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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州城在春雨细润里，带着轻轻的爽快。
魏琳陪着英华将军走到黑山一般的城垛下，他始终让自己的马，不敢超越她的马身。
左老夫人见他谨小慎微地样子，不觉欣慰些许，想来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便微侧头、说了句，你回去。
魏琳知道，她是先不让自己进宿州城，正想分辩，却看英华将军细纹的眼角，全是镇定和犀利。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意图，但是隐约相信，此事能有转机，便低声嘱咐，叶子和我的一双儿女，在城里。
说完，魏琳甚至不敢等左老夫人的反应，巨大的酸楚让他几乎落泪，只能咬牙用力拨转马头，朝留在原地的左之瑛跑去。
英华将军眼中，是看不到眼泪的。
左老夫人旁若无人地大步走进伍集的前院，老远就听到皮鞭一下下的抽打声，和随后跟上的一声声的咬牙呻吟。
走近了才看到一个灰色头发的年轻女人，只穿着小衣、双手吊在树上，对面打得胳膊发酸的赵来扔了皮鞭、正一手抓了她的头发，眼神从她异常白皙嫩滑的脖颈缓缓下移到丰挺前胸，便抬起一只手伸了进去。
叶子不再控制自己的惨叫，用力大喊，滚开！同时抬起右腿、猛踢赵来的裆部。
气急败坏的赵来，躬身捂着前面大叫一声、后退了两步，口中咒骂着脏话，正要回头拿刀砍向叶子，却听到身后，左老夫人厉声断喝。
“住手！”
左老夫人虽然不喜欢叶子，但也绝对不能让都督府里的侍妾，当众受到如此的凌辱；同时她看到叶子的不屈反抗，一丝丝敬佩浮上心头。
旁边看热闹的男人们，指着面红耳赤的赵来，大声调笑着，言语极其下流地继续激怒赵来。
“你，你们，还是穿着军服的军人嘛！”举着马鞭的左老夫人，呵斥道。她被眼前卑劣的军士们激怒，气恼宿州城的军中竟然如此混乱不堪。
“叫伍集来！”她立在原地、高声喝命。
众人听得这个突然出现的花白头发的妇人，气势如此凌厉，并直呼大将军名讳，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来历，便立刻收了面上的淫邪下流，作鸟兽散。
曾经的英华将军，叉着腰、拿着马鞭，指着尖嘴猴腮的赵来说，“看什么看，你家女人都是这么死绝的吗？给我松了这女人。”
说完，她也不管眼前这些一个都看不上的男人，大步朝着待客的正堂走进去。
伍集，其实早在城楼上就看到左老夫人一身凛然地自己进了城，而魏琳却反而跟着左之瑛走了，事发突然，他一时间还没理清内心的说辞、不知道如何应对，就先缩在楼上的暗处，看着手下责打、凌辱叶子。
他在对昨晚划伤自己叶子，以及左凌丰的死前安排，泄愤！
等他收拾好自己，走到自己的正堂，看到左老夫人端坐正位，面容严厉地盯着自己进来，她脚边是扶着椅子瘫跪在地上的叶子，身上披着遮蔽身体、不知是谁的男人外衣，正低头忍着鞭伤的疼痛。
“小集英，你出息得很了。杀了左凌丰，你还不满意吗？”左老夫人说着伍集的小名，口中一点悲愤都没有，这种镇定和冷淡，让伍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
但伍集知道，她今天敢进城、坐在他的正位，便是要戳他往日心痛、打算和他刀兵相见的，因为自己的儿子刚刚被杀。
伍集立在当中、全心想着对策而低头不语。
真在这里打起来，他可能打得过英华，但是……
“你心里的不忿、起了造反邪念，来杀我儿子来解气，这样做，你对得起你自己吗？”英华一语中的，全无死了儿子之后的歇斯底里。
伍集无力招架左老夫人的这种摸不清来头的气势，干脆背过身，不看她。
“今日本来是和你讨命的，不过叶子夫人是我儿的未亡人，我不可能留在这里让你们糟践。”
“叶子夫人？”伍集终于开口了，回身看向地上的叶子，然后直视英华，“你要带走她？”
叶子听到左老夫人这么称呼自己，因为昨天头撞破了而再次让此刻眼前的重影加重，根本看不清对面的伍集，只用力盯着、眼中既没有哀伤，更没有畏惧。
伍集被叶子无望的大眼睛震慑，口中竟然开始耍起无赖。
“我当是个魔女呢，一头的灰色，怪异得紧！左凌丰竟然喜欢这样的？行军途中还一直带在身边！”语气极尽轻蔑和羞辱。
左老夫人听到伍集的语气完全变成方才那些下流的军士，心里怒了。
集英，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英家的正道你不走，反让鬼牵着你飞跑。
我乐意！
夕颜看到你如此，会心痛的。
切！少在我面前提她。
她！你个浑球！夕颜尚在人世，你竟然如此……
伍集根本不等左老夫人说完，厉声打断，用力掩饰心中的悲凉和顽劣，再次背对着她们。
“英华将军请回吧，你我今日不会怎样，但是日后再相见，我不会再手软的。”
“你放了叶子，我带你进宫见夕颜夫人。”
“什么宫中？不可能！我母亲早死了！我的复仇，不可能因为你的信口雌黄，而改变！”伍集不再压抑自己，怒吼道。
他看了看地上的叶子，仍然死盯着自己，苍白的面容里泛起的轻蔑。“我劝将军最好立刻回去让左之瑛交出兵权、帅印，这个叶子夫人，我可以考虑一下。”
叶子听明白，知道今日的责打、凌辱只是一个开始，伍集是要让自己当人质，要挟城外大军归顺自己，想到左凌丰的尸身，她眼前一幕幕，全是曾经用力想着复仇的自己。不等身边的左老夫人开口，她叹息一声，“集英，好可怜！”
正堂里，突然从方才的纷争里抽离，死寂下来。
“伍大人，内心只放下了一个自以为是仇恨的仇恨，从来不知道这些仇恨的根源会长出可怕。你只放任这些所谓的仇恨，来扭曲自己原本完美的身心！你太可怜了。”
伍集听到叶子的正言，立刻恼了，回头愤恨地看着她。但是叶子并不畏惧，因为她压根看不清伍集青筋暴露的一脸杀气。
“我知道伍大人的内心，因为我曾经就是这样的。弟弟因我被闷死、母亲不堪凌辱跳海自杀，我以为自己此生用力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有一天能够亲手杀了迫害我们母子三人的人。为此，我伪造公文、调动战船而犯了死罪，复仇最终的结果就是我做为一个母亲，失去大儿子、小儿子也胎死腹中。为了复仇，我们要付出远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罪孽，还要累及无辜、让自己的亲人痛苦。伍大人，你清醒一点吧！”
说出自己的错误，叶子痛苦的大叫，“复仇并不能让你痛快，只会让你变成魔鬼、残害无辜的魔鬼！”
伍集震惊于面前叶子的叫喊，因为她说的，没有错。为了让叶子闭嘴，他冲上来要揪起叶子便打。
英华将军如何能让他在自己面前动粗，抬起一脚，正好踢在他头天晚上被叶子划伤的手臂上。
伍集大叫着后退，扶着手臂上瞬间渗出的温热，恼羞成怒地从后腰抽出左凌丰的短刀。
叶子看到了左凌丰的遗物，她的重影暂时没有了。
看着伍集手里的刀，记忆里翻腾的全是左凌丰不再火热的身体，冰冷的尸身让她清醒，叶子大叫着，“凌丰！”，从地上窜起，冲着伍集手里的短刀，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