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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长宁殿，我发现院内跪了几个内监侍女，内殿台阶上站着秋夫人宫里的掌事嬷嬷封歧和一干人等，正在大声训斥着什么。见我来了，她才收了刚才凶煞的表情，极有分寸地向我问候。
我问道：“世子在殿内吗，封嬷嬷在院中教训奴婢，不怕吓着世子？”
封嬷嬷低下头，不卑不亢地回答：“正是这些奴婢没有伺候好世子殿下，所以老奴才替夫人管教。”话音刚落，只见一小宫女传话道：“夫人知晓公主来了，正在殿内等着公主呢。”不及多说，我便携了春汐和采蔓走了进去。
弟弟躺在秋夫人的臂弯安静地睡着了，秋夫人见了我，似乎怕吵醒了弟弟，连笑容都变得轻柔些来。我慢慢地凑近，只见一个皮肤微微发红又皱巴巴的小孩子，实在说不上漂亮，与我想象差距甚远。
“你看他睡的多好，真是个乖巧英俊的孩子。”秋夫人说着，怜惜地抚摸着弟弟的额头。“只是有些人蛇蝎心肠，不肯放过这么幼小的孩子。”
我有些不太明白，指了指外面，秋夫人点了点头。
“你弟弟早产，身子弱，又无法直接用药，需得奶娘喝了药变成**喂下，门口那些黑心的贱婢奴才，见世子护的周全，把主意都打到奶娘身上了。罢了，你还小，我不同你说这些了。公主已经看过王后了？”
我点点头，说：“母后身子实在虚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秋夫人叹了口气，安慰我道：“我听许医官说了，只要王后能醒过来，一切都好说。只是，”秋夫人欲言又止，却还是继续说道：“只是你父王自这孩儿诞下，只口谕封了世子，这几日都未来看一眼，也没有赐名。要知道仁儿生下第二天，主君就赐名了。你母后又如此这般，我实在有点担忧。”
我心乱如麻，突然觉得在这宫墙之中生存，实在沉重且压抑，少不经事的我，在这几个月，尤其是这几天里经历了太多，根本来不及消化，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毫无商量地将我推进一个血与泪、虞与诈交织的世界，容不得半点挣扎。
秋夫人见我无话，一时也语塞起来。过了一会她突然说道：“你的生母是一位绝代美人，她离开后，没有人敢在宫里提起她，因为她是你父王心底的伤。”
“那么，夫人现在为何跟我说这些？”我一边问道，一边揣度什么样才算的上绝色，宫中美女如云，且在我心目中母后已经非常美丽了，而秋夫人口中我的亲生母亲，母后的妹妹，该有多漂亮呢。
“卫氏两姊妹，美艳不可方物，倾城之色众国皆知，只可惜身为亡国公主，身不由己。本来与你父王有指腹婚约的是你的母后，孰料主君见了你生母，竟欲罢不能，朝思暮想。后来为了她们，以十二座城池与栾国作为交换，二人皆嫁于你父王。说到这，你父王可也是痴情重情之人呢。”秋夫人拍了拍怀里的弟弟，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秋夫人说的这些，其实我已知晓。霎那间，我有些心疼母后。卫国的嫡长公主，与符王素有婚约，待嫁之年却国破家散，父母兄弟皆离世，一时间云泥之别。所幸未婚夫婿虽重色却也重诺，以城池交换才避免落得亡国奴的下场，还当了一国之后，实在是万般不幸之中的幸事。然而夫君却对妹妹极尽宠爱之事，夫妻之间敬爱有余，情爱不足。刚才与母后长谈时，她虽未明言，但我却能感受到她对父王那压抑而克制的爱意，只可惜，父王的心皆在生母身上，哪怕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我正胡思乱想间，弟弟突然哭了起来，然而他的哭声非常羸弱，像一只小猫，远没有我印象中小孩子该有的那般洪亮。两位奶娘皆走到前来，将弟弟接了过去。秋夫人慈爱地说道：“知道哭着要吃的，就是好事。”停了一下她突然表情严肃地说道：“伏依，我现在说的有些话你可能不懂，但是希望你能按我说的去做。”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继续道：“王后是你生母的亲姐姐，纵然不及你生母得主君宠爱，可也算得上心尖上的人。只可惜，女人在宫中生活，光有爱还不够，除非她无欲无求。可人活一世，很难做到清心寡欲，得了一，便想要二，要更多。我并不太了解王后的心思，只是我自幼读过些书，却也晓得国恨家仇这几个字怎么写。王后虽为女子，不能像男儿那样征战沙场，可国破家亡自己却苟活于世，这其中的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秋夫人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女子被困深宫，外无母家支援，是没有资格谈什么忠孝仁义的。如今连国势起，连夫人育有两子一女，大有窥探后位，扶持大王子上位的野心。之前王后姐妹虽有盛宠却只得你一位公主，便也相安无事这些年，如今世子出生，她如何按捺的住？此番世子早产便是她的手笔。”
