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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地方看到商木棉——这个在儿时始终带给她阴影的人,婉琰是诧异的,但很快,她便重拾优雅,与她微笑。
婉琰之前也有关注过木棉的报道,毕竟,能被昆托先生邀请登台的人不多,尤其还是国内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木棉。
虽然木棉成为过一阵热门话题,也引起了业内音乐人的关注,但在婉琰看来,不过又成为一次流星,光芒再胜,也是稍纵即逝。可她不同,从学习大提琴那天开始,她就拼上了全部!
总有人说她是幸运的,却没人看到她流下的汗与泪!
像商木棉被誉为“天少大提琴少女”的人,她向来不齿!他们这种生来便头顶光环的,从不会认真对待,直至荒废掉自身优越,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再拿大提琴!
今时今日的婉琰是成功的,也有资格骄傲,她用自己的努力见证了成功!所以,在与木棉不期而遇时,她竟欣慰是这样的碰面——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
婉琰弯了唇角,看上去,待木棉没有小时候那么冷淡了。
“婉琰,”木棉朝她微笑,真诚道:“你刚才的演奏,真的很棒。”
“谢谢。”婉琰对她,仍少了几分老同学的亲昵,“改天有空了,咱们见一面,叙叙旧。”她说。
“好。”
木棉看得出,她没有想要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于是,她说:“段先生,我先走了。”
段自毓点头,又说:“你一个人来的吗?我送你回去好了。”
婉琰一滞,眼神里掩不住的惊讶。
据她所知,他还从来没有主动的提及过要送哪个女孩子回家!可是很明显,他待木棉是不同的。
视线又飘落在她的小腹,婉琰知道,是遗腹子。
“不用了,外面有人等我。”
她每次出行,庄太太都万分紧张,出动的阵仗也大,搞得木棉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那就好,”望着她,他关切道:“还是要小心照顾自己。”
木棉微愣,看看他,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他的关心,有些超出两人熟悉的程度。当然,她是绝对不会自恋到认为段自毓看上自己了,可就是别扭。
婉琰凝在段自毓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疑惑。
木棉朝两人笑笑,转身离开了。
婉琰望着,许久才收回视线,转过身面朝他,正色问:“你喜欢她?”
段自毓回身,“嗯”了一声,“她很有天赋!我喜欢她的琴声!”
他理解的喜欢,与她问的,有所不同,可段自毓对音乐的狂热,令她硬是忍住下面的话。
回身走向后台时,他口吻随意道:“对了,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这首曲子是谁作的吗?”
婉琰眼神一亮,立即追上前,“是谁啊?”
段自毓扭脸对她温和一笑:“就是商木棉作的。”
婉琰猛然一震,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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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大厅外,木棉看到门口的记者,想了想,问了保安另一个出口,从那里离开了。
除却商木棉这个备受争议的身份之外,她现在是连家的媳妇,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到连家的声誉,低调不被曝光,就是最安逸的方式。
可是出了门,她却傻眼了。
这里离停车场十分远,出了门就是马路,想联系司机,这才想起来忘了存司机的号码了。
看一眼对面的车流,自由的,也是奔放的。
貌似有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样子的不受束缚,突然很想独自静静欣赏这座城市,所以,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新加坡的干净与整洁,始终都给你以温婉清新的形象,就像个妙龄少女,月光下,肆意展现她的曼妙妖娆。
想起要给连家打电话报备,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木棉也就随了它。她趴在窗边,长发被风吹得狂舞,她也懒得理,就这么慵懒的眯着眸,感受着他生活过的地方。
她想,兴许她走过的这条马路,穿过的这条街道,他就有来过!
这么想着,再陌生的旅途,都会变得温馨惬意。
回到连家时,一楼大厅亮着橘黄色的射灯。
她走进去,楼上楼下都是静悄悄的,她索性没有惊动任何人,放松的坐在沙发里,将疲惫的身子软软的陷进去,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一片中空,上面是玻璃屋顶,能望见满天星。
这时,厨房里有人走出来。
不想这幅完美画卷被破坏掉,木棉始终没动弹。
“把这些先送去后院……我待会再过去……”
“好的,夫人。”菲佣从后门出去了。
连夫人轻叹一声,转身走进客厅,不想一抬眼却看到了坐在沙发里的人,吓了一跳:“木棉?”她的声音因为受惊过度而变得微微颤抖。
木棉立即不好意思的说:“妈,对不起,是我吓到您了吧?”
