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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胆大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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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中央最核心的位置,坐落着四座占地极大的官府衙门。除了南面的金陵府衙之外,其北面尚有三个衙门一字排开,分别为布政使司衙门,指挥使司衙门,还有提刑按察使司衙门。这三处衙门掌管着整个大华东部的行政,军政,司法大权。

    布政使李现,指挥使虔越,按察使青阳,同为朝廷正三品大员,但因行政之责最重,三司仍是以李现马首是瞻。

    按察使青阳,最近很是烦闷。

    不久之前,李现的侄儿李珏在秦淮河名妓“小凤仙”的画舫之上喝花酒,不想与人起了争执,先是口角,继而大打出手。一番斗殴之下,将对方左腿给打断。至此为止,本是一桩小事,奈何打伤了人,李珏并不罢休,反而当众对伤者口出秽言,极尽羞辱,以致其羞愤之下,投河自尽。

    虽有好心人第一时间下河施救,奈何天色已暗,不见五指,如何还寻得着?待巡检司得信,巡守赶到现场,虽是将人打捞了上来,不过已然是凉透了。

    出了人命,事闹大了。布政使李现第一时间找到了他,自然是要他卖个人情,帮忙转圜。这一套对青阳来说,已是驾轻熟路了。所谓“官官相护”,实则不过是互卖情面的一桩买卖,他立刻派人前往府衙,以“事发地不在金陵城内”为由,光明正大地将案子从那能上达天听的铁面知府手中,转移到了自己所掌控的按察使司。

    至于后面的事,并不难办。虽是出了人命,毕竟是李珏动手杀的人,而是那死者自己想不开,投河自尽。以青阳掌管刑狱的经验,想要帮李珏将此案摆脱干净,着实再简单不过。可就在他准备着手处理案子,重重提起,轻轻放下之时,麻烦来了。

    整个按察使司,内部分设经历司,照磨所,以及司狱司。青阳掌控按察使司多年,这些手下的“部门主管”自然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之人,也是他手中权力的铁杆拥护者。直到司狱司佥事孙华义哭求上门,他才终于明白过来,感情这件案子的死者,正是孙华义唯一的独子,孙浩。

    说起这孙华义,乃是按察使司的元老了,当初青阳刚来金陵,虽已被朝廷任命为按察使,可他初来乍到,毫无根基,几乎被当时的按察副使架空,成为一个傀儡吉祥物。莫说是官,就是区区一个狱吏都对他爱答不理。那段日子,着实不堪回首。而恰恰就是这孙华义,是第一个向他投效之人,不仅如此,还从中牵桥搭线,帮助青阳招揽了不少下属,这才让他有了翻身做主的本钱。

    对孙华义,青阳心中始终存了几分感激和尊重。

    至于那孙浩,青阳自然也是认得的,据说他是孙华义年过四旬才盼来的孙家独苗,可谓是老来得子。孙华义对其可谓是纵容溺爱,倾注了全部的希望。如今爱子死于非命,孙家已是断了香火,老孙如何能不伤心欲绝,怒火滔天?

    一番安抚之下,青阳好不容易打发孙华义先行回家,处理丧事,转眼之间,他犯难了。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孙华义是他青阳的人,孙浩身上自然也打着按察使司的烙印,可即便这样,就在自己的地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被人打断了腿,羞辱致死。若随便换个旁人,青阳定是要他血债血偿的。

    可眼下不同啊!行凶之人,是布政使李现的侄子,一个弄不好,这桩案子会引发两个衙门之间的战火。为了给孙华义讨个公道,李珏必死。可若是李珏一死,李现如何肯善罢甘休?布政使主管行政,若正要给他青阳寻些不痛快,那法子可就多了去了,往后自己这官怕也得当得缚手缚脚,没滋没味。

    更何况李现因此前战事,受到朝廷褒奖,不久之后就要调往朝廷中枢,想要报复他,那可就更简单了。

    这些事,青阳不得不考虑。可若是卖了这个面子给李现,且不说他自己能否吞下这口恶气,孙华义那要如何交代?作为衙门的一把手,却不能庇佑自己衙门之人,岂非令人齿寒?往后他还如何号令诸官?加之孙华义在衙门人缘极好,再过两日必然沸沸扬扬,绝不乏为其抱不平之人,他要在这时候包庇李珏,手下的人心恐怕至此就得散了,他这按察使岂非成了“光杆子将军”?

