,高处待惯了容易失去同理心,这会让人很危险。”
而且,贺景延过往的作风肆意随性,后来貌似在沪市碰过软钉子,如今能耐心地多角度考量,变得稳重不少。
对此霍晗树乐见其成,眨眼间半年过去,纪弥顺利地结束了中考。
填报志愿的时候,有国际学校前来招生,纪弥路过展台,不由地顿住步子。
他联想到了贺景延,继而看着宣传手册的照片,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过这种风景
几个月来,贺景延说到做到,向纪弥来电,两人虽然没见面,但已经在潜移默化里愈发熟悉。
贺景延答应暑假过来玩,纪弥考完没几天,就收到他发来的航班信息。
中考后的夏天很漫长,如果没有贺景延出现,纪弥估计会独自构想未来,面对贫穷难免担惊受怕,转而找地方做小黑工。
贺景延一来,日程变得充实,纪弥在这个哥哥身上感觉到安心,笃定自己的未来也可以如眼前鲜亮。
纪弥与贺景延说了自己被录取的高中,贺景延询问他对那所学校是否满意。
“听说校风非常严格,可是没关系,他们升学率很高。”
纪弥嘀咕着,不禁弯起眼睫。
“你的大学那么好,我要考得和你差不多,以后还能和你玩说不定可以一起工作。”
他是重点院校的竞赛生,已经有获奖履历,以后可能走提前招生。
如果不出意外,高中开学没多久,他就该被安排培训。
然而暑假过后没多久,纪弥上课时接到噩耗,纪文誉在医院突发心梗。
男人久病缠身,也没求生欲望,送到抢救室就没了转圜余地,医院第一时间拨通了纪弥的手机。
不敢想自己筋疲力尽放学回家,看到座机有陌生的未接记录,拨过去却得知父亲的噩耗,又会是怎么一番光景。
此刻听着对面的沉痛通知,纪弥已经头皮发麻。
医院不光找了纪弥,医疗缴费一直是霍晗树在承担,他们也立即通知到位。
听说纪弥的父亲突然走了,霍晗树与贺景延买了当天的直飞机票。
落地沪市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傍晚,霍晗树委托当地朋友协助料理后事,那人陪着纪弥在灵堂。
有纪家的亲戚过来奔丧,一个两个旁敲侧击,打听着纪弥年纪还小,纪文誉的遗产该如何处理。
这些心思和手腕太低级了,贺景延冷漠地替纪弥挡下,没让闲言碎语传进去。
其实他们哪怕在纪弥面前说,纪弥应该也听不清楚。
他哭得太厉害了,贺景延拍着他的背,试图让人缓一缓,纪弥根本无法收住眼泪。
见状,贺景延由着他发泄,嗓子哑了递热水,掉眼泪了递干净手帕,守灵期间一直在身边。
纪弥原本抗
拒和其他人交流,难以清醒地陷在悲伤里2,之后终于接受现实,抓住贺景延的衣袖倾诉。
他抽噎着,言语非常含糊,贺景延听得认真,能够分辨他讲的内容。
纪弥说起童年时经常被爸爸带去湿地公园,又回忆大冬天爸爸给自己堆雪人。
血缘无法被病痛斩断,纪弥受到的打击非常大,再怎么坚强有韧性,终究是渴望亲情的高一新生。
贺景延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纪弥,你需要睡一会,明天带你爸爸下葬,这样子让他怎么安心”
他不擅长安慰,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捏了捏纪弥的肩头。
这半年以来,纪弥不再为生计发愁,吃喝都有了保障,飞快地拔高个子,已经与同龄人没什么区别。
“我不想走,要多看他一会儿。”纪弥没动。
贺景延尊重他的意见,又宽慰了几句,与他一同在灵堂坐着。
直到所有流程走完,纪弥支撑不住,倒在回程车的后座上,几乎是晕了过去。
瞧见他蜷缩起来,贺景延示意司机调高温度,再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轻手轻脚地盖在了少年身上。
纪弥在梦境里痉挛了几下,小声喊着“爸爸”,司机听了都心疼,说着小孩子遭罪。
送到家楼下,纪弥依旧处于昏睡中。
贺景延没有把人摇醒,沉默片刻,让司机去自己订下的酒店,再弯腰抱着纪弥去休息。
纪弥本来下意识地要挣扎,继而察觉到对方是贺景延,又迷迷糊糊松懈下来。
