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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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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底的一天,楚天舒抽了个空跑到集安码头给家里采购过冬衣物,大包小裹地从恒运商厦出来时是下午三点多,阴沉的天色却已有向晚的意味了。那个时间街上的行人不多,车站等车的人也少。楚天舒等了半天也没见车来,只感觉手上的东西越来越沉重了,身上也越来越冷了,不免有了几分焦躁。

    马路对面有个黑衣男人,远远地逆着车流的方向沿快车道边缘朝她这个方向走。楚天舒先前并没有注意那人,只一心巴望着远方灰白的混沌里现出一道亮白的漆色来,就有可能是她盼望的那路公交车了。却是几番希望几番落空,只有那个黑衣男人,一点点从远方的混沌里现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是个身形高大瘦削的年轻人,穿一件长款黑色风衣,给风吹得“扑啦啦”飞掠向后。许多大大小小的车辆贴紧他也“扑啦啦”飞掠向后。

    他的脚踏着路边的枯叶——萎黄的、找不到归宿的,在风中顺着马路牙子哀哀地滑行翻滚,一时聚拢了,一时又散开来,也有给风连了串,蛇一样盘桓在他脚前脚后的,也有飞起来索命的幽魂一般围追堵截他的,他却一路无视它们,践踏它们,像是践踏在一些活的生命之上的冷血的征服者。

    他好像使那条马路变成了他一个人的马路,路上的车和人似乎全都因他而失去了色彩和形状,隐遁成了与天空路面一体的冷灰色。唯有黑的他踏着焦的花,从模糊的远方带出长长一带枝干冷峭的白桦迤逦而来,向着模糊的远方迤逦而去。也唯有他是清晰的,是一个缓缓运动着的世界的焦点,是油画上的刹那,而使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诗意的气质——沉郁,凝重,流动,优美……

    楚天舒看到高高竖起的风衣领子上方的那张脸了——苍白瘦削,目光冷峻地向着远方。

    “魏有成!”楚天舒心里是这吃惊的一声,感觉就好像是她的心给只手狠攥了一下,猛地一紧又一疼,随即她就兴奋地叫出了声。

    那人站住了,转头张望过来,看到楚天舒时凝了神,忽然眼睛一亮,一脸灿烂地笑了,立刻就要过马路。

    这时候马路上的车却好像忽然一下子多了起来——南来的北往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轰轰隆隆”穿梭往来一刻不停,好半天他都没能过来。他在她眼里就全是些碎片了,一时四下里飞扬开去,一时又黏合在了一起,一时连一星半点儿影子也没有了,一时又是一整个的了……

    七年了——整整七年他们之间音讯全无了啊!

    楚天舒和刘莹、魏有成高中时都是一个班的。魏有成个子高,坐最后一排。楚天舒跟他是纵向的一组。

    入学不久楚天舒就发现,与其说刘莹回头是喜欢跟她说话,不如说她玩的是障眼法,为的就是要借机偷看魏有成。这使得她觉得既可笑又不屑,也很有几分不爽——当然也是因为她也有点儿喜欢魏有成的缘故。不过她仍然延续了从前一贯的作风:坚决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流露。

    魏有成最引人注目的特点是干净——不只因为相貌和衣着,关键是他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有种纤尘不染的味道。他那双洁白修长有如钢琴师一样优美的手,只要拿起一把破笤帚,那笤帚马上就好像又新又干净了;他又拿起了一块破抹布,那破抹布也马上就好像变成了白毛巾;他拧动一只锈迹斑斑的水笼头,手刚一挨上,那水笼头的锈蚀程度也似乎立刻减轻了,就连里面流出的水都是格外清澈欢快的……反正在楚天舒看来,魏有成骨子里就生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根本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日后必定会有大出息。

    楚天舒*高中那一年全国到处都在学习身残志坚的张海迪,有一天听完张海迪先进事迹报告会,班主任叫所有人都谈一谈自己的理想追求。

    轮到魏有成了,本来挺痛快的一个人,那一次站起来却一声不出,无论老师怎么问,后来还发了火,十分钟过去了,他自己也好像憋得够呛,满面通红,可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老师气得口不择言道:“你哑啦?哑了还天天来上学,是不是也是学习张海迪——身残志坚呀?!”同学们立刻全都笑爆了,老师自己也绷不住乐了,魏有成的脸色却突然肃穆到苍白了。

    楚天舒是除了魏有成之外唯一没笑的一个,她憋了半天了,好像再不站起来说话,心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自己讲了。她忽地站了起来,道:“老师,其实他说话了!”

