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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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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气氛陡变,眼见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满脸的感同身受,欲语无言,暗地里却是满腹的严阵以待,做好被砍得七零八落尸骨无存的心里准备。

    诚王薄唇冷峭微勾:“祉涵,你父皇真正福气,孩儿个个人中龙凤。你方回京时,冷眼看世,笑过繁花,纤尘不染,一身的清华如月。我还道此子过于俊秀,失之于高洁,非是朝堂之上人物。

    可眼下看来,你这清风流云袖底却暗藏翻云覆雨手,亲和不下于祉谦、儒雅不下于祉旋、杀伐决断之处不下于祉渊,真正是个风流人物,我实在看走了眼。”

    此为暖阁,本是非常温暖的一个处所,我在此薰风拂面的空气里,却几乎抑制不住的想打冷战,手心倒是有点微湿,不过我敢肯定那是冷汗。

    可怕!

    就算我再怎么样心怀侥幸,我也心知诚王已参透天机。我们实是太过轻敌,那招瞒天过海之计只瞒得过一时,待得诚王静心细查,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他在此时招我进府,正是要与我清算。但现在我看诚王口气,除去我所用药物太过匪夷所思,常理难以想象,以至于他不敢断定之外,还有其它事物让他难以决断,所以未至立时对我下手。

    我隐约猜到诚王犹豫不决的关键,而将他心中天平压向我希望方向的砝码,似乎就是我接下来的表现。

    决不能输!

    我勾起唇角,满面谦和:“皇叔过奖,兄弟们过于出色,就算本身无心于此,也容易被旁人拿来互相比较,倒也非甚幸事。祉涵自入京以来灾厄缠身,连绵病榻,偶有起色,也只是做些份内之事,不过是为父皇分忧而已,哪里当得起皇叔如此缪赞?”

    “缪赞?精通百工,谋略过人,如此惊才绝艳人物,怎会是缪赞?”

    我苦笑以对:“世人多是言过其实,传来传去,最后不过只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诚王微微挑眉:“吏部王大人一脉单传之独生金孙,风邪入腑,高热不退,御医已定不治,被五皇子几方灵药救活,不是事实?”

    我心内暗骂那口风不严的臭老头,这精于用药之名,我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早知让他哭死也好。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咬咬牙,赌这一把!我认!

    “吴御医向来用药中庸,他若早拼了偏压一注,赌上那孩儿性命用些狠药,也未必失手,我也不过是舍得担上这个干系罢了。而真正出力的,却是韩笑韩大人。”

    这话虽假,倒也算事实,我那药物虽没过期,但那孩子是否青霉素过敏,谁也不知,我用药之时,也实在担了些心事。

    而韩笑家学渊源,若不是他有心于朝堂之上,进御医院原也不费什么功夫,这个黑锅,也只得让他背了去。

    诚王微微一哂,摆明不信。

    我倒也没想他会相信,只要他不再追究下去就好。

    但是,看着诚王将眼睛弯起之时,我心里还是暗道一声不好!

    在他那奸诈阴险的笑意中,暗藏着的分明是一种叫做阴谋诡计的东西,而且还隐含一种似乎就要得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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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照这么说,你对九江地区二万秀士集体上书一事也不是很知情啰?”

    我心头震颤!

    诚王所说,正是九江地域学子秀士集体上书,投诉科举黑幕一事。

    大考中收取秀士学子银两,为这些人提升名次,不过是官场例行手段。而此次事发,出于所涉官员太过贪心,银钱蒙眼。不但将九江第一巨商镇洲杨家近乎白痴的儿子弄了个榜首头名,还使一个向有文名的才子落榜,只因此子口不修德,得罪过杨家主子。

    此子也非良善之辈,在学子中又极有向心力。他登高一呼,拉出萝卜带出泥,连其它买名之人也被捎带查出,弄至学子哗然,无法收场。在此情境之下,九江总守派兵严守四方通道,阻止此事上达天听,但最终在有心人暗助之下,此事终于演化为两派之争。

    表面看来,这事与我八杆子也打不着。但实质上,此事由我一手策划推动,我也是暗地里最大的赢家和既得利益者。

    此事我做得极其隐密,诚王怎会知道?他又知道多少?

    我心中波澜万丈,脸上却只做不解:“此事为学政司与吏部两大巨头互相倾轧,刑部似乎也牵连其中。最后父皇不得以之下,派京城巡抚司总巡抚卫大人为钦差追查,这才平民愤,清朝纲。此事早已定案,皇叔怎又提起?”

