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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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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开了一天的车,到达国家公园。李沛然熟门熟路地在园区里就近找到一家酒店,外表看来,如那些巨大岩石般朴素,李沛然看冉冉皱了皱眉,笑道:“这儿可内有乾坤。”

    外表过于刚硬,导致冉冉对着酒店有不舒适的评价,进去却发觉居然是一家颇有禅意的酒店,若不是往来的金发碧眼,脑中倒是蹦出灵隐、仙居这样颇脱尘的词汇。

    在大堂里,两人有不需言语表达的默契,又要了一间双床房。木结构的屋子,洁白的床品,外面一个窄窄的阳台,对着高深的天井,冉冉简直疑心酒店的经营者是徽州来的。

    天井上空时用玻璃封闭的,内里是恒温的空间。两人在阳台坐下,微热的空气,如江南四月的季节。

    “这酒店有个不错的中餐厅。”李沛然拿着床头柜上摆的引导手册,“送到房间里来也挺好,你说呢?”冉冉十分乐意有人安排好一切,免得自己操心。

    冉冉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担责任的人,她希望不需要自己选择、不需要自己拍板,二十来岁之前的确如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如同一条法则,跟着就是了,那漫漫的求学路虽然艰辛,却无须她多担什么心思。

    她是这样毫无抉择的能力,希望一辈子有人帮她指好路,自己做匹忠实的马,在那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她一直这样想,直到现实砸在眼前。

    郑其雍在电话那端的咆哮是如此让人心惊肉跳,却也只咆哮了那一下,两人几乎同时掐了电话。可过了一天,他便像从前一样打来哄冉冉,比先前更好声好气,冉冉,你来好不好?我们每年都回去看你爸爸。冉冉,你过来,我们努力努力,以后接你爸妈过来。冉冉,我对你不重要吗?我爱你,我想要你在我身边。

    他的低声下气让冉冉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滴。前脚和他道别,后脚妈妈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冉冉被夹在一个幻想的自己小家,和生活了二十来年的真实的家中间,往左往右都受到羁绊,那是场旷日持久的抉择,和势均力敌的交手,几乎把冉冉撕裂。

    出神的几分钟空档,李沛然已在便签上写下几个菜,推到冉冉跟前,她忙点头。靠在椅背放着的软垫上,低头看桌下,李沛然早换下深棕色的户外靴,换上房间里一双软软的拖鞋。冉冉对他到哪儿都能把自己安排得很舒适的能力感到惊诧。

    不单单是换双拖鞋,比如他用一贯张扬的笔锋洋洋洒洒写下菜单,还中英文对照,他的英文和中文一样好看。冉冉看在眼里,竟没有一个菜需要更换,又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而不在纸上。

    他抓着那张便签,坐在床边打电话,他往床头靠枕上一仰,用很惬意的姿势向客房服务念菜单。

    这是冉冉看到过的最从容的人。也许他的家世让他无须忧虑,所以一直从容。冉冉撅撅嘴,郑其雍也没有他这样的气质。他同样惊惶过,因为自己,是不是该庆幸,总算给他留过点什么,哪怕是伤害,也足以让他记得。然而一对曾经的恋人,除了相互伤害,居然不能给对方留下点什么,也实在是遗憾。

    李沛然打完电话,坐回冉冉对面,征得了她的同意之后,点燃一支烟。夹着香烟的手指不纤细,却很长,仿佛是天生适合夹着烟的,若是再细些再短些,就没了男子的气概,好像连夹着烟的资格都没有。

    他微仰起头吐出一口烟时留给冉冉的是一张侧脸,短短的胡茬从两鬓一直到下颌,青色的,衬得脸色分外清爽,下巴颌上一道沟,和鼻子额头都成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短发很精神。

    他如果没那么滥情,没那么好的家世,没那么轻挑,是很好的人。然而他偏偏就是那样的人,冉冉一定不能留念想的人。

    客房服务把菜推进房间,给他们一道道摆好在阳台的几上。又在几步远的高柜上点了几支蜡烛,便退出门去。

    李沛然指指天空,“再过半个钟头,有很好看的星空,这种景象国内城市已经不多见了。”他果然对什么享乐的都了如指掌。

    冉冉觉得自己徜徉在一个华贵的私人定制服装店门前,玻璃橱窗里有一件丝绸重工刺绣的连衣裙,冉冉仰头看了许久,里面有个认识的朋友,自己若是客气一点要求试一试,也是能够如愿的,然而自己却买不起,即使华服合身,在镜子前光鲜地转两个圈,到头来还是要脱下来,站到窗户外面去看看而已,还有什么走进店铺去的意思呢?

    她对着一桌子令人垂涎的菜,头顶上澄澈的几亿光年外的浩瀚星河,伤感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从前她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非要抱着不属于自己的华服不放。

    庆幸的是自己终究没有为他而露出什么丑态。在发觉自己疑似要沾了郑其雍家的光的时候,及时还了回去——妈妈发现爸爸的手术没有扣款,急急忙忙向同事打听,发觉其雍的妈妈把手术的费用都包了下来,她清楚这场手术的代价,连忙汇了十五万多到冉冉的银/行/卡上,去了个电话,叫冉冉务必把钱还回去。

    那是冉冉第二次跟其雍的妈妈交手,其雍的妈妈以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势显些将冉冉压垮,那个时候冉冉才知道自己是不配有什么东西的,那是她头一次感到卑微,不是为自己卑微,而是因为她的轻视而卑微。

    李沛然用雪白的瓷勺舀了几个虾仁到冉冉碗里,“别发愣啊。”她夹起一个放在嘴里,嚼一口,既鲜嫩又有嚼头,很是不错。但是他为什么这样周道?都是套路,他的从容都是套路,他经历得太多太多,习惯成自然,并不因为对面是冉冉还是别的什么人而改变。

    冉冉觉得很难过,只能默默地在星空之下将这一餐吃完。

    某些时候,静下来心平气和地想想,冉冉若是怪郑其雍,那也是没什么道理的。他咆哮过、求过,过了一个礼拜,他跟冉冉说了自己的打算:这博士不念了,马上回国!