    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青阳好生烦恼。他随手抄起桌案上的公文,打开随意翻了翻,便又一脸烦闷地丢回一旁,随即重重叹了口气。

    就在此刻,忽闻门外皂吏来报,说是有两个姑娘求见。青阳心中烦躁,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可发,见状当即又抄起那份公文,狠狠砸向垂头立于正前方的皂吏,大怒喝道:“滚!什么姑不姑娘的,本官身为按察使,每日公务何其之多?哪有闲工夫见什么姑娘?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这种事也要来叨扰本官?让她们滚,你也给我滚!”

    被他点炮仗似的一通炮轰,那皂吏不由畏惧地一缩脖子,小声辩解道:“可是她们说只要将这东西给大人看了,大人一定会见她们的。”说着,颤巍巍地将双手摊开,举过头顶,掌心之中正躺着一枚暗红色的小巧木牌。

    瞧见那木牌,青阳忽地一愣,他隐约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这不由勾起了他的兴趣,沉声道:“呈上来。”

    皂吏闻言,忙三步两跨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放于桌面。

    青阳接过,低头瞅了一眼,就见这木牌由金丝楠木所制,外围镶着一缕金边,上书“内卫统领——姚”,眼睛便猛地瞪大如牛,他豁然起身,将牌子翻个身,便又瞧见了一串小字——“长春宫行走”。

    梅花内卫!青阳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他来金陵之前,本就是京官,每日上朝出入宫中,自然是知道这支宫为存在的。梅花内卫,完全由女子组成,数量不多,约为百人左右,但个个都是高手,彪悍程度绝不下于男性,甚至犹有过之。她们隶属于皇帝,专司守卫后宫,除了皇帝之外,包括太子在内,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调动她们。

    梅花内卫存在的历时并不长久,只有区区的十来年,说起来,这与一桩谣言有关。

    十多年前,前太子妃得了重疾,突然暴毙于宫中,皇室对此讳莫如深,只轻轻一笔带过,死去的太子妃更是草草落葬,此事处处透着蹊跷。然未过多久,宫中的太监,宫女处便开始流传出了一种说法,太子妃并非因病暴毙,而是私通某个宫卫,被太子殿下撞了个正着。激愤之下,太子怒而拔剑,将这对奸夫淫妇当场刺死。

    为了避免家丑外扬,动摇皇室威望,这才对外宣称太子妃因病暴毙。于此同时,皇帝陛下为了避免此类事情再度发生,便开始着意培养一支由年轻女子组成的宫廷内卫,严密把守宫中所有女眷最后一道宫门。可也正因如此,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这个谣言。

    梅花内卫,这支神秘的宫廷武装,怎么会跑金陵城来了?

    青阳不明就里,可也着实不敢怠慢,忙向眼前的皂吏喝道:“还杵着干什么?速速将那两名姑娘引来见本官。”

    “妈的,说不见的是你,如今要见的也是你,当官的了不起吗?什么玩意!”这话,便是打死那皂吏他都不敢当着青阳的面说出来,可却不妨碍他在心中腹诽一番。面上却始终挂着谦卑,谄媚的笑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见他出门,青阳忙整了整官帽,又将有些杂乱的桌案收拾了一番,随后便立足站着,静静等待。

    不多时,在那皂吏的带领下,唐雪霁与莲七便面容整肃地走入了厅中。今日她两未穿平日里的便服,而是一身劲装,类似于武人的中性打扮,少了几分俏丽柔媚,又添了几分阳光干练。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脑后随意绑起的马尾辫随着步子有力得摆动着,当真是英姿飒爽,气质不凡,便是见多识广的青阳见了,亦不由眼睛一亮。

    他正欲搭话,不想唐雪霁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那小脸儿一派严肃庄重,摆出了一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傲模样,淡淡说道:“金陵按察使司按察使青阳,接旨!”

