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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十方君子温如玉
万客归庄。琊残璩伤
长长的廊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眼也看不到边际。
万客归庄这名字虽然俗气了些,但万客归庄,虽非确是能容下万人的大客栈,但接收几百上千人,却也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关定端详着紧靠在间壁上的青龙偃月刀,喝完三杯酒后,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沧澜喝尽杯中酒,为关定倒满一杯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严铁歆一见之下,却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他也替自己倒了杯酒后,才慢条斯理地道:“既然选择要离开观山阁,两位又何必在这里长吁短叹,哀声呼气?”
张沧澜狠狠瞪了严铁歆一眼后,才道:“有时候,我实在很佩服你,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严铁歆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倒是说说,我又有什么真正值得你张小哥都佩服的地方?”
张沧澜道:“你这个人,不单脸皮奇厚,死皮赖脸的本事,只怕也绝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
严铁歆不以为忤,反而大笑道:“只要有美酒和佳人的地方,就算你用十七八根大棍赶我,虽然都打不开,也赶不走,但我总算还是个人,是个讲道理的人,至少还会给别人一个解释、辩白的机会!”
张沧澜不说话了。
关定又叹了口气,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不但误会杜韦娘,还辜负了她的一片缱绻爱意和良苦用心?”
这次严铁歆也不说话了。
夕阳已逝,夜色渐临。
虚掩的门外,慢慢地走进三个人来,斯斯文文的三个人,脚步轻盈,走得很斯文,态度更是斯文无俦。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不但很有涵养,对人,无论是亲远近疏,也必定时常都很有礼貌!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既不太高,也不算矮,长衫曳地,儒衣高冠下,隐隐可见高髻隆起。他手里轻摇着一把折扇,折扇上可隐约看出十六个墨迹淋漓,龙飞凤舞的大字:“野渡舟横,坐看云起,十方君子,温良如玉。”
这十六个墨迹淋漓,龙飞凤舞的大字,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夜色尚浅。这个人斯斯文文地走进来,示意后面两人关上门后,才静悄悄地走到关定,张沧澜,严铁歆面前,然后轻轻收起折扇,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分别朝三人行了九个大礼。
后面的两个人当然也跟着一揖到地,同时行礼。
礼多人不怪,人家向你打恭作揖,拱手为礼,你总是不怎么好意思给他一拳头,白他一眼,咬他一口的。
严铁歆第一个踏上半步,抢到前面去,赔笑道:“大家素未谋面,三位又何必如此多礼?”
那白衣高冠,手执折扇的儒者微笑道:“萍水相逢,总算也是有缘,未及倒履相迎,恕罪恕罪!只恨来时匆忙,尚未备礼登门,不能略尽地主之谊,见谅见谅!权以桌上佳酿,借花献佛。”说着,他替关、张、严三人各倒了一杯酒,又替自己倒满一杯,向三人颔首以示敬意,扇微拂杯,仰首便喝了下去。
谁也不能否认,他实在是个雍华典雅,温文如玉的十方君子!
严铁歆微笑着道:“客气,客气,兄台实在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这如何敢当?”
白衣高冠,手执折扇的儒者道:“在下温如玉,这厢有礼了!”
严铁歆道:“在下严铁歆,久仰温公子威名!”
温良玉道:“严大侠的侠名,在下闻之已久,不期今日,终得偿夙愿。小关二哥和小张三哥的大名,在下更是早就仰慕得很,只恨福薄缘悭,未晤一面.今日得见,实在是快慰平生!”
他只看了关张严三人一眼,居然好象是对他们三人的来历底细都清楚得很一样。
关定的心突然往下沉,因为他的心里,已经隐隐猜出眼前这个人是谁,也已明白他这一行的目的之所在了。
温如玉道:“据说关公子和杜姑娘,前几日闹了点小别扭,在下听了也很是着急难安。”
关定忍不住叹道:“看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温如玉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才道:“美酒不可糟蹋胡饮,佳人不可唐突作践,杜姑娘她都已经在外面站立着等了一天一夜了,难道关公子还是无动于衷,未肯稍作让步?”
关定道:“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跟阁下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好象也并没有任何直接性的关系。”
温良玉道:“也许在下可以稍尽绵力,从中调停斡旋,成其好事也为未可知。”
张沧澜立刻抢着道:“我一眼就看出阁下是位真正的君子,一定深谙‘行善最喜,助人为快乐之本’这句话之道。”
温如玉长长叹了口气,才道:“在下虽有心为善,奔走从中调停斡旋,怎奈力有不逮,只怕辜负了阁下厚望!”
严铁歆道:“要如何你的能力才能真正发挥出来呢?”
温如玉道:“此事困难重重,要想成就好事,总得先打通一条路吧,你说是不是?”
张沧澜道:“这条路要如何才能打通?”
温如玉又笑了笑,道:“说起来那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
严铁歆道:“只要什么?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拖三拉四的,我听了心里实在憋闷得慌,很不舒服!”
温如玉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五千两黄金,半颗脑袋,一把大刀,整宿*,四只手,如此而已!”
关定笑了,徐徐道:“只要有五千两金子,就已经差不多了,脑袋,大刀,手又有什么用?”
