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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何拓沉入到了一种奇妙的状态里。
外面的雷鸣与暴雨离他逐渐远去,他的意识集中在书上的每一个小字上,甚至不由得跟着碎碎低语。
此时作者正写到,叮鸣的山间清涧里,他用船桨支开墨绿的荷叶,看着细小的旋涡将落叶卷入深旋中。
两侧悬壁,高不可视,而用以治血疾的燃石藤便长在此处,不仅难找,采摘还极为严苛,要用一种名为墨炔的玉石沿着藤蔓缠绕的纹路细细刮下来。
何拓的心随着这个故事一同飘浮,突然发觉自己似乎看到入迷了,就像上辈子熬夜追读自己最爱的小说。
这本医药注解没有枯燥的科普,也没有繁杂的专业标注,反而像本随意而出的山水游记,写这本书的人文墨极佳,段落间不时加些走神般的自语与调侃,看的何拓极为舒服。
而这一段寻找燃石藤的经历末尾,有一段细小的字。
“这是我三年来寻到的第五种药物,却依然不知道能否解决那位学生身上的顽疾……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不愿称它为诅咒。”
“想来想去,这大抵便是医者的坚持与迂腐,本就是逆命而为,就不该去相信命运这种东西罢。”
“……星鎏塔观测说今年夏季会有千年一遇的银狸流星群,如果这次能治好她,也许就会有人愿意与她共赏了。”
何拓不知道看到这里是什么心情,这部分随笔有些虎头蛇尾,但他还是大概了解了其中的意思。
顽疾……诅咒……救人……
所以,最终有人陪那个女孩看了银狸流星群吗?
何拓不自觉的将叶清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打算以后有机会的话打探打探这位作者的消息。
正当他打算继续往下翻阅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淅索的声音。
那位刚才因为胃痛一直趴在桌面上的男子抬起了头来,回头看了看窗外的暴雨。
“六碌哦。”何拓出言提醒,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势利了一点,忙补充一句。
“这位先生,你没事了吧?”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男子又转了回来,笑容温和。
“小哥是来这位易先生的铺子里当学徒么?”
“可以算是吧。”何拓稍微有些警惕。
根据他上辈子的经验来说,这种太过于自来熟的人,一般都是想假借关系赖你帐。
“多久了?”男子伸手捏过装着药丸的纸袋,轻笑着追问。
和你有关系么……他有些莫名的烦躁,因为手里的书刚看到兴头上。
“没多久,这位先生,雨越下越大,你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何拓挤出和善中略有些扭曲的微笑,几乎把快滚两字写在了脸上。
“这样啊……”他像没听懂似的把纸袋解开,倒出其中的一粒,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这味药偏酸,有些难吃了。”
这个身穿短衫的男子随手将那粒药丸抛进了杂物桶里。
“……你什么意思?”何拓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小哥不必着急赶我……我本来也没打算走。”对面露出一个慵懒的笑意。
“只是可惜了这家铺子,也算在个好地界。”
何拓的双手骤然捏紧了书。
不用再问过多的废话,这阴阳怪气的句子他已经听得明明白白。
刚才易先生出去,恐怕是中什么圈套了!
容不得脑海中再想什么,他猛地把手里这本又厚又硬的注解举起来,直直瞄准那人的鼻梁。
接下来,那人必然会出现闪躲的空档,虽然暂时不知道对方的能力是什么,但是我可以趁机……
唉?我要趁机干什么来着……
何拓的意识就像突然被挖空了一块,关于刚才预设好的行动轨迹全都消失了。
“呼……磐族的势头真是惊人,怪不得天象会死在你的手里。”男子微微一笑,轻轻地接过那本书。
何拓才发现,这本注解竟然没有砸出去,而是他自己交到了对面的手里。
“天象……死在我手里?”何拓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听到后一句话,他便反应了过来。
“你是见证者?!”
“并不,我不喜欢那群整天神神叨叨的秃子……但在某些利益上,我们短暂的达成了一致。”
数种对策在何拓脑海里闪过:桌子上放着笔,还有用来拆封装的剪刀,我可以迅速夺下其中一个锐器,踹翻桌子再寻求……
我要干什么来着?
何拓咬紧了牙关努力思考,但是大脑中却根本想不起来刚才的任何东西!
这是对方的能力?我接下来的有关行动的想法,都被对方抹除了?
不安悄然弥漫上了何拓的心头,这次的遇到的敌人不像自己了解的那几位一样有迹可循,因为对方的能力像是跗骨之蛆一样,不知何来,也防无可防。
他略有些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
“不再试着挣扎一下?”对面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中多了些许戏谑,像是在看一只垂死的小兽。
“不了……你这种大高手对我来说无法反抗。”何拓坦然道。
“小哥倒是聪明。”男子笑笑,“放心,不会困你太久,等那位易先生出了‘意外’后,我就可以去交差了。”
急彻的雷电贯穿云霄,在门外炸响,明雷在白天隐隐也有了取代日光的势头。
他们的目标是易先生?不对……
何拓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最终的目标其实还是自己,而易先生庇护了自己,等于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
“倒是很聪明,不过你以为那位易先生就是什么好鸟?”男子略有些不屑的嗤笑道。
……果然,既然对方的能力可以抹除我的想法,那必然也能直接解读。
何拓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他根本想不到结尾的决定。
他想起了自己的目标。
长远的就不提了,首先他要成为一位封疆。
如何成为封疆?易先生说了,要对应概念的奇物,少说也要准备五十帝旺钱左右。
自己哪有这笔钱……
不对,我身上还是有值钱的东西的!何拓突然想到。
他的表情变得略有些慌乱。
千万别动我上衣内兜里的东西啊……
对面的男子方才已经因为何拓放弃抵抗而失去了兴趣,但在这两人无言的一段时间后,他却突然又露出了有些惊喜的表情。
“你的上衣内兜里装的是什么?”
“没什么!”何拓忙出口反驳。
开玩笑,一百五十帝旺钱,这是什么?这比命还重要!
“哦,是一块价值一百五十帝旺的怀表。”对面的人抖了抖自己的短衫,轻笑。
“把它给我。”
何拓本能的想拒绝,然而双手却不受控制的伸进了自己的上衣内兜里,掏出了那枚怀表。
纯金质地,旋雕着一圈不对称的橄榄枝,极为均匀的雕工明显出自大师之手,暗金色的指针擦过一个又一个刻度,露出下方表盘中棱角分明的宝石。
“好东西,就当是这次帮他们的额外劳务费了。”男子接过怀表,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定格在了一瞬。
油黄色的光亮覆盖了面前的所有场景,如同磁带中的画面向后倒退起来,坠入某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何拓趁这个时候大口的喘息,看着这个世界扭曲为一点的样子,不敢回头。
一般来说,病人老实给钱更不容易让人产生疑虑,起码证明这个人守规矩。
然而这个人却要冒着这一点可能出意外的风险,也不愿意掏那六碌钱。
说明这个人,恐怕对钱看得有些重。
而何拓赌对了。
同时,他借由缺钱进行了自我暗示,过度到了这块表值钱的这点,自然而然的让自己暂时忽略了它的特殊能力,防止被对方看透。
时间,重回了易先生刚出门不久的时候。
充满药灰味的铺子里只有他们二人,而对方还趴在臂弯里,似在小憩。
雷声雨声绵延不绝,在如同白昼的闪电照进隔烟水的一瞬间,整条桌子与一股分金断石般的力道,一同将那个男人撞飞起来。
男人惊恐,迷茫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消失,眼睛最后闪过的画面,是举着剪刀的何拓,他的面色在雷霆中白如薄刃,怒若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