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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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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羽在此前曾当着朝野百官之面向我国皇帝提亲,表面说是南笙皇帝因我那首佳人曲,为我西舜的七公主安顺动心倾情,其实,这桩婚姻不过就是件政治交易的美丽外衣。

    西舜国年前遭遇极大的天灾,曾向南笙借粮。而南笙与北霆皇室结仇几代,南笙借粮的条件,就是要求与西舜联手对付北霆。但北霆兵精马壮,实力强悍,若无合适时机,就算合两国之力,怕也讨不了好去。

    是以此次南笙重提条件,以盟友之态,提供大笔好处为聘礼,唯一要求,就是在公主的嫁妆里附上一份西舜密藏《补天遗录》副本。

    这《补天遗录》里大多是些古代国战机械与兵器制造方法,西舜就曾借此书卷所记事物,无数次将兵强将悍的北霆兵马拒之于国门之外。

    南笙现与东烁关系紧张,有心强兵也是常理,所以,南笙朝庭才狠心付出足够利益,驱使我西舜皇帝同意签下这份特殊的婚书。当然,虽已说好是全卷副本,其实最为重要的部分还是不会抄录其中。

    此行送嫁,明里暗里都看似极好一个差事,不但明示祉涵本身在西舜皇室的重要,还可凭借密使身份与南笙皇室拉好关系,打好一个外交基础。

    若此事不是大皇子祉谦提议,我心思还会少转几弯,可派五皇子出使之事,却正是只为提升自己实力,就用婚嫁之约,将祉涵心仪那位女将军推入己系文臣家族的祉谦。

    如此一来,我们哪里还不清楚他此举实是不怀好意呢。

    细细想来,祉涵离境送亲之时,我们手上护卫军的兵权暂代问题极其重要,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我们手上最后这点筹码怕是就要大权旁落。

    若是不想为他人做嫁,明日早朝之前,我们就必须有个成全之策,用以应对那几方势力的联手施压,但我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根基太浅,手上并无可用的领军之将,哪里又能同那几位皇子抗衡呢?

    蹄声踏踏,车速渐缓,终至停稳。

    车门打开,雨后清新的空气和柔和的光线一起涌进车内。

    忘忧面带兴奋嘴角上扬,转头向我灿烂的笑:“我家到了。”

    回首的瞬间,忘忧笑容明亮清纯,满满的信任蕴含其中,恍若朗日晴空,越发映衬得我心思如泥。

    我向他回以微微一笑,低头提起衣襟准备下车,借以躲开那双纯净得似乎无法粘染一丝尘埃的明眸。

    向这单纯孩子伸出援手之时,我不过是带着些许的怜悯戏谑之心,其后则转为欣悦爱惜之情,若说其中并未牵扯过一分半分的功利之心实不现实。但因我曾用计使诚王世子与曲明砚同时陨命,心中还是出于对诚王老来丧子的愧疚多些,哪里还会想要利用忘忧得些好处?

    但在这敏感时期,忘忧亲入府中,并带来诚王相请之邀。

    就在知此消息的同时,我心思百转,喜忧掺杂,眉间心头却无一不是功利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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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神之时,我只得苦笑,时势所迫,竟连最后这点清澈之心也要沾染殆尽吗?

    罢了。

    我本就俗人一个,不管是得以还是不得以,什么样斤斤计较、勾心斗角、狗皮倒灶的事我也早都做下,如今哪里还清高得起来?

    我与忘忧的交往,不管过程如何,其结果就是如此,所以,能利用的,就利用罢。

    至少现在的诚王,是我在短时之内,能争取到强有力帮助的最后一个希望。

    为了守护那些对我极为重视,我也极其在意的重要之人,就算要抛弃那些该死的清高和负罪感再难上几倍,我也必须做到!

    一阵凉风扫过,吹得青石路面那小小几汪积水泛起层层微澜。

    落车收手,掌心余温尚存,洛然那安静的身影已移至身后,虽有空间阻隔,却默默向我传递着若有若无的温柔守护。

    心,蓦地静了、稳了、安了。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诚王,传说中西舜王朝最深不可测的铁血王。他虽是我最不想见的人,却是我的劫数,总归还是得要见上一面。

    一直以来,我都打着若不可为,就放手而退的主意。但此时此刻,我却怀着背水一战的心情,想全力以赴去争取,宁可舍却静羽那万无一失的援手,也只想迎难而上,去面对我心理上最大的考验,并达成我的心愿。

    只因,在这世上,我并不孤单。

    管家早早迎出,场面上的招呼还未打全,就已被心急的忘忧打断。

    管家看着我极为抱歉兼无奈地说出王爷所在,话音未落,我就已不出所料的被忘忧扯进府内,只留那可怜的管家在门前摇头轻叹。

    粉墙黛瓦,青石地面,朱漆柱子映着小道,廊边一从从的迎春透着嫩黄。

    静心阁四面檐角上挂着青铜檐铃,微风过处,铃声叮当,衬着室内传出悠扬琴声,别有一番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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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门前,听得真切,只觉那淡淡的琴音越发悠扬。

