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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人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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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嫁的车队行进在林间山路,迤逦如一字长蛇,首尾不见。

    出得边城,所行之处人烟渐少,入目皆是参天古木,苍苍翠色似是遮蔽了整个天空。

    夜里才下过雨,林中潮气未散,阳光在枝叶间闪烁犹如点点碎金,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清新气息,静谧而又宜人。

    我斜倚车壁,望着车窗外清新古朴的林中美景,心下却颇有几分百无聊赖之感。

    一日新,两日奇,三日烦,四日厌,景色再美,时日一久,也无法抵消日复一日的旅途枯燥。

    直到大自然的无穷美景再也无法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终于认知,我这由都市钢筋水泥丛林里冲杀出来的都市怪兽,骨子里已渗透了俗意,再无半分雅骨,更无法隐于山林,独自终老。

    微微叹息,我将眼光移到前方高踞马上的挺拔身影,心中不乏几分怨怼之意。

    平日京中我诸事繁多,想在洛然身上倾注过多心思也是有心无力,此时旅途无聊,正是天赐良机,我方知他竟是那般蒸不熟、煮不烂的让人咬牙。

    原本山居之时,他虽也性情冷漠寡言少语,却还有着几分少年心性,哪里是现如今这样一副油盐不进模样?分开的那段时日,洛然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暗宫素来神秘莫测,但只要功夫用到十二分,总能有几分蛛丝马迹外泄让我查到。想到探子回报的零散消息,再加上我的几分猜测,再怎么恼他,我心里却也先是柔软了几分。

    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伟大□□的指导思想中,可还有一条‘敌退我追’呢!

    隔着袖子摸到袖袋内藏的小小玉瓶,我笑吟吟望望天色。

    看时日尚早,再想也不能提早入夜,我索性叫车夫停下马车,钻入后边七公主车架,寻她们主仆打发时间。

    所用娱乐工具,当然是穿越人士打发时间必抄袭之扑克和麻将嘛!

    经我这些时日的教导,小七和她那些侍女们对此兴致勃勃,迅速从菜鸟升到专家级,有时候就连我这传道授业的祖师也差点阴沟翻船。

    于是,教授的课程中,我又追加了一项,那就是出千与反千之术的训练。

    在众女的巧笑娇嗔声中,不自觉已是日影西斜,天似霞染。先行探子来报,正寻得一处绝佳营地,可做宿营之用,于是大喜,命众人随之而去。

    虽身处山间野岭,但我们这一行人的皇家气派还是非同小可。

    泡在香气氲氤的浴桶内,我腹诽着这种奢华排场,却庆幸着能有如此的舒适享受。浴毕起身,下人立即迅速无声地将一切清理干净。

    不喜帐内潮湿气息,我吩咐最后退出之人将帐门处的厚帘打开挂起。

    厚厚几层皮毛地毡隔绝了地上的湿气和寒意,我倚着柔软的靠垫席地而坐,从门缝处望天上的月明星稀,听风过林梢,虫声唧唧。

    洛然身影悄然闪现,忽视我不悦的神情将帐门关得密不透风,转身拿一条干布蹲跪在我身后为我擦拭滴水的长发。

    许是为了表达对我浴毕吹着冷风的不满,他的手力微重,弄得我头皮发疼。

    我哪里是忍得的?马上护发回头哀哀叫:“你扯到我了,疼!”

    洛然眼光在我一动之下微敞的襟口一扫,立即调转眼光,完全无视一般,手上的力道却泄了几分。

    他眼帘低垂,长睫在烛光掩映下在面上投下小小阴影,似乎这世上最重要的事就只是为我梳发一般。

    不再看他,我转过头,伸手到旁边小几拿过精致金壶,倒了杯酒慢慢嘬饮,掩了唇边苦笑。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不可救药,也终于知道什么才叫做榆木脑袋,眼前这一个,可不正是标标准准的活样本?而且还是个绝品的升级版!

    这一路让我明确认知,不管是明显还是暗示,都绝对不能使这个在情感上只有一根筋的人,自动自发的转变他已经认定的事情。若我还执着于让他自已想通,自动坦白,那就不是他傻,而是我傻!

    低垂了头,掩了阴阴一个奸笑,我当然还没那么笨到家,所以……

    感觉身后发长已然干爽通透,知道他快要收工,我一口干掉杯中佳酿。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所余时间都已然不多,我不想,也不能再和他罗嗦下去。

    在洛然收手起身的同时,我淡淡开口:“现在虽然不到时令,但我看山中蚊虫好象也多少有些,熏炉边那个翡翠小盒里是驱虫的香料,你捏一小撮放炉里吧。”

    等他放完,我也已坐好,一手执壶,一手端着酒杯带笑看他:“独酌无趣,难得筇州府刘大人送的家酿杏子酒味道独特,你来陪我喝上几杯罢。”

    帐内不甚明亮,好在他离我不远,眼内的挣扎犹豫尽收我眼底。

    我举杯相邀,旋即收手,淡淡笑出几分落寞:“怎么?不想喝?算了,赶了一天路,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见得人多了,我自有一套识人准则。有些嘴硬得象深海蚌壳的人,内心却象贝肉一样柔软,这样的人看起来强硬,其实找准弱点,还是很容易欺负地。你只要平常对他好点,在特定的场合再适时露出一点受伤的表情,他立马检讨自己的错误。

    而非常让人不好意思的是,在我心目中,眼前这个死鸭子嘴硬的家伙正是这种稀有贝类。

    看一眼那人正在离去的脚后跟,我低头品酒,叹息悠悠:“到头来,还是只得我一个吗?”

