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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泽死后不久,纪检委方面把楚天舒找了去,调查市委书记高学鲲是如何通过她把孙华年和伯德介绍给政府的。
那是个50岁左右半秃顶的男人,楚天舒不认识,也从没有过一点儿印象,态度非常和蔼,并且除了这一个核心问题别的都近乎聊天,就这一个核心问题也是很随意的语气,就好像也是聊天的一部分一样。
因为李仁泽的提醒,楚天舒早有准备,但这个问题一出来她还是显得特别激动,立刻热泪盈眶了。她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很简单,照直说,就是根本没这回事,他们不过是在机场偶遇,随便聊了几句而已。
那人也没难为楚天舒,聊完就让她走了。
这事对楚天舒的刺激异常深刻,从前她常跟人讲:“生活的波澜常是以暗流的形式存在着,表面一般看不出来。”到她真正看见眼前掀起了狂风巨浪,身边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眨眼就给卷走了,虽然她只在血雨腥风中溅湿了一点儿衣裤,打了个趔趄,也依然惊骇得差点儿忘了呼吸。
出了纪检委的门楚天舒一路淌着眼泪回了家,进屋就直奔电话,她那种*的声音把电话那端的刘安吓了一跳。楚天舒要刘安赶紧在北京找房子,全家人立刻就要搬过去!
刘安赶忙问出了什么事,楚天舒只说是跟领导闹了别扭,一天也干下去了,刘安这才舒出一口气。
刘安说公司目前的经营状况很好,但他没参与投资,挣的只是零头,除了按月给家里汇钱,手头现存的钱也不过三万块。他听说地段偏一点儿的地方有的房子首付只要六万块,正打算到年底攒够了首付,贷款买上一套。可现在就太急了,而且就是借钱立刻买,装修也需要钱和时间……
楚天舒立刻同意借钱,说她也可以想办法借,再不行就先租房,反正无论如何也要尽快!
楚天舒很快就向她妈借了两万块钱,又把家里的钱凑了凑,给刘安汇过去了块,还跟他讲除非有急用,以后不用给家里汇钱了,全力以赴先解决房子的事。
之后楚天舒就在焦灼的等待中了,其间又受了一连串的刺激,先是眼看着赵兴荣去了北京,紧跟着参加了韩梅*葬礼,很快又传来了姜晓云的死讯。有一天楚天舒发现赵兴达家换了新主人,一打听,赵兴达辞职去了上海……
终于,2月28号——出了正月的第二天——恰又是个吉利的日子,楚天舒带着婆婆和女儿踏上了北京的土地。
入住新家的第二天清早,楚天舒从卧室出来上厕所,发现婆婆正静悄悄地站在阳台上,面向窗外一动不动。
楚天舒到了近前老太太好像都没有察觉,她轻轻唤了声:“妈。”
老太太回转脸,楚天舒看到的是一张灿烂的笑脸,随即意识到她应该已经这样含笑多时了,因为她的笑已经把整张脸圆满成了一张定了型的新面孔,就像是一把撑开的伞,一面涨满的帆——和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就像是一个崭新的人,都叫楚天舒有些认不出来了。
更叫楚天舒吃惊的是婆婆的眼神,竟是梦幻般的,有着少女样的天真清澈在里面。
老太太把她崭新的面孔和少女样天真清澈的眼神转向了窗外,抬手一指道:“看——北京!”
果然,脚下是北京,延展在视野里的是更广阔的北京,新春明媚的阳光像是替她们把整幅的大玻璃窗又擦了一遍,通亮到可以约略为无,她们整个地就是给北京轻拥在怀抱里。
就这一刻楚天舒记起了当初刘安离开江缘时讲过的话——“占领北京去!”“占领了北京就是占领了全中国!”——他们果真占领了北京么?放眼望去,他们离天很近,离地很远——他们是长了翅膀从梦里飞来的么?