    不想做那扫兴之人,我伸手拉住张口欲叫的忘忧摇头示意,但下一刻,门内却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下罢。”

    那音调极为平静轻淡,声音里却仍有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室内布置极为雅致素淡,那张古朴书案的笔架上,大大小小的毛笔悬挂有序,墙上一只青箫,一柄宝剑,只觉得错落有致,毫不突兀。

    诚王端坐抚琴,并不抬头。

    窗子半开,轻风透窗而入,低低悬垂的素色纱幔随风轻扬,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见到他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抬抬落落,动作极为优雅。

    诚王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位高权重的王爷,只淡淡的一声:“坐。”声音不高,却不怒而威,自然而然的便让人肃容听从。

    兽头铜鼎里燃着清淡馨香的香料,沉香袅袅,不绝如缕,氤氤氲氲漫了一室,令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琴声转为清吟绵长,没有太高的音调起伏与激昂,却显得温柔而落寞。触动着内心深处的柔软,教听的人只觉心里隐隐作痛,嗓子如同被咽住般,欲诉不能。

    诚王手腕轻抬,在一个技巧低旋后,那优雅的倾诉转为激昂连绵。

    曲调渐渐升高,轻拢慢抚一转而以扫拂为主,琴声如潮,隐隐有了雷霆之意,一声声气势如虹如澜,烈炎舞动般的狂暴。

    此曲奏得如此气势,本应有着慷慨激昂、气势磅礴的感觉,但我听着听着,心头却越来越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琴音铮铮,陡然拔了几个高调。

    那短促的琴音,隐隐透着悲愤之情!

    最动人心魄处,却是那琴音间透射而出的凛冽杀意!竟似是要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甘心一般!

    诚王指下用力,琴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高,越来越强……

    我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曲由心生’几字,隐隐的竟有了几分心惊肉跳之感,似乎隐约想到什么,却不敢去深思细想。

    琴声落,但那摄魂般的声音,却似仍然萦绕耳际。

    诚王双手平放琴上,端然不语。

    他的手指修长,在黑色暗纹绣金袍袖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莹白如玉,让我几乎无法想象他用这双手挥刀舞剑的英姿,但从他身上,我却感受到一种让我胆寒的凌厉决绝。

    我从未感受过这么强的气势,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诚王轻轻的收回双手,缓缓的抬起头。

    下一瞬间,我对上了诚王的双眼,那是一双霸主的眼!

    我向来信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曾找机会观察过诚王。

    那时,我只感觉这是一个高傲冷酷,却不愧是天生贵族的人。他眼里总是有种隐隐的光芒不经意的流露,那是历经风雨,看透世情的高官政要所拥有的,坚不可摧的自信、冷静和务实。

    但此时此刻,在毫不掩饰之下,他的目光犹如实质,有着浑然天成的宏阔睥睨,透射着一种由内而外的纯粹霸气!形而于外的王者之气!是真正千古风流一帝的眼!

    我暗自心惊!

    诚王名气虽响,行事却极是稳妥。除了少年入伍,一战成名,又在曾经的夺位战之时,低调杀出,血洗皇城,以当年皇族大半米虫的生命,铸成自已铁血杀人王的名号,又在皇位唾手可得之时将之送与当今皇上之后,再无惊世之举。

    其后他的行事不过不失,偶有暴怒,却不失理智。

    我为小雨报仇,顺带设计害死他的大儿,心里不是没打过鼓、心过虚。是以也曾下令彻查诚王其人,但细枝末节实难查清,只能略具梗概而已。

    现在,我确实的知道,这个‘而已’的水份有多么的大,我又将这位王爷轻视得有多么的离谱。

    我若无其事的,端起一个完美无缺的公关专用笑容向他见礼,心中却暗自叹息。

    看来,今天此行,实难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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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王面带笑容,表面看来对我的态度还算客气,可笑意只挂在嘴角,眼底却满是清冷之意。

    忘忧歪头左右看看,似乎也查觉气氛有些不对,但转头就笑着不再理会,贴上去拉着诚王袖子直叫爹。

    诚王板起脸,抬手去敲忘忧的头说他没礼数,可眼中清冷一转而为的温情宠溺之色,却再瞒不过我。

    门扉轻敲,管家率人奉上茶点,并通报安校尉求见小王爷,正在前厅等待。

    忘忧一听安途远之名,喜色早通透了眉稍唇角,却还很有良心地顾虑着我是府内稀客,颇有几分犹豫不决之意。

    我只从管家进门瞄了诚王的那么一个眼神,就知这不过是个调虎离山之计。

    虽知忘忧离开对我有害无利,可于今之势,人我是再留不下的,只好顺水推舟故做大方。

    门开,门关。

    微风穿门而入,穿窗而出,带着微微的寒意。

    园中脚步声轻快细碎,渐渐远去。

    室内忽显静寂,还是让人心里隐隐发慌的那种静法。

    敌不动,我不动。

    不管心里如何想法,我脸面上只做出个子侄辈对长者的尊敬模样,与诚王微笑以对。

    诚王忽然向我和蔼一笑:“我这几个皇侄里,好象就只有祉涵你来我府上次数不多。”

