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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琛到了靖国公府,自然是先去见过一家之主洛大将军,两个人在书房关起门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时候不长,洛大将军便放他自去和洛筝商谈。
洛筝早已在花厅等候多时,见卢琛低着头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敢,步履沉重,一步一步艰难的挪进来,还没等稳住身形,已是一揖到地,行了一个大礼。
见他如此做派,洛筝心中不由一沉,也回他一礼道:“怎么,探花郎终于敢来见我了!”
卢琛满面羞惭,呆呆的立在那里,只觉脑中空白一片,先前想好的那些说辞此刻竟是一句都想不起来。
相比起他的窘迫,洛筝倒是要淡定的多,径自坐回椅中,泰然自若的招呼客人,“探花郎请坐,来人,上茶!”
卢琛却仍是呆立在原地不动,低垂着头,神色间又是羞愧又是难过。
而洛筝,则正如她对同安公主所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经历地前世秦恒对她的种种恶行后,她还有什么是承受不来的。看卢琛的神色,大不了她再换个郡马就是了,多大点儿事呢?
可是她再淡定自若,也见不得卢琛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便给阿花使了个眼色,命她去把卢琛先拖到座位上,再给他手里塞上一盏热茶,让他先回回神。
被茶盏烫到的手卢琛终于有了些反应,“砰”的一声就把茶盏给掉到了地上,茶水溅了他一身。
打碎的茶盏没有人上来收拾,也没有人上前来问卢琛要不要去换身衣服,因为此时在这花厅服侍的侍女已经全部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她们的女主人洛筝仍然端坐在椅上,默然看着终于抬起头来的卢琛。
这茶盏的碎裂之声就好似当头棒喝一般,终于把卢琛给震醒了。他终于抬头看着洛筝,无比艰难的说出了第一句话,“想必京中关于小生的流言,郡主已然知晓了罢?”
洛筝点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卢琛惨白着一张脸,觉得此生从不曾如此难熬过,便是殿试时他也不曾如现在这般紧张惶恐。可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那些流言,都是真的。”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却似已带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让他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
洛筝忽然就怒了,“你既然有个从小指腹为婚,已有婚约的未婚妻,干吗在杏花宴上还要为我画像争做我的郡马,我当时有没有说已有婚约之人就不用再浪费笔墨了?你……”
更多指责的话却在看到卢琛望过来的眼神后再也说不出口。因为那眼神是那样的哀伤恳切,而又无可奈何。
“除非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洛筝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光如此的糟糕,这辈子挑中的男人又是个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渣渣,便想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卢琛深吸一口气,却是从头开始讲起,“我表妹秀英是我姨母的女儿,当日母亲和姨母同时有孕,便约定若是一男一女,便做个娃娃亲,后来到我和表妹三岁,姨母病故,不久,姨父又另娶了一个妻子,我娘怕有了后娘,表妹的日子难过,便将她接到我家,一住就是十四年。这十四年中,姨父从没接过表妹回家,只是每逢年节的时候,会和她后娘来看她一眼。”
“也就是说,你和你表妹确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有过婚约?”洛筝问的有些苦涩。
“是,我和表妹从小一道长大,彼此都知道将来是要做夫妻的,因此我二人之间的情意确是非比寻常。”卢琛却是回答的相当坦白。
不等洛筝再问下一句,他就接着道:“自从三月送别郡主之后,我便启程回乡,在路过桐乡时,当地的县令知道我是新科探花,便一定要置酒款待,席间还召了几位当地最有名气的行首相陪,不想其中一位行首一见到我,便掩面而退,我心下奇怪,又听她说话语声极是熟悉,当下一加探问,才发现原来她竟是我表妹秀英。”
洛筝心中更是不解,“你表妹不是和你有了婚约吗,怎会,怎会又去沦落风尘?”
卢琛目中已隐含泪光,“我表妹是因为我,因为我们卢家才会堕入风尘的。”
“就在我快上京赶考之前,我娘突然生了一场重病,我家家境本就不甚宽裕,为了给我凑上京赶考的路费,我娘把家里仅剩的几亩地都卖了,家里实在是再没有余钱。功名又岂能比得上母亲的性命重要,我便想拿上京的路费给母亲治病。可谁知,就在这时,我表妹的后娘突然上门说她给表妹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那人是邻村一个富户,家有几十顷的良田,我表妹嫁过去便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比嫁给我这个穷书生要享福的多。”
“我自然不肯答应,想着表妹也一定是不会答应的,哪知表妹已经收拾好了她的东西,说要和她后娘回家待嫁,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说是对我卢家对她这十四年的养育之恩的一点报答。她何时有这么多银子,多半便是那富户给她的聘礼,这样的钱我如何能要,可是我表妹见我不收,便直接把银子送到了大夫那里做为给我娘诊病的诊金。”
“也是因为有了这笔银子,在治好了母亲的病后,我还能有余钱前来赴京赶考。我当时在母亲的劝说下已经想开了,既然表妹一心要另嫁高门,我又何苦拦着她不放呢,若是我和我娘不收下她的银子,只怕她会歉疚难安,到不如承了她的情,让她报了养育之恩,也算是一个了断。”
听到这里,洛筝突然插口道:“当日我在杏宴择婿,你是最后一个呈上画卷的,虽然你给出了一个迟交的理由,但其实是你心里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交上所做画卷来争一争这个郡马吧?”
