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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夜幕降临了,妇人睡得鼾声大起,雪柒悄悄下床,屏住呼吸悄悄去扣墙上的出口。
她蹑手蹑脚将石板拿下来,回头瞟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鼾声已经停了,妇人双眼清明地看着她,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肯安分地待着的,我索性把话说明白了,那小子一日不把解药拿来,你一日不用想着出去,我们倒是待了十来年了,不着急。”
雪柒恨恨地把石板又安回去,一跺脚又上床躺着去了。
没过一会儿,牢房里又回荡着妇人如雷的鼾声,雪柒烦躁地从棉袄里抠出两坨棉絮塞住了耳朵。
自那日提审之后,狱卒每天送的吃食都颇为丰盛,不再问罪,却也没把她放了。
雪柒也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无聊也会根据之前练过的刀法,创新一些招式。
她每次演练,妇人便在旁边说着风凉话,这不对了,那又少些力道了,雪柒每每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让到一旁,你来,你来!
妇人也不推辞,照着雪柒推演的招式巧妙地过渡了难以连接的部分。
长此以往,雪柒便摸透了妇人的脾性,故意露拙,妇人都会气急败坏上前指证,雪柒就顺势站到一旁,看着妇人演练。
一晃便是十日,依旧没有倪寻的消息,却听到妇人出去时外面的人都在传,黎朝太子访问云牙!李灏不就是新册封的黎朝储君吗?
听到这个消息,雪柒心内依旧难以平静,一整日过得恍恍惚惚,妇人看着魂不守舍的雪柒,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今日怎的不练功了?”
雪柒烦躁地大叫一声,蒙头就睡。留下妇人一脸茫然,前两天还好好的,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次日,雪柒又被士兵带到了大殿上,她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云牙王右下首的李灏,黎朝太子。
李灏见到她蓬头垢面,嘴唇干裂的样子,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眼中的心疼再难遮掩,雪柒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云牙王看向李灏,笑道:“殿下所寻的走失的手下可是这位?”
李灏起身回道:“正是!她正是我派出去云极镇办点事的手下,不知为何流落于此,还冲撞了世子,是本宫驭下不严,本宫向云牙王赔罪了。”
云牙王也起身道:“殿下言重了,也是世子顽劣,本王也有过失。”
李灏向雪柒招手斥责道:“还不过来?整日冒冒失失的,还好云牙王并未怪罪,还不谢过云牙王。”
雪柒并未有反应,她还沉浸在“手下”两字中不能自拔,她深知他的处境,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可是这样遮遮掩掩的,不断变更的称呼,她实在是厌倦了!
她突然不想再等,不想再踮着脚尖去够他了,他也不必俯身迁就她。就这样放开,至少两个人都不再心力交瘁了。
她不怪他,他已经尽了他所有的努力了,只是她不想再憧憬,不想等待了。
她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缓缓迈步向前,拱手道:“太子殿下恐怕认错人了,草民只是一介草莽,未曾有幸拜在殿下帐下。”
说完坚定地转身,决绝地走了出去。
李灏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心里愤恨难当!如今她是宁愿在异国他乡受苦,也不愿跟他一起走了吗?那他这样千里迢迢来这又是为了什么?他在建邺遇见回去求助的倪寻,得知她身陷囹圄,一夜未眠,只为了找个由头出访云牙!
他一直僵着不愿将杨玫纳入东宫,他就是想一点一点稳固地位之后,再把她接到他身边啊!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呢?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他呢!
雪柒失魂落魄地又回到牢房,妇人对她又回来了很是兴奋,一个劲地夸她守信重诺。
雪柒恹恹地上了床,一整天不吃不喝,就瘫在床上躺着。
妇人有些看不过去了,一把将被子掀开道:“你生病了……”“吗”字还在嘴里,只见雪柒泪水涟涟,一双眼已经肿的核桃大,羞愤地又把被子抢回来蒙住头。
妇人悻悻道:“我还以为生病了呢,原来是失恋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雪柒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穿出来,还带着浓浓的哭腔:“你说个屁!你自己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死缠烂打!”
“呃……”妇人讪讪道:“我跟你不一样,我现在是已经想通了。”
雪柒“嘁”了一声,明显不信:“你想通了你不走,你还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装疯卖傻受罪,还受他的气!”
妇人倚在墙上,长叹一声道:“来不及了,等我想通了,看开了,我突然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在哪儿,我不知道,除了追随他,我能去哪儿,做什么。毕竟,前二三十年,我都是为了他一个人而活。”
雪柒停止了哭泣,尽管睫毛还挂着泪珠,八卦的心却蠢蠢欲动:“你和他怎么相识的?”