贺景延将人放到柔软的大床上,用毛巾擦干净脸颊泪痕,这才勉强舒出一口气。
以纪弥浑噩的状态,他甚至不敢去隔壁睡觉,随后坐到不远处的沙发上,凑合着眯了一会儿。
霍晗树过来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同时惊醒,纪弥发现贺景延睡在沙发上,茫然地呆滞半晌。
而霍晗树无意打扰他们,只是纪弥的亲生母亲来联系,自己作为外人不太方便耽搁。
“我妈妈打你电话”纪弥惊讶。
霍晗树道“对,她听说了你爸爸的事想和你谈谈。”
纪弥揉揉酸胀的眼睛,道“谢谢您,我等下打给她。”
霍晗树纠结了下“她来沪市了,说想接你走,现在在酒店大堂等着。”
贺景延蹙起眉,插话“为什么这么急”
霍晗树含蓄道“我说到底是个外人,不好多过问。”
贺景延垂着眼睫,看纪弥踉踉跄跄收拾自己,对着镜子确认完形象没有乱七八糟,这才慢吞吞地去楼下。
待到纪弥走掉,霍晗树道“为了房子来的吧,时间掐得那么准,生怕捞不到自己手里。”
站在他的角度,稍微想想也能明白。
穆颖不是合格的妈妈,几年不闻不问,这会儿却非常积极,难道突然间良心发现
这个节点火急火燎地出现,肯定是因为纪弥继承的房子。
亲戚们没能争抢成功,她作为纪弥的母亲,却有天然的优势,可以间接掌握财产。
贺景延许久没吭声,忽地说“可纪弥还想着他妈妈。”
霍晗树道“废话,他才十五岁,当然会想。”
之前贺景延表现得游刃有余,处处帮纪弥打点,现在莫名其妙地闭嘴了,侧过脸也不理舅舅。
两个小时以后,纪弥回到楼上。
少年果不其然地与他们讲起,过几天就是国庆,穆颖打算接他到扬州过长假。
“好,你先和妈妈走,把地址发我一份。”霍晗树应声,“有问题直接和我说。”
纪弥朝他保证“您放心,我已经是大人了。”
他没那么愚笨,结合自己拿到的遗产,清楚穆颖来得很蹊跷。
可穆颖终究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怀揣几分期待,坐动车来到陌生城市。
叔叔虽然对他笑脸相迎,但纪弥还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且弟弟对他的存在极其排斥。
前两天还算太平,后来叔叔状似自然地提了一次房子,被纪弥敷衍而过,这里的氛围就一落千丈。
男人不再搭理纪弥,为了让前夫的儿子别待在家里,惹得现任丈夫心烦,穆颖嘱咐纪弥帮忙去补习班接弟弟。
纪弥听话地去了,等许久都不见人影,疲惫地回到他们家,又撞见穆颖在与丈夫吵架。
母亲责怪叔叔太心急,叔叔责怪母亲拖拖拉拉,就不该惦记那套房子,而弟弟闹着要父母催自己赶紧滚。
如此争执半天,愣是没人担忧过一句,天都已经黑了,自己怎么还没回来。
纪弥在屋子前站了许久,恍惚之间,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如何返程。
可惜如今是旅游旺季,当天没有动车余票,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趁着大人们出去交际,潦草地收拾行李。
然后,他转身如落荒而逃,准备坐长途大巴去沪市。
只是纪弥没走几步,就见到有辆熟悉的宾利靠在路边。
瞧见他停下来,敏感地发现了这边,贺景延独自坐在车上,降下窗户与他对视。
“你怎么在这里”纪弥一时间没能理解。
“抱歉。”贺景延道,“虽然你是大人了,但我还是放心不下。”
察觉到纪弥的心情,贺景延问“需要我现在做些什么吗”
他试图让人放松点“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帮你的行李拎到后备箱里,送你回沪市补假期作业”
纪弥望着他,忽地有了勇气。
少年任性道“贺景延,你现在就把我带走吧,我要去最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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