    诚王容颜和蔼,侃侃而谈:“九江向来富庶,横跨三省,辖一百八十二县,九府二十七州。此案所涉,并非一个品级不过区区三品,无甚势力的小小总巡抚所得罪得起。向说两大之间难为小,但这个卫大人却称得上是周转得意。

    他此去查抄杨家,大举收押学政,又将各府州县官声不好的官员套上个勾结学政的罪名,一人送了一刀,赢得了那些秀士学子和普通百姓的大声喝彩,满口称颂。

    卫大人此举大刀阔斧,一反之前韬光养晦形象,回京之后官升名得,不但没入罪任何一方,反倒是八方讨好,真正人才!可惜这么个人物,我原本却没放在眼中,当真是老眼昏花。”

    “卫大人是天子钦差,领得尚方宝剑,不过秉公办事,皇叔会否过誉?”

    “过誉?此事上达天听,两方本应是个你死我活之局面。可查到最后,举报之人当然合心,牵连之人也不过只得个御下不严,监督不利的小小罪名,难道这只是巧合?”

    我微笑以对,这当然不是巧合,为免一方势力过强,我用了多少心力才做出这种平衡局面。

    “皇叔又有何等看法?”

    “杨家与那九江总守,背后的主子应是同一位吧?同声连气之下,九江总守就算拒不认罪,最后也够一个抄家灭族的罪名。若按常理来说,他那主子也无此力度保他,但最后那总守连职都没降,只是被批罚奉,这又何解?”

    因为杨家有钱,替他主子出钱买凶杀我的就有他家一份!所以我不早将他扳倒,还留着他再出钱找人要我命?

    至于那九江总守嘛,我若是连他一起弄死,查抄的杨家大部分家财还能落到我手里吗?而且留他一命,不但我今后利益有所保证,这被原主所弃,心生怨怼的间谍人才,对我也能起到极大用处。

    我看着诚王,继续微笑:“不是因为杨家重金收买刑部查案官员,那些人上书诬陷九江总守,被卫大人查出,杨家这才获罪抄家灭族,总守也才功过相抵的?”

    诚王移步上前,语气轻淡,却威势凌人:“据我所知,刑部官员原本却是总守的多年知交和座上贵宾,又怎会上书投诉?”

    因为没这个借口,我就保不下九江总守这重要的棋子,也不会让他甘心情愿为我所用。所以那投诉书,是我好心找人代写并顶名上书,而那代笔之人正是被我夜劫过的刑部尚书赵大人,所以才一点破绽也无。

    至于保证九江总守对我的忠心问题嘛,嘿嘿!当然也是对付赵尚书的老办法,让他写封通敌信由我代为保管啰。

    我面不生波,淡笑看着诚王双眼:“人心所求,不过是功名利禄,六亲七情。受不得金钱诱惑,被功利蒙蔽双眼,丢弃情义的蠢人也并不少见。”

    诚王露出一个讥讽嘲笑的表情:“嗯,这刑部官员不但包庇杨家,还在办案之中卷入江湖仇杀,连累一干人等统统身死他乡,真不是一般的蠢,你说是不是呢?”

    我心头狂跳,却只眉头微皱:“皇叔消息灵通,怎不知这人其实是怕事败招祸,将钦差袭至重伤,被当场格杀呢?卫大人是为了朝庭清誉,才故意隐藏风声罢了。”

    “哈哈哈!那刑部所派之人为总捕之一,所率之人也无一不是好手,竟在盏茶时分被追杀殆尽,这京城巡抚司手下,可真是卧虎藏龙呐。”

    糟糕!为保万无一失,这次行动所派之人,正是阿澈训出的特种部队。想不到他们的攻势太过凌厉快捷,居然就这么被诚王查出破绽。

    诚王扫我一眼:“刑部派的那些人不过是些废物,就连兵器也都是些废材。新铸造下发的东西,就这么一对仗,断的断,卷的卷。啧啧,还是祉涵你有先见之明,知道招些工匠自己来弄,还是自己打造出来的东西用着放心是不是?”

    我晕!破绽居然如此之多!实在不该让特种部队配备着高强度兵器去干坏事。不过,诚王又是怎么知道我招了工匠自己造兵器的?

    诚王笑眯眯,继续打击我无力的心脏:“对了,因牵连此案的官员甚多,处置之后出了不少空缺,吏部真是好一阵忙。那位王大人自从孙子病好之后,精神焕发,倒是任命了不少有真实政际的人才出京上任呐。”

    欲哭无泪,这老狐狸问我王大人的事,原来就是为了在这里给我下套子。

    我干笑着:“王大人在吏部任职多年,算是慧眼独具,经他手任免的地方官也甚少有错。怎么?皇叔觉得这次的任免有所不妥?”

