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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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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缘巧合之下,我终是亲自见到,祉涵这轮明月想一世相伴的那缕清风。

    那是怎样一个傲骨铮铮,风般的女子啊,并不强壮的肩背却似能担起千斤重负。

    那单膝跪地的女子,清丽容颜平静带笑,吐字却几似掷地有声:“无缘相守,便让我为你舍命罢。只愿我子孙后代,世世为我心中唯一的君王守疆卫土!”

    话尽于此,她便转身飘然而去,容色绝丽清冷,只睫间一抹微光悄然滑落,刹那间将那冷静无伤的面容妆点得艳丽惊人,一如荷花滴露,一如寒梅凝雪。

    月色怅然,衣轻任风。

    祉涵悄然独立,很难说清他当时是怎样表情,半敛的眉梢依旧带着往日的温柔,神色间既是情深,也是会心与了然,却是那样的伤心感觉。那双眼睛,一下子就印到我心里,眸间虽满是清明,但那淡淡的悲伤,却凄楚得叫人心疼。

    我迈步上前,轻轻伸出手去,将他微泛阴冷的手掌握在自个儿的手心里头。借手中传输过去的微弱暖意,来交递我满情的关切与担忧。

    “还有一年才到婚期。”

    “是,我知道。”

    眼前依然是温柔的微笑神色,可原本的儒雅风流,却转而凄伤苦楚,丝丝细微间的变化,着实纠着我心。

    “事在人为,那些人是临时起意削减我方势力,在婚期之前,我们若能打破那所谓的权利平衡之术,也许……”

    “嗯,也许。”

    祉涵无奈的一笑,说不尽,道不明,在在皆是苦涩。他虽极力要将那哀伤之情留于心底,但不着声色间,总还是泛着些许的涟漪。

    那风般的女子,纠结于责任、皇权的压力,与真心诉求的倾轧之间,又有着多少的无力与无奈。

    就算是我这无关之人,看到那本应伴着明月,纵情于长草高天之间的烈烈狂风,被困于小桥流水,走马章台的文秀公子扇缘袖间,又怎能真无半分愁伤。

    而凭借我们手上有限的筹码,在这有限时间之内,就算倾尽全力,是否就有能力回天?可若是不想看到这对无比契合的爱侣劳燕分飞,就总要想个办法才是。

    愁肠百结,徒呼奈何!

    春风料峭,寒意透窗而入,可贪恋那清新气息,我终是不肯放下那车帘。

    我将身上披着的群青色雀翎大氅裹得紧密,感受着这件厚实外衣所带来的温暖,不期然间,忽然想起那位与这件衣物同样温厚沉雅的原主。

    记得探望静羽那日,我们相对而坐,说得几句之后,齐齐莞尔一笑。继而微笑以对,虽是静默无言,却无半丝无措之感。

    窗花缱绻,珠帘半遮,案上半开半掩的水仙慵懒得有一副倦怠的颜色。

    静羽清澈的双眼,含着温柔的笑意,微微地弯出一个温煦的弧度:“我们曾有何过往?”

    我心中纠结往复,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只化为唇边一句:“虽是初相识,疑是故人归。”

    静羽温润而笑,眸子里含着说不尽的包容之色,他自是知晓这其中必有内情,却知机的没多做追问。甚至在此之前,就早已为我梅林之中的失策之举多方掩饰。

    在静羽那由岁月和磨难淬炼而出的沈静睿智目光里,在他那由长久的光阴累积而沉淀的智慧与包容之下,我再无任何借口以做狡辩,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天气变幻无常,来路上还会略觉微热的披风,在我告辞之时却已显出几分单薄。

    “穿我这件走,不知怎样,我竟是见不得你会病疼伤怀,总归是一个缘字罢。”

    静羽淡淡而笑,拿着自己的雀翎大氅为我围好系上,那围衣轻披的动作几乎是个轻浅的拥抱。温润的热气自他手上身上传入我的心间,那丝丝温情,不经意间已是牵动人心。

    车子转弯,我身形随之微微倾侧。

    随我坐姿变动,一物从腰际滑落,触手微温,正是静羽原本的随身之物,却在他启程前日相赠于我。

    那日风亭晚叙,暮色渐深。

    只记得斜阳残照间,静羽发丝微扬,笑意清和,语气温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如此良材美质,又何必去效那玉碎瓦全?你我离别在即,愿君多加珍重。

    南笙六月飞花之时,花落如雨,美景无限。余将扫榻以待,倘若届时能与君把臂同游,徜徉花海之间,亦未尝不是美事一件。”

    此话入耳,立时掀起我心中巨浪滔天,苦笑暗忖,竟连外人也看出我处境岌岌可危。

    我虽早知南笙安王行事思虑细密、手眼通天,却再不想静羽已将我此时窘境看得如此通透。

    怔楞间,我手上已多一物,莹洁圆湛,入手温润,正是他腰间所悬玉佩。

    自古多是锦上添花之人,又有几人肯雪中送炭?我心内感动,正想开口,静羽却忽然轻叹:“你若累了,倦了,便使人送信于我,我自会护你周全。”

    不经意的抬眼,却看见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温柔。

    原本那些隐晦说话,我已抵挡得艰难,听得这句,一缕心情更是流流泄泄直落九天。

    四目相对,静羽的俊雅容颜映上这温和笑容,正是说不出的清雅温润,果真如那暖玉一般。

    他眼里说不尽的温情善意,恰是让我心思更加迷离难解。

    这样的静羽,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眼中依旧未变的了然与包容,陌生的是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爱慕?

