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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又见倭寇
虽早就晓得倭乱贯穿整个明代,等到嘉靖朝出现鼎鼎大名的戚继光,可沈瑞还是从沈宝平淡的讲述中听到森森寒
丧父、丧母、丧妻、丧子,八房老太爷的命比二房三太爷好不到哪里去。闻名南都的才子就此归隐,原是这个缘故。
不过如今八房已经缓过人气,沈宝上有三兄下有二弟,老太爷有曾孙六人,曾长孙已娶亲生子,元孙也落地,不用再为血脉传承操心。与同样是单丁传嗣的八房相比,四房沈源只是有两个儿子,还真比沈流差上许多。
“又是倭寇,真是该杀二房两位太爷当年如是,八房老祖宗们又是如此,都是他们下的毒手”沈珏咬牙道。
华亭县就有守御松江千户所,上一级金山卫就在八十里之外,洪武年置,就是为了在防御倭寇。
不过沈瑞没有天真的问,为何本地有守御千户所还有倭寇作乱。
小股倭寇不会进城,千户所也不会主动出去迎敌,否则追上还好,追不上就是“败绩”,少不就得杀良冒功。而且倭寇不单单是倭寇,还有许多海匪冒充倭寇上岸劫掠。兵匪一家,古今通用。
只是沈瑞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松江不仅仅经济富庶,也是倭寇海匪看上的大肥肉,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上来咬一口。在书上看到的倭寇之乱,对于沈家人来说,却是真正的切肤之痛。
气氛有些沉默,沈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将字轴卷起来,对何泰之与沈珏道:“何表弟与珏哥的心意,我愧领了。能有眼福得见此字,我已心满意足。这字毕竟是八房老太爷倾情所书,当传承后世子孙,我却是不好私留。”
何泰之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一幅字竟然还有这般渊源,也有些讪讪道:“是小弟鲁莽,昨日不该硬磨了宝表哥讨要。定是叫宝表哥为难了?委实对不住。”后一句,是对着沈宝说的。
沈宝摇头道:“这字是老太爷与我的,并无不舍之意。老太爷前几日见了老师的字,极为喜爱,当晚就写了幅条幅出来。待晓得昨天下午我去宗房拜会老师,老太爷便又翻出这幅字,同那幅条幅让我一起带给老师。那条幅老师留了,这幅字老师说‘望而伤情,,不敢收藏。”
沈瑞见过八房老太爷几面,只晓得他看上去颇为慈爱,除了与三房老太爷针锋相对时,其他时候开口并不多。七房、八房视他为老祖宗,他处事也公正,使得七房、八房两个房头日子蒸蒸日上,子孙家教也甚好。
想着八房老太爷昔日遭遇,又想想八房如今子孙繁茂的情景,沈瑞道:“祝表兄可是说老太爷的字如今锋芒内隐,返璞归真?”
沈宝望向沈瑞目光越发敬佩:“让瑞哥说着了,老师说的虽不是这个话,却正是这个意思。”
沈瑞心中不由一叹,沈家不愧为书香之族。除了子弟举业,在士林上也有一席之地。前有八房老太爷,现有被称为“松江才子”的沈玥。可沈家人行事素来又低调,除了三房因行商贾事过分张扬些,其他房头多谨慎内敛。
若不是祝允明提起,谁会晓得八房老太爷四十来年前还是个大才子;也没有人会晓得,偶尔来给他们上一节书画课的族兄沈玥,在整个南都画坛都小有名气。
何泰之与沈珏虽不反对沈瑞将八房老太爷书作“物归原主”,可沈宝却不肯收。
“老太爷既将此字轴拿出示人,便已放下那些陈年旧痛。瑞哥看懂了这幅字,亦为老太爷知音,这幅字在瑞哥手中,也不至于蒙尘。”沈宝诚恳道:“瑞哥就收下吧。想来就是老太爷跟前,老太爷也会将这幅字赠与瑞哥。”
沈瑞确实极爱这幅字,见沈宝如此,便不在推诿,先谢了沈宝,次又谢了何泰之与沈珏。
他都快成了一个没心肝的木头人,有这幅字画牵着,倒生出几分生气。
前世家人已生离死别,不复得见;今生他会娶妻生子,重生为自己营造一个家。
沈珏这半月常与沈瑞在一处,立时发现他的不同,见他周身冰雪消融,嘴角微翘,忍不住笑道:“方才还说‘不好私留,,这会儿就抿嘴直乐既是喜欢,作甚还唧唧歪歪?”