妇人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回想,沉吟一会儿才开口道:“大约是在我六岁,还是七岁那年,父亲母亲相继病逝,家中叔伯占了房屋田产,却一口薄棺也不肯出,我只得拿一个小板车拉着母亲的尸体,准备拉到山上掩埋。”
“不料被几头饿狼盯上,我不敢跑,我怕母亲的尸身被狼群分食了。拿着一根木棒跟狼群对峙,正当我手臂上被一只狼咬住,我心里想,算了吧,能跟母亲一块去了也好。”
“这时他和他师姐宛若神仙降世,白衣飘飘从天而降,三两下就赶跑了狼群。听了我的遭遇,拿剑架在我叔伯肩上,要回了我家的房产地契。”
妇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我永远记得,他逆光而立,问我,你可有亲族接纳,若没有,便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这句话,让她三十多年深陷情网,无法自拔。
“后来呢?你们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雪柒完全忘记了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事情,追问道。
妇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脸上浮起愤恨:“这说起来全怪他师姐!后来我跟他走了,也拜入他师父门下。一起在山门待了十多年,那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了,我可以日日见到他,看他练剑,看他读书。”
“严寒酷暑,我都从未懈怠,师傅说我根骨极佳,悟性也高,进步得很快。每每这时,他的目光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我为了那个时刻,付出多少也愿意啊。”
雪柒撇撇嘴:“他师姐他师父不就是你师姐你师父?”
妇人好似没有听见雪柒说的话,继续喃喃道:“这样过下去多好,他师姐一张爱热闹,吵着闹着下山,要去闯荡江湖。他一向最听他师姐的话,说去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我也去了。后来辗转来到云牙,遇见了现在的云牙王金去善,那时云牙王只是个不受宠的王子,却让他师姐对这落魄王子一见钟情!”
说到这,妇人脸上挂起了诡异亢奋的笑容,仿佛得了多大的好处:“他对他师姐情根深种我是知道的,他师姐缺对他无意,他只好夜夜买醉,我也愿意时时陪伴。”
似乎想到什么,妇人脸上突然狰狞:“他为了他师姐,要打压金去善,投靠了当时的世子,被世子引荐为国师,风头一时无俩。他以为他官拜国师,会令他师姐侧目,其实不然,他师姐与金去善更是如胶似漆,甚至在相识不足半年便成亲了。”
雪柒完全听得入了迷,妇人现在打开了话匣子,完全不用雪柒追问,自顾自说个不停:“他完全被嫉恨蒙蔽了双眼,每日酗酒,待他振作起来,只一心想弄死金去善,他认为金去善死了,师姐就会回到他身边。”
“金去善也不是软柿子,十数年一直忍辱求全,韬光养晦,陡然在老云牙王薨逝那晚发动了兵变,将世子一脉全数斩杀,只因他师姐苦苦哀求,金去善将我二人生擒,囚禁于此。”
“我记得那晚正值他师姐生产,外面动乱不堪,火光滔天,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冷箭射入,恰恰命中他师姐,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产下的孩子也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说完这些,妇人眼中划过一丝不忍:“金去善悲痛欲绝,但也答应了他师姐不伤他性命,鞭笞百余下,给他灌下一种毒药,只给缓解的药物,夜夜受那噬心蚀骨之痛。怕他自戕,所以用铁链锁住他的手脚。”
“初时,听闻他师姐已经死了,他也心存死志,好几次咬舌,每一次都被金去善救活,又狠狠鞭打一顿。长此以往,他逐渐不再寻死,杀死金去善成了他唯一的信念,可是求死不易,求生却更难,如你所见,他如今生不如死。”
雪柒默然,好久才问道:“那你呢?缘何被囚禁?”
妇人闭上眼睛,颓然道:“我为了他,做了许多不干净的事,杀了不该杀的人,手上造下不少杀孽……”
雪柒问道:“你是如何,没有任何希望,一直全心全意坚持了这么多年的?”
妇人苦笑道:“哪有什么全心全意,我也无数次在他那里碰壁后,想着要不就一走了之吧!可是走了之后,我却发现我无处可去,我的心无处依托。”
这是顶顶可悲的事了吧,一个人,活了半辈子,活丢了自我。
又一天妇人出去游荡回来,说太子殿下已离开云牙,回到黎朝了。
雪柒连日里心里的郁结一下就通了,本就该如此啊,他走他的康庄大道,她过她的独木小桥。
遇见他,悔不悔?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