    此地风俗,男子出嫁,必有自绝子嗣之觉悟。

    我若是失势,得托南笙安王羽翼之下,当然安了上位者的心,也保得我下半世的荣华。但国与国之间牵扯颇多,大半干系却得是静羽为我一肩承担了去。

    可是,他应该全无原本记忆,为何竟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我只觉得心底深处自有一根线缠绕上来,牵扯不休。倒非是为他容色所动,单单只是被他神色间流露的别样情谊所牵绊。

    曾几何时,他温暖怀抱的熟悉的气息总能让我眷恋不已,就算是此时此刻,我仍然记得静羽指尖的温度。

    思及此处,心下微乱,借车子晃动之机,我向车窗越发坐近,让头脑感受一下雨后寒风的清凉。

    我只是身处于这波谲云诡中过久,心中有着些许劳累和微微倦意,才对这别样的温暖和情意特别无法抗拒的罢。

    清冷寒风吹在身上,醒了神,却去不掉心中烦乱。

    往事如丝,所有的思绪都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张网,将心思密密缠缠。也想抽丝剥茧,还自己一个清楚明白,可是不经意间,所有线索却已乱作一团,再无法理清。

    车边马蹄声响,一匹健马从后而前略略加速。抬头望去,一双深幽如潭,却柔如清泉的眼眸,直映眼帘。

    洛然放慢马速,与车速保持一致,眼神却不稍离这扇打开的车窗。他注视着我的眼神,直接而又清楚,在在表明他的不满。

    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暖意和甜蜜从我心头涌出,心里如浸过温水般舒适,烦乱的心安稳下来,连那迷蒙的天色,瞧起来竟也变得明亮了几分。

    我莫名的心情大好,手扶窗边,眉眼儿弯弯,只做不明其意。

    洛然微叹了口气,神色间,却是透着一分苦涩和三分无奈。他再不看我,只转头拉马近前,试着用强健肩头将穿窗而入的寒风挡去一半。

    一股暖流熨入心底,带出丝丝酸甜微涩的柔软情怀。

    被他一挡,窗外慢慢掠过的景物只余零乱碎影。我终是放下帘幕,顺了他心,如了他意。

    从缝隙处向外望去,洛然并未回头,我却心知那眼中应是满意安心的神色。虽然他什么也没表示,但我只从他的背影望上几眼,便知他确是安下了心。

    我靠后坐好,轻轻的呼了口气,发现心中烦乱之情已然不翼而飞,胸中心口,便只得一片安适宁定。

    若说洛然原本对我是若即若离,现在便是相知相守。

    自我回府,他便不离左右,就算我去见静羽,洛然也不再避忌,虽然还是有些神色怪异,却也闷闷跟从而去。

    洛然这种反常,应是源于自责,怪自已未能在我危难之时陪伴身边,也未能及时赶到相救。

    在我向静羽致谢后告辞回府之时,洛然站在车边远远观望。他看向我身边的静羽,眼神中有着既羡慕又渴望,压抑而又卑微的微妙神色。

    我心头微动,那番滋味感不清,道不明,也没什么原因,只是隐隐的怒,又掺杂着些许的倦怠失落。

    走至车前,洛然犹豫着伸手相扶,我只站定望着那手,微微叹息,扭身扶辕而上。

    车门关上前最后一眼,只见残阳如血,映在他的双眸里,深远得望不见颜色。

    回程之时,我呆坐车中,放空心思,不去想那些潮涌潮退,云卷云舒,也不去想在半梦半醒中,那双曾满溢着担忧心怜的明眸。

    车回府上,车门拉开的那一瞬间,我却直望进一双坚定不移的双眼。

    洛然的眼神看上去是那样的专注,而这专注却绝不逼人,只满含发自肺腑的珍视。在这一刻,映在他眼里的影像,似乎于他而言,无比珍爱,无比重视。他的心思,他的情意,他的决定,就这样坦荡荡的摆在我面前,一览无余。

    我心中的失望烦倦之意一扫而空,伸手出去,落入一双温热掌内,如许温暖,如许的安然。

    洛然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虽仍然不肯表明身份,但在对待我安全问题上的态度,却变得强势而又执着。他用笨拙的试探、小心的隐藏、矛盾的守护着真假相之间这种脆弱的平衡。

    有时在觉得我没注意的时候,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会隐约带上几分好笑的悲壮,却让人如斯感动,让我犹豫不决,不忍去揭穿他,破坏他的一片苦心。