何泰之白了他一眼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瑞表哥,君子也。珏表哥,你呀,也难知瑞表哥所想……”
“好啊,骂我是小人么?不就是昨晚分核桃蘸多吃了一口,这就记仇?”沈珏拍了下何泰之的大脑门,轻哼道:“到底是小孩,这个都计较”
何泰之腮帮子鼓鼓地瞪着沈珏:“珏表哥就不是小孩?都老大不小,还与我抢糖吃,恁地不知羞?”说到后来,还刮了刮脸。
沈珏抬头看着屋顶,嘟囔道:“谁抢了你哩?我比你大三岁哩,个头都高了一截,饭量也大,还不能多吃一口?
瞧着这两人为了一口核桃沾引发的口水官司,旁人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深感无力。
沈珏还真是不长记性,他因嗜甜常常牙疼,被家里管着不叫吃糖,自己牙疼的厉害时也赌咒发誓再不吃糖,如今却借着何泰之的光又开始吃甜的。
前日还在何泰之跟前装望族公子架势,这才两日功夫,怎就原形毕露?
沈珏与何泰之还在纠结那一口核桃蘸,沈瑞与沈宝、沈琴几个则说起下午将去宗房赴宴之事。
二房大太太虽只请了各房头嫡支,又不是祭祀之时,可这是六十年来沈族九房宗亲首次齐聚,意义非凡。
二房连坟茔地都在京城另设,早已同松江本家井水不犯河水意思,可如今二房绝嗣,情况有变。不管二房择了谁做嗣子,二房与松江本家的关系都撕巴不开。
想到嗣子之事,沈宝与沈琴两个都望向沈珏与沈瑞。两个房头的长辈已经说了,二房大太太最后可能择的人选就是沈珏与沈瑞,嘱咐他们多与两个族兄弟交好。
“琰大哥与二哥呢?”沈琴的心里,却不知为何想起那两人:“那两个才是二房老太爷亲曾孙。”
要是按照血缘远近来说,不是当从沈琰、沈兄弟两个中择嗣么?只因他们这一支不在族谱上,就没有了资格。可是正如沈所说,他们才是二房嫡裔,其他房头多是远堂族亲。
忽然之间,原本闹呼呼学堂,立时就安静下来。
沈珏与何泰之察觉不对,不再争论。
众学子都望向门口,门口一神情消瘦的少年,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眼睛正定定地望向何泰之。
何泰之被盯得打了个哆嗦,往沈珏身后避了避,小声问道:“珏表哥,这是哪个?我没见过他,怎就得罪了他,眼神恁怕人?”
沈珏将身子挪了挪,将何泰之遮住,皱眉看着门口。
沈琴看着少年腋窝下拄的拐杖,面上闪过愧疚之色,上前几步,欲搀扶道:“二哥怎来了?大夫不是嘱咐卧床休养三个月?”
来人正是沈,依旧是一席红衣。不过平素丰神俊朗模样,因清减显得有些病弱;眉眼间尖刻,也淡了许多,像是一下子长大几岁。只有一双丹凤眼,依旧带了几分神采,使得他颓废中,依旧风姿不减,相貌俊秀得惊人。
沈冲沈琴点头致意,却没有接受他的搀扶,自己挪动走拐杖,直直地走到沈珏跟前,看着他身后探出头的何泰之,道:“你就是二房大太太的外甥?”
何泰之听着沈琴方才称呼,晓得眼前这不良于行的俊秀少年也是沈族子弟,心中惧意便去了,挪步出来道:“正是小弟,不知仁兄何人?”
人都有爱美之心,何况这俊秀少年身体又有不全之处,自是容易引得人心软。
沈默了半响,方沉声道:“我亦姓沈,家祖为沈家二房出妇子请尊驾代我兄弟陈情与二房大太太尊前,祖父、父亲漂泊异乡多年,念念不忘的就是落叶归根,只因无名无分,至今不能入土为安。恳请二房长辈仁爱,允我祖父这一支以庶房归宗……”
这是沈第一次在外人跟前承认自己兄弟两个出妇子后裔身份,并没有他想想中的那么艰难。
就在这二房选嗣的传言沸沸扬扬时,沈琰、沈兄弟本不好露面。可瞧着白氏不死心的模样,兄弟两个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看不住白氏做出点什么。
如今参合择嗣之事,且不说会不会引得二房几位老爷想起宿怨,就是一心惦记推自家子弟为嗣子三房与九房那两个,也要生生得罪。还有最有可能出嗣子的宗房,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他们母子三人得以还乡,立足松江,本就受了宗房大老爷的照顾与三房庇护。要是将这两处都得罪,以后日子怎么过?
与其让白氏上窜下跳,将那几个房头都得罪了,还不若他们兄弟亮明车马,早日搭上二房大太太。他们倒没有奢望过二房会点头让他们父祖归宗,不过是想要早日得一句拒绝,也让其他人明明白白地晓得,他们兄弟无力也无资格去争那个嗣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