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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张纯良还没有多少资财,在集安码头出床子呢。凭着他从广州精挑细选来的各样新潮服装,还有一头翻卷的红长发,鼻子上架着由*镜升级换代成的金丝边太阳镜,身着紧身花衬衫,兜圆了屁股穿一条盖过脚尖的扫地式牛仔喇叭裤,他和他的床子在一整条街数十家床子中显得十分出位。
打扮得如此夸张并不是张纯良的爱好,他仔细想过——用后来的专业术语讲:他认真研究过自己的市场定位——他这样的确会失去很多正统保守的顾客——人家都不敢近身,但一定会吸引时髦前卫的年轻人。这些人多半有钱又有闲,追求时尚,喜欢稀奇古怪与众不同,又好面子,出手阔绰,所以他虽吸引的是小众,却一定能赚到比别人都多的钱。果然,张纯良的生意很不错,却也让很多顾客躲瘟疫一样绕着走。
那天刚过了“十一”,天气很好,不冷不热的,假期过后人们全都上班去了,又不是下班时间,逛街的人很少,张纯良跟他旁边姓何的男摊主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百无聊赖地守着床子。
老何的眼睛突然一亮,往西一指道:“看!”
张纯良俯身从床子上探出头去,就见从西边路口匆匆忙忙慌慌张张过来了一个——女人还是女孩?张纯良摘下太阳镜也没看清楚,但有一样他很清楚——无论她是女人还是女孩,身材都一级棒。
她穿的是一件袍子吗?却好像就是一条床单,纯白色的。凭着张纯良对服装的了解,他马上断定,她里面最多只穿了贴身内衣,更有可能什么都没穿——在这样的季节里,不要说这样的打扮有多怪异了,至少也该再加一点儿衣服才对啊……
那女的越来越近了,张纯良看得清楚些了。
她的头是从单子中间掏的一个大窟窿里钻出来的,胳膊是从两侧掏的两个小窟窿里钻出来的。头脸自眼睛下面起给一条好像是从单子上扯下来的白布蒙住了,有点儿像阿拉伯人,但也还是不对劲儿。
她一路走过来,除了脚上的红拖鞋外一身惨白,猛一看像个幽灵,吓得路人纷纷避让,一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老何扭脸冲张纯良道:“别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吧?!”
那女的也不知是冷还是怕,牢牢抱缩着双臂,一路带走带跑,目光紧盯着路边的床子,有时候会突然停下来,匆忙鞠个躬,用带有外地口音的普通话道:“我唱首歌换你的衣服好吗?”人家表示不行,她就又道:“给点儿钱也行啊!”人家就不耐烦地使劲儿挥手撵她走了。
这也不能怪别人,天天都有乞丐到摊儿前讨钱,大家早都烦透了。不过张纯良发现那女的总是选女人的摊位要衣服要钱,对男人不理不睬的,显得很有目的性,猜她应该不会是精神病。可若要是乞丐,有这样的乞丐吗?别是遇着什么难处了吧……
有个男摊主冲她嚷:“嗨,过来——把你蒙的那块布扯下来叫我看看,好看我就给你钱!”
那女的并不理睬,加快脚步过去了。却又有人借着跟那男摊主开玩笑的机会轻薄起来了:“你小子没安好心,到底想让人家扯下来哪块布来啊——啊?哈哈哈……”
半条街都响起了轻薄的笑声。
张纯良的床子在那趟街中段,那女的路过时盯住张纯良迟疑了一下——也许是没弄清他到底是男是女吧,两侧床子的两个男摊主突然失声大笑,她赶忙拔脚就走。
“等等!”张纯良道。
那女的迟疑了一下,站住了,虽有几分惊惶,可是目光锐利,困惑又警觉地直看着张纯良。
“请问你是阿拉伯人吗?”张纯良很有礼貌地问。旁边的两个摊主再次失声大笑,但是张纯良不笑,很认真地看着女人。
女的摇了摇头。
“那好——”张纯良道,“——我的意思是——别闹出国际影响就好。我请你唱歌吧。如果你唱得好,把街上的人都吸引到我这里来,看见没——有十个人爱听我就给你一件衣服,有二十个人爱听我就给你两件衣服,要是你有本事吸引来一百个人,我就给你十件衣服!”
“真的?”那女的眼睛瞬时亮了。
“真的!”张纯良道。随即又迟疑了一下,道:“不过——你嘴堵这么严实——怎么唱啊?”
别人又都笑了起来。那女的站着没动,忽然抬起左手压住嘴上的布,右手两根手指冲左手指间的缝隙只一刺,“扑”地一声,到那女的放下手来,人们惊讶地发现堵住她嘴的白布上已现出了一个不小的洞,听她由那洞里发出清晰的声音道:“这回没问题了。”
别人还在愣神,那女的突然右脚朝一边跨出一步,身子一侧,头一甩,右臂利剑般朝天空猛刺出两根手指,一嗓子吼了出来:“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哟——唱男人的歌,唱这么好!”“真的是精神病啊!”