连夫人抚抚胸口,反应过来后,马上过去:“哎哟,是我没注意,不怪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怎么没听到车声?”
“我和司机大叔走散了,手机又没电了,就一个人先回来了。”
连夫人有点生气,“这个老徐——”
木棉赶紧替司机大叔解释:“不怪徐叔叔,我们约好在前门见,可我看那里有记者,我就从后门出来了。”
连夫人看看她,又轻声问:“你在这里坐多久了?”
“也是刚回来。”
听到她的回答,连夫人微微一笑,“来,给你煲了汤,尝尝妈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以前,蔓菁最喜欢喝我煲的汤了……”
提到女儿,连夫人垂眸唏嘘,“我对不起蔓菁啊,她现在一样怀有身孕,我却不能过去照顾她,我还配做什么母亲啊!”
木棉坐下来,安静道:“蔓菁姐从没怨过您,她只是很遗憾,没有陪您太久。”
听到她的话,连夫人顿时哽咽,“这孩子……每次和我说话都不到五分钟……原来……”
木棉一笑:“她只是不善于表达,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如此。”
连夫人看她,欣慰又感激,“木棉,我很庆幸,连家娶了你。”
“我也很庆幸,能嫁给他。”木棉轻轻吹了吹热气,低头喝汤。
连夫人瞧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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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普拉萨德通过电话,木棉敲定了回程日期。
出了房间,她想去找连夫人,在接近她的房门时,听到里面传来哭声:“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看到他那么难受,我……我……”
门突然被推开,看到站在门口的木棉时,连夫人猛然愣住,“木棉?!”
她的眼神一阵慌乱,身后是连玉城,听到她的声音,立即上前,伸手按住她的肩,轻轻捏了捏,说:“你看看你,和我还闹什么脾气啊?老夫老妻了还吵架,让木棉笑话了不是!”
连夫人随即抹掉眼泪,强撑着笑脸道:“木棉,你来找我们?”
木棉也觉得挺尴尬的,“妈,我打算后天回加德满都。”
“那怎么行!”连夫人赶紧上前,说:“那里条件有限,又刚刚震后不久,空气和水源都有污染,对胎儿很不利的!”
连玉城也说:“木棉,还是留在家里吧,这么多人照顾你,总比一个人在外好。”
“我喜欢那里,”木棉说:“而且,那里现在净化得很好,我从不担心孩子会受影响……他很坚强。”
见她态度坚决,连玉城示意太太不要再劝了,于是说:“那好,只要你决定了,我们就会支持。”
“谢谢爸。”
木棉朝两人道了晚安,然后回房。
直到她的房门关闭,连夫人才幽幽回眸,望着丈夫,“真的要让她走?”
“那又能怎么办?留在这里,迟早也会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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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木棉起得很早。
明天就要离开了,她说要出去逛逛,连夫人想要陪她一起,被她婉拒了。因为她寻思着想给连家人各自准备一份礼物,算是感谢他们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吃过早餐,连夫人便安排了车,对她是千叮万嘱。
谁知,车才开出没多远,木棉就急急让司机大叔停在路边,她推开车门就下去,蹲在路边一阵干呕。
司机大叔急得不行,直说要去医院,木棉吐完了,苍白着脸色安慰他说没事。可司机大叔怕出事,不敢担责,木棉无奈,只得答应他回家休息。
进了家门,她就听到一个哭声,从后院传来的。听出来是连夫人,木棉立即寻着声音找过去。
她来连家这几日,活动范围有限,还不曾去过别墅后方。
那是个一体风格的独幢小屋,中间隔着水池,上面搭了一座木桥,环境优雅安静自不在话下。
连夫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不时能听到她的哭求:“别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
木棉一听,眼睛登时瞪圆,加快脚步走过去,找了一圈,最后摘下了身上的包,拿在手里当武器。
越是靠近,她的哭声越是凄厉。
木棉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就推开了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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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包突然掉在地上,“咚”地一声。
木棉站在门口,中了定身咒,两眼僵直,死死地盯住前方!