    低头无神地盯着地面某处,感觉帐门处的风起风消,我静静闭上双眼,感受心中微微苦涩。

    原来,洛然打的主意,的确是与我同行,却非是与我同归,怕是我送公主进入南笙京城之日,就是洛然与我悄然别离之时。所以他才会在刻意与我拉开距离的同时,又会在无意间流露出几分情难自禁。

    抬头上望,我对着去而复返的人露出惊喜欢欣的笑意,装做看不到那眼中的沉痛难舍。

    明日,越过前方横岭,就已算是踏入南笙地界。你也是想凭借于此向我提前告别吧?

    可是,我才不答应!

    持起金壶,虚按旋钮,我示意他拿起杯子。

    倾酒入杯的同时,我指上用力按下,正值风过林梢,树涛阵阵,掩去壶中微响。

    冰镇的杏子酒,缓缓注入羊脂白玉杯中,从烛光下看起来,那颜色是如同水晶般剔透的金黄色,随即便有果子的清醇香气挥散开来,合着暖过来的酒香飘摇在持杯的指间,薰得人似乎未饮就先要醉了。

    洛然看着杯中佳酿,目光专注,惹得我小心肝扑通扑通的。他能活到现在也算极不容易,一般的药物,还真是放不倒他,所以我用的绝非一般药物。

    这酒单看没事,那香单看也没事,但合起来就是极温和但极有效的□□,只希望他比狗儿还好用几分的鼻子,不会闻出那极细微的药物味道。

    收手同时,我已指下微松,慢慢扭转壶内乾坤,此际垂头自斟,正好掩去期待与兴奋神色。

    酒满。

    我放下转心壶,举起白玉杯,笑得满足而随意:“洛,你虽不说,我也心知你有隐衷难明,你不愿说,我也就不问,过去的事与现在无关,我知你不会害我足矣。一直以来,多得你爱护有加,此一杯,我先干为敬。”

    举杯就唇,倾尽杯中酒,眼角余光却不难查觉他的动摇。

    酒尽杯干,感觉着那甘醇酒液在口内的余韵,我倒转酒杯向他示意,笑得无辜而又期待。

    听得我的语意双关,他心里哪能不乱?我又先干为敬,着意催促,这一下,他可是没时间也没心思去关注那酒的味道了罢?

    眼见他故作镇定自若的举杯相就,我暗笑,若是换成一杯醋他能不能喝出?

    正值我即将大功告成的一刻,室内烛光无风自动,瞬间明暗之后,我腰间一紧,身后已偎上一个温热物体。

    颈侧气息拂动微痒,低沉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笑意,宛若耳畔温语:“轩轩,我的隐衷就是实在太在乎你,你能知道我的心思实在太好。”

    我与面前同样呆若木鸡,手中空空的洛然相对无语,眼见他上冻,眼见他化冻,眼见他眼冒绿光,眼见他其状如狼。

    看眼前残影闪动,听身周拳风翻卷如刃,我木木呆呆,无语凝噎。

    风静人止,闪动不停的烛光跳跃着明亮起来。

    从挡在我身前的洛然肩头望去,柔柔的烛光,映出一副风流俊颜,飞扬的眉,桃花乱飞的眼。

    用修长手指轻佻玩转着抢自洛然手中的羊脂白玉杯,青玄抿抿唇,品品味,满脸的意犹未尽:“这酒不错,可惜少了美人在怀,还差上些许味道,好轩轩你就来成全成全我罢。”

    拉开洛然,从他开口吐出第一个字开始,我就用阴狠的目光紧紧盯他。

    随着他字数的越来越多,我目光也越来越凶狠,直到他长话短说闭上狐狸嘴,我才使劲斜了他一眼,语气阴森的开口:“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有到这种地步了吗?”

    “……还没有吗?”

    青玄有点失望,但是很快又振奋了,笑得桃花满眼:“没关系,为了亲爱的轩轩,我会继续努力的!”

    默……

    没人会希望你努力的!

    我呲牙一笑:“你不是在我走之前借口送行,才吃光我府里所有的禽类吗?怎么又这么有空闲来看我?这荒山野岭的,我可没那么多鸡只来孝敬您老人家。”

    青玄极其委曲:“我才一千零六十八岁,哪里算是老人家?”