    事件纷繁复杂,千头万绪,又容不得走错一步,压力之下,就算是我也难免偶有沮丧慌乱。可每到此时,抬眼回首之际,总会有个温和坚毅的身影映入眼帘。

    虽无柔声抚慰,也无深情相拥,但他只是那样淡淡地注视、悄悄地守护、默默地陪伴,就能缓缓地浸润着我的心田,安抚着我偶尔燥动的情绪。

    似乎有一种时刻被环绕保护的安定感,从那身影里透出,渐渐的将我心里的繁杂抚平,只余安心稳定。

    虽说这平日里他从不说话,我也无法说得太多,但眉梢眼角、指尖心上,却自然有股微妙的联系与默契。

    于我来说,什么情深情浅从来都是些想不清,感不明的东西。我只须知晓洛然待我如此纯粹,在心里牢牢记下,尽我所能,用行动来安抚他的心情便是。

    此刻,我心头泛起止不住的温暖安慰之情,唇边不由得含上一丝笑意,连带得忘忧也想不起继续害羞,只是捧着小脸对着我憨憨的笑。

    “祉涵你笑起来真好看,笑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想一直看下去。”

    我愕然。

    忘忧却毫无所觉,带着纯净笑容续道:“你有时候笑得虽然也很好看,但总觉得不知哪里有点怪,刚才笑得最好看,是不是因为你瘦了的关系?”

    呃……

    忘忧虽然是只笨笨的小兔子,但野生动物本能的直觉还是会有,汗颜,我倒真是忘记。

    手抚面颊,我随口笑问:“我有瘦吗?”

    忘忧大力点头,极认真地:“有!虽然还是很好看,但你可不能再瘦下去。人太瘦了,抱起来手感会不好。”

    “抱起来的手感?”

    默……

    我心下疑惑忘忧怎会忽然说出这话,但转眼见到自知失言,以手捂唇的忘忧,我哪里还不清楚此话由来。

    一想到原话是安途远用那副严肃刚毅的军人形貌说出,我极辛苦才勉强维持住个似笑非笑模样:“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崴,他竟然是个如此有趣人物。”

    忘忧呐呐地去翻车内的百宝格:“我怕胖回去,不敢吃东西,又馋得很,所以……那个……我……他……”

    他越说声音越小,手忙脚乱拉出个果盒,果断地塞到我怀里:“祉涵!这些果脯很好吃你尝尝是别人送给我爹的如果你喜欢吃等你回府的时候我给你多装些让你带回去慢慢吃!”

    见忘忧小脸又变作个红苹果,我不再捉弄他,淡淡应了声:“好。”

    我笑着低头审视那果盒,慢慢拈起一枚盐渍的梅干放入口中,留他在一边如蒙大赦的悄悄喘息。

    梅干上的霜粉染在指尖,微微一层碎白,衬得手指越发失了血色。拉出帕子随手擦拭,那指尖在用力之下,倒是显出些粉红颜色。

    体味着口中的咸涩回甘,我随手扔下帕子微微一笑。

    有多久没想过自己的体重问题了?我原来竟瘦了呢。

    是呵,这段时日政局千变万化,各方势力交迭极为微妙。再加上阿澈一走,千头万绪都落在我与祉涵身上,我又怜惜祉涵情路的不顺,时刻留意为他舒解心怀,劳力费心之下,焉能不瘦?

    此时局势,表面看来祉渊风头正劲,而我则圣眷方隆,可实际上,我虽得到静羽和关浩笙这两位王爷明里暗里的帮助,却也不过刚有喘息之机。

    祉渊得到主管京城城防与治安的王大将军襄助,若他敢背负天下之大不韪,宁可担上亲弑血肉骨亲之名也要除我,大可将五皇子府围起烧掉,再将冲出府外之人乱箭射成刺猬。

    据内线回报,祉渊爱妾郭启静现已身怀六甲,甚得祉渊呵护有加,在府里更加说得上话。而以他夫妾二人恨我之深,却也未用此终极手段,一是借口不足,二也是顾虑旁人黄雀在后。

    我们梅谷遇袭,受的是远道而来的精兵势在必得之追杀,在这种情势之下,唯一能从陆路逃生的四皇子祉蔚一行,又怎能只以一个“运”字可解释?

    单只从那队残兵毫无破绽摆脱追查的手法,和分散逃脱的及时,那位看上去气度雍容而又深沉如潭,举止之间颇有仁德之风的二皇子祉旋,就已被我划入高危份子的行列。

    及至得知东烁有一王牌将领,其手下一支精英队伍莫名减员,我更是得窥冰山之一角。

    先不说那一母所出的二皇子祉旋和四皇子祉蔚,就只说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祉谦,就算他表面上稳重温文,看似不争不夺,但以他母后文臣首辅之家的出身,他暗地里又怎么会全无仗势?

    正是拜祉谦所赐,在这风口浪尖之时,我被派往南笙送公主去和亲。此送亲之事看来简单,但牵扯内情极多,就算说此行关系到天下局势也并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