    老师和全班同学全都愣住了,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楚天舒看不见魏有成,不知道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她不管了,她兀自又笃定、又紧张、又兴奋地道:“他说他的理想之远大,说出来也没人能够理解,也许只会招来嘲笑,所以此时此刻他不愿意讲。”

    全班同学再次爆起大笑,老师也笑,表扬楚天舒具有“发散性思维”,兴头上问魏有成楚天舒说得对不对,魏有成低下了头,仍是不讲话。老师说愿意当他这一低头就是点了头,让他坐下了。

    楚天舒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一定要替魏有成那样解释,如果一定要究其深层次原因的话,应该是她打心往外就是想替魏有成鸣不平,因为她真的相信他的理想之远大、抱负之高远,一定不会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叫楚天舒没想到的是,放学路上魏有成拦住了她,道:“我还以为连老师在内全班所有人都是傻子呢——想不到还有你这样一个聪明人。谢谢!”说完大踏步走了。

    两个聪明人却一连两年都没有考上大学。头一年他们在同一个高考补习班里补习,第二年魏有成说两个人总在一起怕影响学习,要到另一个学校的补习班去。

    其实所谓的“总在一起”,是他们放学后一道走。

    也是顺路,他们都要乘3路电车然后倒10路公交车,魏有成提前楚天舒两站地下车。那时候他们连手都没有拉过,也没有说过任何过分的话,但在两个人心中他们已经相当亲密了,因为他们的眼神会说话,还会补充嘴里没说完的话,比如他们常会说起现在应该如何勤奋刻苦,咬牙坚持住了,以后一定要考上哪里哪里,眼神含笑朝对方一瞥,传递过去的就是:等那以后我们就……

    楚天舒一听魏有成说要换个补习班就很支持,同时也非常佩服他的理性。两个月过后,10月25日是魏有成的生日,那天下午,楚天舒按两个月前的约定,早早就等在了以前他们乘3路电车总一起下车的那个站桩,书包里装着给他的礼物——一只精致的音乐盒,——那是头天下午她跟老师撒谎请假跑出去买的,跑了大大小小也不知多少个商店,一直也没有中意的,眼瞅着天黑下来,商店都要下班了,她才终于选到了这个音乐盒,并且是一眼就相中了:暗红的盒身上蜷着一只白色的丑小鸭,开关启动,丑小鸭伴着优美的音乐舒展身姿做振翅飞翔状旋舞起来了,活脱脱变成了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太漂亮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寓意好——他们当然都会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

    约好的时间到了,魏有成并没有及时出现。楚天舒继续等,却不想一等就是一下午。

    后来天黑了,路灯也亮了,她的单薄的衣衫早已给寒风吹透,脸和脚冻得失去了知觉,无数辆车在她的希望中开来,又在她的绝望中开去,她永远只朝着一个方向站着,感觉自己都冻成一个冰冷的钢铁站牌了,也还是没有等到魏有成的影子,只有无数焦干的枯叶一直陪伴着她,贴着马路牙子,连成串,滚成球……

    所以当七年后的魏有成踏着落叶出现在站桩前,笑容满面地朝楚天舒伸出手来时,楚天舒有种错觉——她终于等到了他,他来了!那一瞬她百感交集,差一点儿落下泪来。

    楚天舒跟魏有成握手,记起他们从来就不曾拉过手,才想起七年的时间已经把他们都从孩子变成了大人,握手从禁忌变成了礼仪,轻易就完成了,完全不曾有十年前她曾无数次期待幻想过的那种触电般幸福的感觉,不由得无限伤怀。