温如玉道:“用处虽不大,却也并不是一无用处!”
张沧澜道:“你想要谁的头,什么样的大刀,谁的手?”
温良玉道:“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岂可随意伤损?所以…”
严铁歆道:“所以你想要生就长髯的头,能要人命的大刀,两双会杀人的手,如花似玉的美人共度良宵,这个人又最好是杜韦娘杜姑娘她本人,是不是?我说得是不是也很对?”
温如玉并没有否认,微笑道:“只要各位肯答应在下这几点小小的要求,在下保证,不单杜姑娘与小关二哥将立马和好如初,关骥贤侄也会很快回到各位身边来!否则……否则在下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严铁歆也叹了口气,才直视着温如玉道:“否则一切,只怕很难,难于上青天,对不对?”
温如玉也没有否认,他用沉默作答。
关定大笑,他并不是故意大笑.他是真的笑了。因为他忽然发现,冠冕堂皇,温文尔雅的所谓君子们,不但可恨,有时还很可笑,实在可笑极了!
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有这类君子,岂非结果都一样?
温如玉面不改容,展开折扇,露出那墨迹淋漓,龙飞凤舞的十六个大字,才缓缓道:“这些条件并不过分,各位不妨考虑考虑,明日清晨,在下再来静问佳音。”
张沧澜笑了笑,故意作出正儿八经的样子,慢慢地问道:“明日清晨你是不是一定会来?”
温如玉斩金截铁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在下就算是拼了这条小命,抑或是断了一双腿,爬也要爬来再睹各位的尊荣,以求弥留之际能见上最后一面!因为我对各位的事情实在不放心得很,能稍尽绵力,在下不单深感荣幸,更是光彩何限!”他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既然夜已将深,在下便不敢再打扰各位歇息了,多有叨扰之处,赎罪则个,告辞告辞!”
他又长长一揖,合拢折扇,慢慢地走了出去。
后面的两个人也跟着长揖而去,走的还是斯斯文文,静悄悄的,就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张沧澜的火气却已开始剧增,突然间大得要命,狠狠瞪着关定和严铁歆道:“你们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关定道:“我们若真出手,又能如何?你又能将他们怎么样?”
严铁歆道:“只要你们出手,我保证他整个人就马上变得不像个完整的人!“
关定冷冷道:“那时你也很可能变得不像是个完整的人。”
严铁歆抢着道:“这些人就是所谓的伪君子?”
关定道:“那个人不单就是个伪君子,还是伪君子中的伪君子。房门对面的高墙上,至少排列着一百二十张待令而发的八石硬弓,只要稍有动静,我也可以保证,我们三个人一个也逃不了,马上就变成马蜂窝,不,应该是马上就变成大刺猬才对!”
张沧澜疑惑地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关定并没有否认!
严铁歆远远地站着,忽然叹了口气,道:“幸好他要的不是我脑袋,也不是我的大刀!”他说着,不禁伸出头朝对面的高墙上看了看,又惊讶地缩了回来。他站得虽远,可是这句话说完,张沧澜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一拳就打在了他的鼻梁上。
严铁歆的脸色立刻变了,想勉强笑一笑,还想挣扎着问个为什么,一张脸却已突然僵硬,他喃喃着道:“不就是开个玩笑嘛,你又何必如此认真?”看见张沧澜,他简直比看见了个活活的大头鬼还害怕。
张沧澜瞥着他,冷冷道:“他们不要你的人头,也不要你的大刀,但他要你的黄金,要你的一双手!我们那宝贝侄儿的一条小命,直到此刻还悬在他们手上!”
严铁歆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子,忽然间就矮了大半截。
张沧澜淡淡的接着道:“只可惜人家不但要我的手,也想要我的黄金,还想要我的命,更想要我们的朋友去承受他的凌辱!”他说着,连看都不再看严铁歆一眼。
严铁歆并不喜欢随便动手,但他却突然满腹怨气地跳了起来,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温如玉轻摇折扇,喁喁而行,一副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样子。他对自己的安排无疑也显然很满意。
突然,他但觉鼻头一痛,一丝甜意涌向喉头,眼里立刻金星四冒。后面跟着的两人同时一个踉跄,头痛如裂,两股生痛,腰间一麻,立即晕厥了过去!
“三位是何方神圣,劲装蒙面背后偷袭,岂是君子所为之行径?”温如玉是君子,当然不好立即发着,只淡淡问道。
没有回答!
隐约可见眼前这三人身材高大,体壮如牛,武功高绝,温如玉虽也并非泛泛之辈,但在三人合力出击之下,却又深感毫无还手之力。
又是一顿拳脚相加,温如玉但觉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却还是勉强站定问道:“三位再不出声搭腔,就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仍然没有回答。
经受过最后一轮连番痛击后,温如玉终于疼痛难忍,慢慢也晕厥了过去。
打不还手,揍不还肘,他实在是个君子,十方君子。
夜未阑,天未亮,天将亮。
关定仰视着昏暗的穹窿,突然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微风拂过,间或带来几丝曛微的曙光。
天,是不是真的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