    一千……

    这就象从头顶上的小洞里拎着只蜥蜴的尾巴往外拉,结果掉出来的是一只科罗拉多斯恐龙一样恐怖。我不说啥了,我没话好说。

    可那边那位‘年轻’狐狸还没完:“山中岁月长,你又不肯与我同去,我是孤枕难眠呐。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我们这么多日没见,轩轩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嗯,这我能理解,我非常明白。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活动活动关节,掰两下手指。

    看来这青狐狸的毛皮质量甚好,抗寒指数极其不错,洛然的眼神都已从一百摄氏度降到零下一百度,我站在旁边都能觉出冷风嗖嗖直冒,这只狐狸大爷居然还是浑然不觉的专心向我放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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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玄不愧是千年狐狸,眼波流转间,看上去虽不是刻意的诱惑,可纠缠在骨子里的那种清冷狡媚却让人心里痒痒的,真是电力十足。

    青玄越是放电,这帐子里就越是见冷,眼见洛然的气势磅礴寒气不绝,简直能跟雪男有得一比。青狐狸倒是满脸的受用,但我没皮没毛的,可没他们那么耐寒。

    看他们两个玩得好象很开心,一时半刻还没收手的意识,我只好自力救济了。

    紧紧衣领,无视洛然的脸色,我向青玄勾勾手指。青玄先是得意的瞟了洛然一眼,倒也知趣地先收起那副情深款款的模样,再挪近前来。

    我嘴角往上翘翘,凑过去搭上他的肩膀,觉得手底下的肉有点发紧,满意地眯眼。

    “轩轩,你终于知道我的心意了吗?”青玄以手捧胸,满脸的感动。

    忍下暴力冲动,我缓缓地靠近那张笑得欠扁的脸,吹了口气,然后在他满脸陶醉的表情下,将穿着木底改良拖鞋的脚,轻轻放到他脚趾位置,踩!搓!捻!转!压!

    我笑得无辜,笑得亲切:“小玄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还是这么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出现来表什么心意呢?”

    青玄先极有礼貌的将我掐腰拎起,送还洛然,然后才看着自己的脚趾,可怜兮兮地抽搐着嘴角开了口:“都说人约黄昏后嘛,我……”

    扶着洛然拦腰将我搂紧的手臂,我舒服的向后靠靠,开心地打断青玄:“你不是人!”

    看着他立起的眼,我想想还是得顺顺他的毛:“你是狐仙。”

    青玄含嗔带笑,眼内水光盈然,唇却弯弯上挑,噙着朵魅惑到近似妖媚的笑:“呜,轩轩,你个小没良心的。”

    我不为所动,只想早早打发了他:“少来,我良心早就被狗吃了。长话短说,你是干嘛来的?”

    青玄不以为意,媚眼飞得我脸发绿,洛然直抽。他袍袖一拂,地上多出一个酒坛。

    “我得了一坛好酒,想找轩轩剪烛夜话来的,想不到咱们会这么有默契,轩轩也有早早备下好酒等我。”

    我是备了好酒,可不是给你准备的。我现在极其后悔,我怎不在那酒里下些发做得快些的药?

    青玄自动自发的先行坐好,眸光闪亮:“轩轩不想喝酒?还是不喜欢同我喝?”

    看着青玄狡黠的眼,我只得打消赶走他的念头。

    这只狐狸向来好事,一向认为越有困难的事才会越有趣,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我不赶他还好些,折腾够他自己就会走人,我若明着赶,弄得他热血沸腾起来,指不定他暗地里又要给我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微微一笑,我径自入席:“我怎会不想?旅途颇为不便,我只怕酒不够喝,你既自备好酒,我又怎么不喝?”说着,我就伸手去拆青玄带来的酒坛封口。

    “且慢!”青玄出手来拦,又笑指我那转心壶,“这杏子酒味道着实不错,怎就这么扔一边去了?”

    他眼神微转,瞄一眼有意隔在我俩中间的洛然:“还是,这酒他喝得,我喝不得?”

    喵的!算你说对,可这话我可不能当着洛然说。

    白了青玄一眼,我再接再厉地伸手拆封:“我只是想尝尝你带来的好酒罢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青玄狐狸伸爪向我跃跃欲试,洛然冷脸寒面的出掌急切而下,免除我双手落入青狐狸魔爪之危。

    青玄笑嘻嘻地收回爪爪,连带抱走了酒坛:“轩轩,我这可是多年的猴儿酒,比你的杏子酒口味重,要是先喝了这个再倒回来喝杏子酒,可就再显不出杏子酒的好处了。”

    他看向我的转心壶,双眼闪闪发亮:“轩轩……”

    我心叫不好,这死狐狸的好奇心和猫有得一比,更别说这只已经活了上千年,他可比九条命的猫还具备祸害遗千年的本钱,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祸害一只。

    若是引出他的好奇,让他看出不妥来,他用法术拆了我那壶也大有可能,那我可实在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