    打醒精神,我笑着回话:“我原本不在京城,京里亲戚们的脾性儿不是很知道。等回了京,又只听得皇叔平日事忙,闲暇之时喜静恶扰,不敢多来打扰。说来祉涵正是没怎么来请过安,问过好,真是失礼。”

    诚王微微一笑:“你我自家叔侄,说话不用如此拘谨。忘忧与你极是投缘,早嚷着要请你来玩,可一次两次都赶上你受伤养病,竟然一直拖到今日,这才得空请你过府,你可是真正的稀客。”

    见他态度和缓,我笑着接道:小侄自下山回京后就天灾人祸不断,倒似衰神附身一般,只是去赏个梅,连南笙北霆两位王爷都被我连累,差点闹个大事出来。就我这样,平日哪里还敢乱走?若皇叔不嫌弃,我倒想来得勤些呢。”

    我说话多少有着试探之意,其中一半是假意,另一半却是真心。

    若不是我心里有鬼,得了忘忧这么个好桥梁,我哪里会放过拉拢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重量级人物之机?

    诚王这老狐狸并不接我话茬,淡淡一笑,似随意般将话题转开:“祉涵,你年幼出京,与忘忧原本不熟,却比忘忧一起长大的亲兄还要强上几分。你不但及时打消忘忧的糊涂念头,点醒我对忘忧的疏忽,还费心想办法为他解决根由,忘忧能有今日的快乐无忧,祉涵你真是功不可没。我该如何谢你才好?”

    若无前事纠葛,我真想直接叫他支持我算了。

    可现在,诚王脸上看似隐隐含笑,但眼中估量之意却悄悄隐含,我若不知他在试探,年纪可真算是活到狗身上去。

    记得有那么句话,如果你比较心虚,那就要虚心一点。

    于是,我将态度放得低低的:“皇叔这是哪里话来?哪还说得上谢?对一个人好,有时候并不需要理由。只是因为对他好,会让自己快乐,我帮忘忧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忘忧如此难得,我希望他一直这么快乐无忧。看着他的欢欣笑颜,我会心情愉悦,只是如此而已。”

    “难得?”

    诚王看我一眼,将眼神转向窗外,微微叹息:“忘忧这个傻孩子……”

    淅沥小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洗得窗外那几丛修竹越显苍翠,亦将雪白的窗纱染上青青绿意。

    看着那青翠欲滴的叶片,我想起忘忧雨后睛空般的双眼。

    “那又有什么不好?心是个口袋,东西装得多一点叫心眼,再多叫心计,很多时叫心机。东西装得少,则叫做心灵!而忘忧拥有最纯粹的心灵,当然难得。”

    诚王转头深深看我一眼,起身走至桌边,望着墙上那只青箫慢慢开口:“忘忧的娘亲,就是一个极单纯的女子,她的那份纯粹,我却直到失去,才知珍惜。”

    窗外细雨潇潇,寒意沁人。

    室内静寂无声,空气中似乎也飘荡着几分怅惘。

    诚王伸手轻抚那箫,语意中带了几分追思之情:“忘忧初初回府之时,就已是个小小胖子,肥肥短短,一副哭哭啼啼怯生生模样。我觉得亏欠于他,只知对他予求予取,却不想会有人敢取笑他,也不知他瘦下来竟然如此风采,那么象他娘亲,我真不是个好父亲。”

    想到包子样的小小忘忧,我不由面上带笑,好在倒还没忘记跟着顺毛拍马屁:“皇叔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再加上忘忧厚道,不喜多嘴多舌,您又哪里能想到有人会慢待于他。”

    诚王轻轻摇头:“不止忘忧一个,我对待孩子们实有缺失之处,不闻不问,疏于管教。”

    他今天着了件黑色镶金的袍子,配合着暗沉的语气,就只一个背影也显得厉而有威。

    “我对大儿就是管教不严,明知他性情骄横也没及时加以管束收敛,以至让他就只为争个贱奴而横尸酒楼。看看,我这父亲当得多么失职!多么差劲!”

    我从不知道,一个背影可以如此令人胆寒!

    诚王缓缓转身,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狭长单凤眼满是阴翳,直直看入我眼中。

    刚刚松懈下来的心,渐渐地悬到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