    青阳虽然心中疑惑,一听圣旨到了,赶忙收敛心神,从后绕过桌案走了出来,旋即袍裾一撩,双膝跪地,匍匐着大声应道:“臣,青阳接旨。”

    唐雪霁面无表情,也不看他,目光直视前方,语气毫无情绪波动,却异常熟练地开口说道:“传陛下口谕:前时,倭寇来犯,金陵布政使李现,坐镇中枢,居中调度有方,以使将士无后顾之忧,全力御敌,方获大胜,功不可没,朕已予以嘉奖。然则不久之前,有言官弹劾,李现于征战之时,借调度军备之名,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此事,朕亦不欲姑息。今令金陵按察使青阳,旨到之日,立即着手调查,但切记不可声张,若实查李现确有不法之举,立即抓捕,连同证据一并押解入京待审,则为大功一件。若是从中包庇,则与其同罪。钦此!”

    唐雪霁自顾自说着,青阳趴在那恭听,前面几句他还听得一头雾水,闹不明白嘉奖李现为何却要来他这宣旨,可随着唐雪霁话锋一转,青阳是越听越是心惊,脑门上已是隐隐渗出了些许汗珠。

    李现被人弹劾了?陛下要纠其罪,这不难理解。可问题是,这道旨意虽然是要他去调查,可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子已经认定了李现一定干了什么违法之事,欠缺的只是证据而已,否则何来与其同罪之说?至于包庇,怎么可能?圣旨都到了,他青阳就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再这个节骨眼上,去包庇一个与自己并无太大交情的李现。

    至于不能声张,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朝廷刚刚嘉奖过他,转言又要调查他,若是真查出了什么还好,可若是什么都查不到,岂非自打嘴巴,让人寒心?

    表面上看,这道圣旨一点问题都没有。可青阳为官多年,凭他的经验和一向小心谨慎的性格,总觉得这道圣旨有些问题。

    首先,宫中传旨之人,大多都是太监,可这道旨意,为何动用了梅花内卫?内卫可不是负责宣旨的,甚至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出宫,何况千里迢迢跑金陵来?

    其次,他在京中也有不少至交好友,皇帝想要动金陵布政使,与他青阳自然大有瓜葛,为何至今不曾收到哪怕一封提前告知他的书信?

    最后,也是最让人介意的一点,这么大一件事,为何没有圣旨传来,只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口谕?

    这事,似乎有些反常啊。

    唐雪霁说罢,等了许久,见青阳始终趴那一动不动,不由有些不耐地说道:“还不接旨?”

    青阳闻言,抬头瞧了瞧唐雪霁,缓缓站起身来。忽然,他向后退出两步,大声喝道:“来人,将这两人拿下。”

    一语说罢,屋外当即便冲入四个充当门卫的皂吏,他们才不管这许多,只顾听上官的命令行事,出了事自然由青阳负责。故也不多说废话,不约而同地一拥而上,欲要擒下两人。

    见状,唐雪霁秀眉凝起,喝道:“青阳!你敢抗旨!”

    她说得快,莲七动作更快,两条手臂犹如灵蛇翻飞,小巧嫩白的一对铁拳,可谓是拳拳到肉,顷刻之间,四个五大三粗的皂吏便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各自捂着痛处,使劲地翻滚,哀嚎着。

    瞧着唐雪霁愤怒的目光,再看看地上这些皂吏,青阳长长舒了口气,再度跪了下去,大声应道:“臣青阳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再度起身,向着唐雪霁拱手一礼道:“上差勿怪本官太过多心,方才只是为了试试两位身手如何。两位若真是梅花内卫,处理本官这几个无用下属,自是手到擒来的。今日一见,梅花内卫果真名不虚传。请两位放心,本官既已接旨,必不负陛下所望,立刻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哼,如此再好不过了,那就请大人速办吧,切莫自误。”唐雪霁冷哼一声,忽然伸出了小手往前一摊。

    青阳先是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忙将那令牌递了过去。唐雪霁接过,不再与他废话,带着莲七转身便走。

    疑虑再多,那都不是事,只要确认两人是梅花内卫,那即便不是皇帝的意思,也定然是一个在朝中能量极大的人,又岂是他李现和自己能得罪的起的?管这么多做甚?办就是了!先前还在为李现的事烦恼,如今接了圣旨,反倒解决了他目前最大的困境,心中不由畅快无比。

    只是任他再是精明,又怎能知道,在这世上,特别能打的女子,不光只有“梅花内卫”,还有一群名为“莲瓣侍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