    楚天舒特别注意了一下魏有成的手——仍然洁白修长,钢琴师一样,就好像并没有跟随他一起穿越七年的时光,对于一个年界三十的男人而言,又是在那样一个天干物燥的季节,细嫩光滑得简直好像不应该。

    魏有成生日的第二天,楚天舒带着礼物跑到魏有成所在的学校找到了他,魏有成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说他昨天发高烧了。她信,立刻着了急。魏有成又笑说已经没什么事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来上学。

    又过了两个月,眼瞅着前面就是八八年的新年了,一天下午,魏有成突然到学校来找楚天舒,楚天舒惊喜万分,马上撒谎请下假,高高兴兴地从学校里飞奔出来,跟着魏有成穿过马路对面的小树林,沿着铁路一直往西走了下去。

    正是三九严寒,滴水成冰的日子,天上虽有太阳,可太阳只肯给出光明照亮它自己的视野,并不愿意替人多释放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温暖来。寒冷便像是个有预谋、有程序、又贪娈、又会恶作剧的魔法师,不光要剥夺人的热能,还要把人呼出的热气冻成白霜,开玩笑一样拿来乱涂到人的头发、眼睫、眉毛上,把人搞得可笑的同时,再把人的一张脸冻得通红,替人做出又像是高兴、又像是害羞的样子,后来楚天舒和魏有成就都是那个样子了,彼此看着“嗤嗤”笑。

    楚天舒真的是又高兴又害羞,虽然冷,但一点儿也不怕冷,突然间分外喜欢起那两条乌黑锃亮的钢轨来了——安卧在白茫茫的雪野间,随了山的弯、小树林的弯,辽远自由地伸展开去——就像是他们的理想和希望。

    人在雪野中显得分外渺小,却也正因为此,于万千人中只一个守在自己身边,更是叫人感觉分外亲切、分外珍视的,所以那天楚天舒一直沉浸在幸福中,以至于都忘了问魏有成为什么要来找她了。

    他们时而在铁轨上蹦蹦跳跳,时而站在路基旁目送火车来来去去,然后看着火车消失的方向第次谈起高考,谈起未来。

    “总有一天……”魏有成总这样说,同时把一只钢琴师一样洁白修长的手从吊带军用棉手套里掏出来,半空里用力一画,就好像那是一只有着热热的白*的鸽子,在冰天雪地里一次次冲上高空,去寻找属于它的理想自由……

    后来到了一带弯弯的山道前,魏有成显出了一种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句话也不再讲了。楚天舒察觉后问他怎么了。他沉吟了半晌,忽然抬起眼睛微笑道:“我有女朋友了。”

    楚天舒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人瞬时晕了,但在第一时间竟然羞涩地笑了,因为她还以为魏有成指的是她——她当然是他的女朋友了,可也用不着说出来呀——“女朋友”——多叫人难为情的词呀,不是应该等到……

    “她——跟我——是一个补习班的……大方,懂事,温柔体贴……一直对我好……”

    叫楚天舒一生都引以为傲的是,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含笑抬起头,迎着魏有成的目光轻描淡写道:“那可真该恭喜你呀!”她看到了魏有成眼里突然闪出的错愕、惊讶、羞愧不安和难以置信——正如她期待的那样,突然就又是喜悦的了——是鲜血喷涌而出时怒放的一朵美艳又可怕的花。

    楚天舒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陪魏有成一直走了下去,感觉好像走了有一生那么远的路,最后终于回到了家。进得家门,她妈说有一锅新蒸的馒头正给她留着呢,一揭锅盖,热腾腾、白刷刷的蒸气冲撞了满屋,马上就淹没了她妈和她,她妈云里雾里高兴地“嚯”、“嚯”吹着气……她的眼泪立刻奔涌而出——是她到死也忘不了的。

    跟魏有成在一家西餐厅里坐下,楚天舒发现岁月究竟冲淡了许多东西,她的高兴也并不仅仅就因为她一直站在内心的制高点上,好像也真的是很愿意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