    他盯着我看了又看,眼里盈满笑意,一闪一闪都是算计:“任命倒是没什么不妥,我只是发现,那些官员都有个共通之处,就是务实。

    他们不管所司何职,所司何部,都在近些时日提交过一些实用且高效的建议,涉及极其广泛,工、商、农、兵,甚至刑名也包括在内。”

    诚王踱步站至窗侧,墙上宝剑正在触手可及之处。

    “出于好奇,我查问过,虽然这些人都说这是自己的建议,但是问得紧了,有的就说是请教于某人,有的说是受某人启发。而这个惊才绝艳,无一不通,却只想着韬光养晦,收敛行藏的某人……”

    大汗如雨下。

    人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能做到如今地步,不过就是仗着兄弟齐心罢了,诚王居然还说什么惊才绝艳?

    事已至此,他虽不知细节,但我也再没什么否认价值。

    暗叹一声,我恋恋不舍的从门上收回视线,迎上诚王咄咄逼人的目光:“皇叔当真是明察秋毫,手眼通天,小侄佩服。”

    诚王傲然一笑:“有何佩服可说?你上面几位兄长在京多年,根基深厚,智囊甚多。而那些当事之人也混迹官场多年。却统统被你这势力薄弱,未到弱冠之年,看似无害的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上。要说值得佩服的人,你这五皇子可也值得一提!”

    其实这事原本也是我们的得意之作,但眼下让他看得如此通透,再说起来,我也只得苦笑:“皇叔过奖。”

    诚王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杨家、九江总守、刑部调查人员,其实都是一派,而上书举报者又是另一派。闹到最后,不管此事成与不成,另一派都会元气大伤。你又为何劳心费力做出此均衡之局,以至被我看出破绽?”

    听他此话,我多少放下点心事。看来,我收服总守和贪没杨家钱财这类极机密的事儿,诚王还是不知道,我可以放心,不用回去查内奸了。

    我好心情的一笑:“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弊想权取其轻,混水才好摸鱼。而对于鱼类来说,水里大鱼多了,不大不小的鱼类活路才会多些。”

    诚王对我这不伦不类的比喻并不感冒,只不置可否的一笑,接着问我:“你所提拔的官员都级数太低,而且全部外放出京,就算几年后能得用,也不知是否给人做了嫁衣,此举我百思不得其解,祉涵可否为我解惑?”

    我做恭敬状:“皇叔垂询,祉涵不敢不讲。治世也好,乱世也罢,成败与否的关键之处,势力、物力、地利等等外因固然重要,可追根究底,这些不过皆是条件,端看时势如何运用之。而最终,总是归入人心二字之中。

    而民心向背,非是高高在上者所体会得到,只能从市井间得来。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祉涵不敢或忘。就算为人作嫁,只要百姓最终得些实惠,祉涵也于愿已足。”

    最后这句这倒不是我挑好听的说,祉涵定计派人的时候,原话就是如此,他倒是悲天悯人得很。

    诚王冷哼:“你说得甚好,可手段却略显阴狠,总失了几分正气。”

    我心中腹诽,别处不说,就只我西舜一朝,史上有几个皇帝上台手法干净?可嘴里却还是得捡好听的说:“日月轮转,阴阳相辅,此为天道。治国大道为阳,谋略暗棋是阴,阴阳皆不可缺少,却又不能混淆不分。如何处置,端看时势,若使用得当,自有奇效。小侄认为,万事有度,只要不过既可。”

    “此事牵连甚广,学政、州府及刑部调查官员多受连累,祉涵你不觉得伤人太多,有违天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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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因众所周知的原因,九江地域自镇江王殁身之后,这才全心归顺我朝,前后不过只十余年光景。此地构成复杂,民风悍勇,若此事处理不当,极易激起民变。皇叔征战多年,当知毒蛇噬手,壮士断腕之理。”

    诚王阴晴难测的盯着我半晌不语。

    在我几乎无法再坚持与他对视之时,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疯狂!

    这一刻,他透体而出的狂猛气势咄咄逼人。一股血雨腥风、金戈铁马中冲杀而出的煞气扑面而来。

    笑声戛然而止,他伸手从墙上抽出那把宝剑,动作闲雅,声音轻柔:“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知!我当然知!我怎会不知?”

    宝剑出鞘,映着雨中微光,寒芒一闪,凛冽摄人。

    诚王右手持剑,左手以食中两指在剑脊上缓缓抚过:“当年父皇急病辞世,京中大乱,我就是以此剑血洗皇城,亲手斩下大皇兄的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