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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合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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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二刻,夜来降雪。无春宴里繁华笙歌,香帏风动,推杯换盏间春色绵延。

    今日慕名聚于无春宴的人,不足上千,也有七百,一二两层坐无虚席,放眼过去,无一不是锦衣华服的王孙贵胄。

    江湖各门各派垂涎千机令的也不在少数,只是九姬先生不允,他曾说过,千机令只能现世于朝堂。

    一曲红绡不知数,舞妓薄衫半露的退台,四周的轻纱帏幔落下,两名小厮将一把五弦紫椴瑶琴抬上琴案,浮在众客脸上,那些浸着酒味的凉薄笑意顷刻消散。

    “请,清倌人昆吾谣。”有小厮唱。

    唱毕,众客皆惊,这倌人竟姓昆吾。

    南门王朝数百年,向来以姓氏区分贵贱,复姓为贵,南门氏是帝姓,即是讳训。复姓中又以尉迟、北宫、百里、平宁四氏最为显赫。

    一个青楼里卖艺的女子竟为复姓,乍听过后细细想来,并非是什么难解之惑。

    当初,先帝呈业以战止战,一统诸侯十四国,多少封国的王侯氏族因此没落,女眷子嗣或者颠沛流离,或者沦落欢场。褚师、东方两氏更是没能逃过灭族之灾。

    昆吾一姓,要真追溯起宗源来,还能叫得上名讳的,大概只有随着离国消亡而销声匿迹十余年之久的,离国公东方衍身边掌管军政的司马,昆吾世平。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去翻一本亡国的旧账,只见昆吾谣一袭槿紫绫罗长裙,在众客的目光中,从台子后方的楼梯拾级而下,腰间坠着碧青水玉,玄色流苏随着步调轻曳。

    她以轻纱遮面,容貌半隐半现,好在即使隔着帏幔,也不难看得出她的体态轻盈,气质柔靡。

    步至台子中央,向众客行了礼,昆吾谣又侧身面对台侧的雅席微微欠身,“承蒙九姬先生照拂,不惜用这半块碧青水玉作为小女的陪品,若小女因此而觅得良人,此恩无以为报。”

    “谣儿无需挂怀。”

    九姬先生素来不以真容示人,就是无春宴里,从来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所在的雅席同样被帐缦所笼,里面传出低沉的声音,“日后,有幸者得千机令,可来此处寻我,千门定将不负重诺。”

    是以,昆吾谣坐于琴案前,垂肩坠肘,指尖轻重交错拨过根根琴弦,一曲《不思归》奏完,全然听不出曲中情爱痴缠不说,指法间还多余几分生涩。

    “曲毕,众客叫价。”

    待琴音落定,另有三名小厮举着漆盘在席间走了一圈。

    依照无春宴的规矩,若有叫价者,就在此时将写着价码的竹片置于漆盘中,由持礼小厮在众人面前逐一唱价。

    倌人们会在漆盘里众多的竹片中挑选出自己心属的那片,回到三楼闺房中煮一壶茶花酿,等待她的恩客。

    然而,一圈下来,持礼的小厮看着呈送上来的漆盘,面色很是难堪。

    这可要如何是好?

    三个纹样精细的漆盘竟是空空如也,仅有的一叶竹片上,还未题半字。

    心下正焦灼之际,席间倏尔站起一眉眼疏狂的玄青华服男子,“昆吾倌人,现在就可回房煮酒,今日这无春宴,既有本少司在,想必再无人敢叫价!”

    一语既出,席间众客沉默,谁人不识他尉迟故?

    尉迟故乃是当朝太宰尉迟见程之子,未及而立已是吏刑司少司寇,凌于大司寇之上,掌南门王朝律令刑罚。

    不仅如此,熙帝幼年时,他就以皇子侍读的身份,伴于南门长熙左右,君臣感情深厚,胜似兄长。

    南门长熙继位,他在朝野中的地位,比一人之下的其父尉迟见程还要受人尊崇几分。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既胜券在握,又有谁敢与其争锋?

    就算真敢有那么一二不长眼的,想来在开宴之前,也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了。

    于此,昆吾谣起身,隔着帐缦行了谢礼,声音里三分柔曼,“尉迟少司自是位高权重、出手不凡,可无春宴也不是泛泛之地,又怎会因你而坏了规矩?”

    “如果本少司偏要如此呢?”

    昆吾谣浅浅一笑,从小厮托着的漆盘中拾起竹片,掀开帐缦走入席间,在尉迟故身前站定。

    她低眸一眼,尉迟故脚边的那樽以八个兽首衔环为支柱的炉盘,以及盘中烧着的名贵银骨碳,就算踏遍北陵城,也未必寻得到。

    两者皆为内侍庭独有之物,原本仅供御用。

    昆吾谣将竹片交换于他手中,婉拒道:“少司的手中并没有小女想要的东西,北陵苦寒,还是请回吧。”

    尉迟故神色一窒,还没来得及深思要如何应答,就看见昆吾谣十指森白,不见血色,指尖上还套着略显短小的护甲。

    十支甲护极其贴合骨指,正面刻有金青云纹,精雕细琢几殆鬼工,衬着女子的双手更似木魅山鬼。

    尉迟故清清喉咙,“昆吾倌人聪颖,可否看得出本少司此次前来,所替何人?”

    岂有看不出之理?

    这天下间,还能遣得动尉迟故的人,除了当朝熙帝,可有第二人?

    更不论那不落半字的竹片,上面看似一无所有,实则却是无所不有。

    遂而,昆吾谣莞尔颔首。

    “熙帝坐拥山河,宫墙内的珍宝名器更是天下无双,昆吾倌人想要什么,自己写上便是。”

    尉迟故不屑遮掩,气势上愈加咄咄逼人,随手便将竹片扔在了身下的红木卷云案几上。

    如是听来,一直匿在昆吾谣眼瞳中,那道似若恹恹清冷的眸光微微一晃,“此话当真?”

    “当真!”

    女子破颜一笑,“也包括永颐宫合欢殿?”

    尉迟故一时怔仲,就听昆吾辞唤来了持礼的小厮,“日影,来,将这六字写于竹片之上。”

    “诺。”姜日影在不远处应道。

    “尉迟少司可能有所不知,小女虽人微言轻,但也并非只有燕雀之志。如若不然,九姬先生又怎么会以半块千机令替小女做嫁?”

    昆吾谣笑意不减,“待这六字落于竹片,小女便可一步登天,若再反悔,遭天下人耻笑不说,九姬先生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毁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