见是她,连夫人也是瞠目结舌,慌得不能自已,可还是第一时间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迎上前,抹掉眼泪,笑着说:“木棉,你怎么来这儿了啊?跟妈回去吧……不是说要逛街吗?正好我有东西想买,陪你一起好不好?”
木棉的头僵硬的偏过,视线绕过她,缠住她身后。
“木棉——”
连夫人想再说什么,木棉是一个字都听不进,越过她,带着满眼的不可置信,她走向屋内仅有的一张床……
“木棉……”连夫人见再也隐瞒不下,顿时哭出了声:“对不起,我们也不想瞒你,可是……”
木棉走到床前,看到躺在那儿的人,眼睛眨也不眨,眼里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
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唇上。
——她的泪,有点苦涩。
生怕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木棉眸垂低,盯着他枯瘦的手,咬咬唇,果断的伸手握住。
是热的。
木棉突然就笑了,回过头,惊喜交加,“是……是……是清和!妈你快来看啊,他没死!他好好的在这里呢!是清和!”
连夫人捂着胸口,扶在门边泣不成声。
木棉马上转身,握紧他的手,贴在脸边蹭着,“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床上的男人,瘦得快要辨认不出原来的样貌,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又黝黑的眸却是漠然的。
“清和!清和?”木棉撑在床边,挨近他的脸,低声唤着,眼泪成了串,如数砸在他的脸上。
连夫人这时过来,轻轻扶住她,“木棉……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她知道,儿子是绝然不会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的!
“妈!”木棉反手握住她的:“你看,是清和!他没死!”
看到她欣喜若狂的样子,连夫人心里更难受了,“妈知道,一直都知道……”
木棉的脑袋里被他没有死的这个事实给占据了,根本无暇分析其它,只是不断的说:“清和还活着……”
连夫人一咬牙,扯住她,“木棉,先跟妈回去!”
她叫来菲佣,两人拉着木棉,木棉想要挣扎,“你们干嘛拉我啊?你们别拉我……别拉着我……”
“我要跟清和说话!你们干嘛啊?!”
直到她的声音被房门阻挡在外,床上的男人才缓缓动了动手指,眼睛慢慢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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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真的气坏了,她红着眼圈委曲的问:“为什么不让我留在那儿?我……我好不容易才……”
她低头,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连夫人坐在对面,不时擦拭眼泪,这时,连玉城推着父亲来到客厅,看到这情景,他也沉默了。倒是连守望开口了,“你们都出去吧,我和木棉说会话。”
连玉城应了一声,牵着太太的手离开了。
连守望坐在轮椅上,较几日前更显老态,可眼神依旧犀利。
“你都看到了?”他问。
木棉站在对面,一字一句:“清和还活着!”
她现在对眼前这些阻止她和清和见面的人,隐约生起了敌意。
连守望也不瞒她,点头:“是,他还活着。”
“为什么?”她问。
知道她想问什么,连守望淡然道:“从废墟里找到他时,他就成了这个样子,脊椎压迫神经导致全身没有知觉,只是大脑还有些清醒罢了。”顿了下,他说:“就是我们经常说的高位截瘫。”
木棉只觉得胸口像被重物击中,破碎腐朽。脑中也是一片空白,无从判断出“高位截瘫”是什么概念!
“我们见到他时,他就说了一句话……他说,就当他死了吧。”
连守望深深呼吸,说:“我了解我孙子,他不是懦夫,不会怕活着!他是不想你知道……面对逝去的人,把他永远搁在心里面,远比亲眼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一天天失去生命的光彩,要幸福得多。”
事后,木棉回忆起,她忘了那天是怎么挺下去,听着连老说完那番话的。
像灵魂出了窍,安静的看着另一个徒然生悲的自己,然后,收拾起眼泪,继续做她该做的事。
她说:“就算他只剩下一口气,他也还是活着。”
转过身,她说:“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他。”
连守望凝视一眼,“我们都应该做好一个准备。”
木棉没回头,“不可能的,我再也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了。”
连守望瞧着她,竟笑了。这姑娘看着软软的,骨子里还真挺像他们连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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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后院,踏过小桥,推门走进去。
没有眼泪,平常得就像之前许多个日日夜夜,唯一的改变,只是习惯了这么个人。
去卫生间取来干净的毛巾,走到床边,坐下来擦着他的脸,然后是双手,看到上面留下来的疤,她低着声音问:“能说话吗?”