“摇滚——正宗摇滚!”
“什么‘摇滚’?不就是崔健的《一无所有》嘛!”
“这你都不懂——崔健玩的就是摇滚,现在最流行的……”围拢的人议论纷纷。
那女的一气儿唱了三首歌,张纯良坚决不让她再唱下去了,因为他的摊子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张纯良道:“行了行了,不用数了,我给你十件衣服,你自己挑吧。”
那女的也不客气,立刻动手,内衣外衣还有鞋袜挑了个齐全,一数,八样,顺手又捞起两件外套问张纯良:“多少钱一件?”
“小姑奶奶,你可真会挑,我进货价一件就一百八啊!”
“好,这两件我也要了。现在我再卖给你,也不多要你的,就按你说的进货价——一百八一件,一共三百六——付我钱吧!”
张纯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马傻了眼。围观的人这个笑啊,笑得整条街都翻了天。
张纯良没付钱,因为那衣服是二十八块钱一件上的货,他是想周济她,可是还不清楚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能当冤大头啊!
那女的并没逼着张纯良付钱,趁他长长着眼睛傻站着,别人又全都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抱起衣服挤出人群,一溜烟没影了。
转年的春节晚会上,一个叫做“费翔”的高大帅气的混血儿,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跳着怪异的舞蹈,把首《冬天里的一把火》一唱,瞬时火遍了全中国,以至于后来大兴安岭都忍不住着起火来了,那个费翔就更火了。
张纯良没有想到他会因费翔更招惹人眼球了——主要是更招女孩子喜欢了,有些很开放的常会到他的床子前闲转悠,有话没话也要跟他搭话,都说:“你长得可真像费翔啊!”“你的红头发是天生的吗?”“你也是混血儿吗?”
张纯良后来最难忘的就是那一年,他的人生命运发生了重大改观。先是过了“五·一”他盘下了属于自己的服装店,过了“十·一”又照广州深圳的样子开了江缘市第一家夜总会,眼见着生意蒸蒸日上——“五·一”前他每月赚的人民币差不多相当于银行标准的十打,“十·一”后也还是十打,可“十·一”后的十打已经是新发行的人民币百元大钞了——可是从前的十倍啊!张纯良十分感谢费翔,假如能有机会遇到他,他一定要认他做兄弟。
但也有一样最叫张纯良头疼的,就是女人——越来越多的女人,推不脱搡不开的女人——全都粘糕似的往他身上黏,搞得他经常要多烦有多烦。他对她们全都视而不见,永远地一本正,招惹得女人们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
一年后,十一月的一天,一个叫悠悠的女歌手以“有事”为由进到了张纯良的办公室,却不说话,突然拉开了大衣拉链,大衣瞬时滑落,一个几乎可以堪称完美的年轻女人*立刻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了张纯良面前。
张纯良似乎并未感到吃惊,双臂交抱到胸前,身子一仰靠到了椅背上,就像是端详一件艺术品一样默默地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他起身快步到了悠悠跟前,却并没有像悠悠想象的那样搂抱她,而是双手扣在了她挺拔的*上,推着她“噔噔噔”后退,一直抵靠到了墙上。
悠悠连打了两个寒战。
张纯良一声不出,只紧扣住悠悠的*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她,目光火一样的——同悠悠见过的任何别的男人眼里的火都不一样,别人一看就是*,可他的是……悠悠判断不出来,只感觉张纯良的眼睛是火焰喷射器,喷出的烈焰瞬时就要把她烧焦了。
悠悠原是想搂住张纯良发嗲的,但有些害怕了,不敢轻易动作,却又觉得刺激,挑衅一样扬着脸,目不转睛地迎着张纯良的目光。
张纯良的手慢慢地收拢了——非常缓慢地——不只速度,也加强着力度,悠悠马上就要承受不住了。
张纯良忽然显出了犹豫,手上又放松了——这样一抓一松恰是一个*的动作,两个人都能感到那双肥硕的*马上就变得更挺了,中间像是探出了两只小鸟的尖喙,轻啄着张纯良的掌心。
两个人的眼睛全都火亮火亮的,悠悠的眼睛里差不多已经有胜利者的喜悦和陶醉了,忽然一忽闪,荡起了一脸妖媚的笑纹,张开双臂蛇一样地紧紧箍住了张纯良,一面拱着蹭着哼唤着,一面把一条手臂由他的脖子上游下来,直取他的*……却没想到半路途中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捉住了,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张纯良已抬起另一只手,“啪”、“啪”两下,两个大嘴巴到了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