其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刘安妈每天也不知要在三室一厅的大房子里来来回回兜上多少圈,连卫生间也不放过,仰着她那张笑容再也褪不下去的新面孔,一遍遍细细打量每一个角落,每一次都好像是第一次,满足中透着惊奇和艳羡,就好像她是一个给豪宅的奢华镇住了的客人一样。直到转累了,才会心满意足地以主人的姿态落座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有时候把两腿收上去躺下,舒舒服服地心疼起刘安给她说过的花在买房上的钱来。
春节一过楚天舒就开始手掐报纸到处找工作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先不去找赵兴荣——主要是怕赵兴荣为难,毕竟她也刚来北京,而且听说她这一份工作还是编外。
楚天舒把报纸上的各种适合和比较适合的工作都分了类,做了标记,然后计划好交通路线,按由近到远的先后顺序一一找上门去。
楚天舒找的都是些媒体、教师和文秘方面的工作,一个多月下来也没找到合适的。一般都是人家看不*——主要是相不中她的简历和文凭,要不然就要考察她的外语和电脑水平,吓得她掉头就走。也有嫌她没有北京户口的。
楚天舒看不上的工作倒也很多,主要都是要靠拉广告或是拉人头求生存的,她一听到“广告”和“拉”这样的词就头疼,都不要听完抹身就走。
这样一路折腾下来楚天舒就感到精疲力竭了,心态也和刚来时大相径庭。她发现她已经开始讨厌北京了。最讨厌的是人多车也多,公路就像患了肠梗阻一样一天到晚尽堵车,一天到晚排臭气。遮天蔽日的臭气笼罩住了整个城市,终日不散,叫所有人都跟这座城市一起同呼吸,共患病。
偶尔终于露出蓝天白云的笑脸来了,却是给大风刮的,刮到一定程度,风沙全起来了,就又犯了沙眼病,整个世界通红地淹没在里面,蓝天白云便又成了梦中的向往。
忍受着所有这些,走在地平线总是从黑压压的人群头顶上升起的街路上和地铁口,除了堵住心口的那份沉重,楚天舒也总有被淹没的感觉。
后来楚天舒倒也宁愿被淹没了——同化么——她愿意先被北京同化掉,然后再慢慢地做成她自己。可是很快她又发现这也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北京除了愿意痛痛快快笑纳她递出的钱,根本就不愿意递钱给她,处处都向她竖着拒绝的手,一个多月下来,她还是她,北京还是北京,她就身在其中也融不进去。彼时再想起刘安说过的“占领北京”那话,觉得真太可笑了,有谁能真正占领北京呢——都是被北京占领了!
还好她有处房子——那些天楚天舒总是用房子替自己撑腰打气——足以令人骄傲的三室一厅呢——叫她一想起来就踏实许多。不过也不能全踏实——欠着银行一大笔钱呢!
楚天舒迟迟找不到工作,刘安给出的意见是眼下他赚的钱还够还贷养家,不如她就安心在家照顾老人孩子得了。又说这两年电脑普及得这样快,眼瞅着品牌机市场越来越好,卖组装机已经没多大赚头了,他现在正在研究要转型。
过些天刘安忽然兴奋地跟楚天舒谈起了一个全新的概念——“网站”,同时谈起了一个楚天舒从没听说过的年轻人,说他如何引进了国外的风险投资,成立了公司,建立了网站,现在搞得有多火,国外的风险投资商现在如何纷纷找上门来……
“——方向啊——”刘安兴奋道,“——你知道吗,21世纪是信息时代……我也要搞风险投资,也要建网站——借鸡下蛋这种买卖可是无本万利、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
刘安开始早出晚归忙得不见影子了。几个月后却又垂头丧气了。很快又来了精神,说要跟朋友一起搞软件开发,整好了,一项成果可以卖几百万、上千万的大价钱……
刘安说的话、做的事在楚天舒听来既不懂,又觉着玄而又玄,幸而他不论张罗什么也还没有丢掉电脑生意,家中的生活总算还有保障。
“电脑”、“网站”、“软件”这些词空前地刺激了楚天舒,考虑到既然眼下还不愁饭吃,就不如先去学一学电脑,既符合时代潮流,将来的出路也大些。后来楚天舒就到一家电脑学校报了名,踏踏实实学起电脑来了。
入夏后,南方北方连降大雨和暴雨,长江流域、珠江流域、东北地区都发生了全流域性的大洪水和特大洪水,一时间抗洪救灾成了全国性的首要任务。楚天舒有些坐不住凳子了,她很怀念当记者的日子,真想立刻奔赴前线去,另一方面又格外担心江缘的情况,不时打电话回去。
眼瞅着暑假就要到了,除了有些涝,江缘并没有受大灾,楚天舒很高兴,筹划着要带小清源回去过暑假,可是就在这时候,娘家那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她妈打来了电话,尚未开口人已经先哽咽着了,说楚天鹰鼻子里长了个瘤子,也不知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蛐蛐要陪他到北京做检查……
楚天舒的心立刻揪紧了,安慰了她妈半天,回头赶紧给蛐蛐打电话。蛐蛐说的确是还不能确定肿瘤的性质,楚天舒这才稍稍宽心,说耽误不得,赶紧来北京吧!