他没有回应。
无妨。
木棉将他的手脸擦净,之后就开始细致的检查他身上的伤,这才看到他瘦得有多厉害!一八几的人,躺在那儿,就跟竹竿没两样。木棉眼眶湿了,立即背过身去,昂起头,逼退眼泪。
再转过来时,又恢复如初,垂着眸,开始帮他按摩四肢,“我知道你能听到,不想和我说话而已,那我说,你听着。”
“在我要被全世界抛弃时,你一直守在我身边……不管我走多远,只要我一回头,你肯定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现在,你累了,所以换我。由我来守着你,你到哪我就到哪,你敢再扔下我一次就试试看!”
床上的男人始终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
累了,木棉停下来,抬手拭下额头的汗,坐在那微微喘息着,望着他,慢慢又起身,轻轻趴在他身上。
感觉么身下僵硬的身影,没有半点反应,她却不在意,“原谅我的自私吧,即使这样,我也想你能活着。”
昂头对着他一笑:“所以,你这么做是没用的。”
她懂他的心思,却无法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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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木棉出现在厨房,跟菲佣简单的沟通过之后,她开始准备晚餐。
很寻常的家常菜,都是她之前做过的,做好了说了句“我和清和一块吃”就端去了后院。
连夫人不放心的想要跟过去,被连守望叫了住,“人家夫妻俩的事,你就别跟着参合了。”
“可是……”
连守望抬眸,朝后院方向看一眼,“是这孩子的话,没准就能让他挺下去。”
连夫人垂下了眸子,坐了下来。
连玉城也是心情沉重,还是问:“他的情况木棉都知道了?”
守望拿起筷子,再没食欲也会强迫自己吃点,因为他知道,他暂时还不可以休息。
“还是有必要让她提前做好准备的。”连玉城也拿起筷子,低头默默吃着。
连夫人低着头,“爸,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
待连夫人离开,连玉城说:“清和的意思,是放她走……”
“嗯,”连守望不紧不慢的嚼着。
“那……”连玉城抬起头,“孩子……”
连守望瞥一眼儿子,“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决定权。”
连玉城不吭声了,两个人的餐桌,显得异常冷清。
另一端,木棉将晚餐端进房间,连清和似乎睡着了,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木棉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饭菜放到桌上,看看他,然后脱了鞋子,爬到床上,紧紧挨着他,睡在了他身侧。
靠近他的胳膊,她直接拉过来,搂在怀里,脸颊抵在他的肩头。尽管瘦得就剩下一副骨架了,可这是清和啊,是她唯一想要靠近的人!只要想到他还活着,一抹欢愉的笑,就悄然攀上唇瓣。
她将他的胳膊搂得更紧了。
真好,你还活着。
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男人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熟睡的样子,漆黑的眸紧了紧。
想要抬起一只手,对他而言,仿佛也是一件需要用尽气力的事。慢慢的,手指坚持的想要触到她的脸,最后却因为无法支撑,胳膊又垂下去去……
木棉的睡眠很浅,听到外面有声音,她就醒了。
睁开眼即撞上他一双黑如墨盘的眸,“清和?”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她。
木棉也不强迫他口,而是起身,“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肚子饿了吧?我现在去把饭菜都热一下,很快就好。”
她这会已经有了孕相,还好行动一直很利落,下床,穿鞋,再走到桌前,连清和望着她,突然出声:“不用了。”
那么沙哑又沉着的声音。
木棉动作滞住,背对着他站在桌前,静滞了两三秒钟她才开口:“别把我当陌生人,清和,如果你的命只剩下短短的几天,几个小时,甚至是几秒……我都要陪你走到最后,我们谁都无权破坏!”
幽静的黑白相间的院落,简单到略显空旷,房间里回荡着她的声音。
他躺在床上,深深望住她。
她站他面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