    从冉冉说不去开始,他一共花了两个礼拜,使出了三种不同的手法,冉冉丝毫不疑心其中的算计,这些反应、顺序都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砝码一个个往上加,最终冉冉压倒了他的梦想。

    听说他要放弃,冉冉不知是该难过还是高兴,她佯装平静地劝他不要着急,大家都再好好想想。

    挂了电话,她觉得手中抱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拥有、放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会让他黯然失色。

    郑其雍的妈妈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有明确的想法:冉冉不配。

    冉冉怀里揣着十五万块钱去归还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她从没随身带这么多的现金,更没有想过第一次登门拜访是这样滑稽的情形,她就那样忐忑地走近戒备森严、绿树成荫的大院门口,绕过荷枪实弹的哨兵,向传达室说明来意。

    对方听到是找参谋长家的,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几下,拿起电话确认,又问过冉冉的名字,才放她进去,还让一个哨兵用军用吉普给她送到门口。

    二层的小楼,院子墙上整面爬着蔷薇。冉冉看到客厅有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说笑,不远处一桌是爸妈辈的人在喝茶聊天。

    郑其雍的妈妈领着冉冉从院门进去之后,就近上了楼,冉冉知道那些客人看到了自己,但是主人没有介绍的意思,她就垂着眼帘,当作没看到,跟着她上了楼。

    二楼临窗的椅子上仍能看得到一墙鲜花,热热烈烈,面前其雍的妈妈坐在一墙书架前,她连着背后的书,仿佛随时要倾倒在冉冉身上。

    冉冉从背包里掏出一大摞纸币,一沓沓的新票子,刚从银行取出来。其雍的妈妈一直面带微笑,看着最后一沓放在桌上,绵里藏针。

    “谢谢阿姨,给我们救了急。”

    “本来我就想好人做到底的。”

    “不不不,您已经帮我爸爸找来了最好的医生,钱上怎么还能再让您费心。”

    她也不推辞,“好的,那这些我就拿下来,也确实,要请邱主任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在军区总院,找他动刀,队都排到半年后了,让他赶到外地去动手术……”她摇摇头,话说到这儿已经给冉冉点明,钱虽然还了,这人情却无法还,而和这人情比,恰恰那十五万无足轻重。这样一来,冉冉的气势又弱了许多。

    “听说,你不想去美国了?”她还是一脸的笑,“我们其雍闹着回来呢。”

    “我劝他不要冲动了……”家长第一反应一定是怪罪对方的,冉冉竭力辩解。

    她点点头,“不能妨碍别人的梦想啊,家人也不能。”她长叹一口气,“二十多年前,上面号召大家去西藏,组织上特别看重其雍他爸,私下里找他谈了,说明厉害轻重。”她又笑着解释,“当然,抛却那些利益,他自己也很想去一遭。”说到这儿直摇头。

    “后来,没去?”冉冉小心地问。

    她一个劲儿摇头,“那时候我们刚结婚,我是妇人之见,只喜欢待在这附近,那么远的地方,想都不要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说到这儿还笑了。

    冉冉知道她是夸张了,她这样有城府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会有那种泼辣举动的,但耍更高深些的手段却又是极有可能。

    “总之,我不肯,他没去。顶了他去的是一个战友,他们相识也不少年,年轻的时候很聊得来,那个战友拖家带口去了,一待十多年,他家那位半点怨言没有,十几年一晃就过去了,比我们想的都要快,他回来平步青云,当然那都是题外话,关键是他觉得把自己的青春全部投入在梦想里,非常值得。而其雍他爸,虽然后来没和我再说过当年这个选择,但我问心有愧,很希望自己没有阻挡他,但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冉冉知道那不是题外话,她远没有自己所表现的那样豁达和不计名利,但她的意思也很清楚明了了。“阿姨,我知道,我,一定不能让他放弃梦想。”

    她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还去不去?”

    冉冉一时为难,“我爸那样子,我可能真的不能去。”

    “也是,为人子女的,这种时候,不该远行。”她笑起来,一副感同身受的神色,“那你们……”挑了挑眉,很犀利的神情。

    “我等他回来!”勇气和决心就是一瞬间迸发的。

    然而除了自己,不能打动任何人,她轻笑一声,“其雍没个十几年,不打算回来,我说的是他原来的梦想。”她坐直了身子,“他即使毕业,也想在研究上再花一阵时间,等到有些成果的时候回来,那你?”

    冉冉一时哑口无言,心想,由着他中断学业,于心不忍,可折中一下,他读完就回来,也不是不可行,但见这个架势,没能说出口。

    “我以前希望他能到部队里来,他不愿意,有自己的想法,我和他爸都尊重他,我们的牺牲很大,非常大,大到你不能想象的地步。”她的气息不稳,很是激动,“他去的时候是在韩国转机,有好几个同学父母都送到了韩国,我和他爸没有办法出国,只在浦东机场送送他,我们做家长的心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就在那看他消失在安检门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再回来,我养大的儿子就这么走了。”

    冉冉想到此刻无助的妈妈,心境和她是一样的,同样的父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雍有自己的梦想,我们忍受不能相见的痛苦,也为了让他去实现,所以,冉冉,阿姨求你,你也要放手,你放了手,他冷静下来,才能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冉冉很想说,他想要梦想没错,可他同样也想要自己。然而她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