楚天鹰头天晚上上火车,楚天舒凌晨四点就赶往北京一家有名的大医院去挂专家号,以为自己已经很早了,到了地方却大吃一惊——走廊里密密麻麻排满了人,前面竟有打地铺的,听说是头天晚上就耗在这里了。
刘安在火车站接到楚天鹰和蛐蛐直接就把他们带到了医院,楚天舒却没有排到专家号,无奈之下花二百块钱从号贩子手里买了个号,总算安排楚天鹰看上了病。
种种检查后专家诊断说,楚天鹰鼻子里的瘤子是恶性的,而且发育得很快,要想有一线生机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手术。
楚天舒和蛐蛐当时就傻了眼,楚天舒只顾淌眼泪了,还是蛐蛐想着问手术有多大风险,能达到什么效果,有没有转移的可能……
专家说,手术的风险也是很大的,为了避免癌细胞转移,必须进行最大限度的清理,很有可能会导致面部塌陷,整张脸走形,人变得非常丑……
楚天舒和蛐蛐都冷静了一些后,决定手术的事还是要跟楚天鹰好好商量,因为怕他接受不了。
楚天鹰刚一听说立刻就激烈抵制,说他宁愿现在这个样子死,也不愿意别的样子生!
不管楚天鹰如何抵制,楚天舒和蛐蛐一直坚持说这个手术是非做不可的——好歹保命要紧啊!楚天舒让蛐蛐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说服楚天鹰动手术,钱的事归她来想办法。
可是手术费就要五万块,还要考虑后续的药物治疗和化疗……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是个无底洞——上哪儿搞这么多钱去啊?!楚天舒一筹莫展,悔不该早早把师院的那套房子卖了,卖的钱都还了账……
楚天舒也想过要找张纯良——他早已经没事了,听说更发达了,她找他借钱救命他肯定没二话,可是一想到他的钱上沾满了李仁泽的鲜血,她就接受不了,下决心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去找他。
楚天舒在被窝里悄悄跟刘安商量:“救命要紧,要不——先把房子卖了?咱们先租房住,等以后再买。”
刘安一听就火了,道:“我已经够意思了——在我这儿吃,在我这儿住,在我这儿花钱看病——我说什么了?我一直都祖宗一样供着!你到处打听打听去,世上有我这么好的姐夫吗?该不该我尽的义务我可都尽到了,还想怎么着——要把我全家都赶马路上去吗?!”
刘安的态度令楚天舒万分吃惊,要不是怕惊动住在书房的弟弟和弟妹,楚天舒马上就会跟他大吵起来。
凭良心说,这段时间刘安的表现是不错,原本他一直早出晚归不着家,楚天鹰和蛐蛐来了,他不光回来得早了,有事叫他帮忙也没二话,可怎么一提钱的事就这么急啊!从前他们在江缘时动辄捉襟见肘缺钱用,可没少花楚天鹰和蛐蛐的钱,何况就不是这样,楚天鹰也是她亲弟弟啊……
楚天舒躲在被窝里悄悄哭了大半宿。
第二天楚天舒找到了赵兴荣,心说万一还不行就只有找张纯良了。赵兴荣毫不犹豫,当即就带楚天舒到银行按她说的数取了五万块给她,说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要抹不开情面,不够再找她……
楚天舒腰包鼓鼓、心中暖暖地回了家。
蛐蛐一听有钱了,高兴极了,立马钻进书房又去劝导楚天鹰了,楚天舒站在门外听蛐蛐讲:“……就不为你,也不为我,为爸妈成不?想想他们把你养这么大多不容易啊——你的命连着他们的命呢!信不信——也连着我的命呢——我嫁给你就是要跟你同生共死的,你活不成,我也不活了……”
忽又换成了一种娇滴滴的口气笑嘻嘻道:“跟你说句实话吧——哼,要不是这时候,这辈子你都休想听到呢——你长得实在太帅了,我又不够漂亮,嫁给你我一直都没有安全感。你不总说你有多爱我、愿意为我做一切吗?那就为我变丑些……到时候我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保证让他长得跟你现在一模一样,你以后就不用照镜子了,儿子就是你的镜子,你天天对着他照呀照呀,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变丑——唉呀——怎么还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了呢——哈哈哈——笑了吧——笑了吧——瞧把你臭美的……”
楚天舒终于也笑了,可是大滴大滴的眼泪滚滚落下,她发现就这一瞬间,她内心深处对于婚姻和爱情的理解正在发生质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