我心下也觉得不安起来，问道：“那连夫人将铜镜交于我，还说是我娘亲的旧物，意欲何为？”
秋夫人沉默了一会，似在思索，又似有什么隐情，过了许久她才道：“她做的这么明显，也可以说意在挑破你并非王后亲女，只是我也不明白这铜镜有什么来头。”
母后也未告诉我这铜镜有什么不同，她只是说生母生下我之后，得了一种怪病，容颜急剧衰老，不愿意见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再照镜子了。
“其实当时宫中有传闻，说是你生母产后服的汤药里被下了毒，所以才导致容貌损毁，而那段时间都是王后亲自照顾你生母，自然难逃干系。流言似刃，王后自请医官查验药渣，甚至让主君下令搜宫以证清白。”
“那后来呢？母后真的会害自己的妹妹吗，我不相信，她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秋夫人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当然不会是你母后做的，你母后连我的孩子都会保，怎会伤害与自己有血缘亲情的妹妹呢？后来医官还是查验了一番，证明王后的清白，只是经此一事，我总觉得主君与王后到底生分了。有时候一些事情不在于你做没做，而当怀疑的种子埋下，想不去猜忌都难。连蕙心这招用的真是高明。这次她给你铜镜，完全可以说成睹物思情，想把旧物归还你手中，可你若拿着这面铜镜去问王后或主君，那必然引得旧事重提，多生罅隙。主君最近的态度似乎与此有关呢。”
我有点糊涂了，却又仿佛懂得了一些。
“我知道连夫人对母后不善，心里也有提防，只是今天若不是听夫人说，我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母后也未曾告诉我。”
秋夫人摇了摇头，“你还小，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旧事，只是世子生下后，你父王反而没有之前那样关心他们母子，连夫人也再没有什么动静，只是越这样表面平静，我心下越是不安。伏依，现在需要你去找你父王，想办法以情动之，让他多来看望世子，或许能有些作用。”
我有些犯难，“秋夫人，我有什么办法能劝说父王呢。父王最是衷爱静柔姐姐，我印象中，他极少抱过我呢。”
秋夫人被我的话逗笑了，“公主知不知道什么叫近乡情怯？主君虽然表面上与你不甚亲近，不过是看见你就想起你娘亲罢了。论看重，论尊贵，我看这宫里的孩子无人能及你。”
我不相信。我与父王天然有种疏离感，其实对母后也是，一直以来我都心存疑惑，现在应该找到了答案，这一切，都缘于我的身世。
秋夫人似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就拿那面铜镜去问问你父王，跟他聊聊你的生母。记住，不论你怎么说，目的只有一个，要让你父王怜惜你们，庇护你们，不能让连夫人在你母后缠绵病榻之时，有什么不轨的动作。我知道这有些难。在民间你这样的年纪不过是嬉闹玩笑中，可是生在宫里，你必须快点长大。”
我默然许久。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除此以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只要对母后好的事情，我愿意去做，只希望她能尽快地好起来，为我遮风挡雨。现在的我真的像个孤儿，在这深宫，无助又恐慌。
“还有两日便是你父王寿辰，寿筵照旧举行，你母后恐怕是去不了的，你要好好准备一下。”秋夫人又叮嘱道。
“敢问夫人一句，为何夫人如此关心维护母后？”我犹豫了半天，终于问了出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吧。”秋夫人淡淡地说道，眼神却有些飘忽，像在回忆什么，又接着道：“我母家亦是卫国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