卢琛微露惊讶,他当日最后要上交画卷的时候确是有过犹豫不决。
“你犹豫,是不是因为你心里还不忘了你表妹?”
卢琛一愣,有些茫然道:“当日我只要一想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表妹却要离我而去,十几年的情意却比不过那富户的黄白之物,心中难免觉得有些伤感愤然,觉得表妹不顾母亲病重也要离去归家,更是有些凉薄,先前对她的情意便渐渐淡了……”
“可是,就算我再对她心存怨念,毕竟之前有过十几年的朝夕相处,那种情意岂是可以一朝之间说断就能断得了的……”
“所以,当日在杏花宴上我犹豫了。我会画郡主的画像,是因为我确对郡主心生好感,我犹豫则是因为我觉得在我尚未完全从表妹那段过往中走出来之前,就去求做郡马,对郡主实是有些不敬。”
“那你为什么最后还是站了出来,呈上你的画卷?”洛筝问道,尽管她心中已经猜到了一个答案。
“因为齐王殿下,郡主已表明了心意,他却还要纠缠,所以……”
“所以你才呈上画卷来为我解围?”
卢琛点点头,“郡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在呈上画卷的那一瞬,我已经决定以后再不去想表妹,从此心中只有郡主一人,这一生一世都只对郡主一人一心一意,相看到老。郡主,你相信我,我当时真的是这样想的。”
卢琛的眼中一片诚挚,洛筝相信他当时确是有着那样的心意的,但是,现在呢?
“那现在呢?现在你的心意又是如何?”
这一回卢琛却避而不答,又说回到了他表妹身上,“当日在桐乡见到我表妹竟然做了行首,我自然极是诧异,一番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当初表妹那位后娘给她找的那个富户,根本就不是娶她为妻,只是纳为妾室。她后娘贪图那富户给的银子,便替她做了主。”
“我表妹并非任人摆布之人,也并不贪慕虚荣,她之所以明知是去给人做妾,却还是答应了,就是因为她一定要她后娘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我母亲诊病,好省下我上京赶考的路费。因为她知道我十年寒窗苦读,有多想考取功名,好施展抱负,做一番事业出来不负平生所学。”
“为了帮我,她不惜牺牲自己去给人做妾,哪知道她进门没多久,因为整日冷脸相对不讨那富户喜欢,那人一气之下便将她卖到了青楼……”想到表妹这一番境遇之惨,卢琛再也说不下去了。
“所以,现在你想要娶你表妹是吗?”洛筝替他说出了他最艰说出的那句话。
卢琛不敢看洛筝的眼睛,低声道:“我表妹是因为我的仕途才会落到如此境地,我岂能坐视不理……”
“你到是不忘旧情,有情有义,只不知令堂意下如何?”
卢琛神色一黯,“我娘说要我娶了郡主之后,再纳表妹为妾,这样,两边都有交待,也算是两全其美。我从来不曾违逆过母亲的意思,可是这一次,我却不能再听母亲的安排了。”
“哦,为何?”
“我先前曾和表妹有约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求娶郡主时,也曾约定要终生不二色。若是真如母亲所言,一妻一妾,虽然两个都有交待,却是两个都对不起。既然做不到两全其美,我只能做到至少不负一人。”
洛筝叹息道:“看来,你是要负我了。”
卢琛虽然满面羞愧,但却不再退缩,直言道:“是,郡主可以没有我,但是我表妹她却只有我一个。”
“即使你表妹已沦落风尘,已非完璧之身?一旦你娶娼女为妻,此后一生都会授人以柄、落人口实、被人嘲笑?”
卢琛点点头,“我只求问心无愧,何惧世俗人言。”
洛筝看着虚空中的某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突然问道:“想来你方才已经跟我父亲都说清楚了吧,我父亲他怎么说?”
“令尊说我是郡主挑中的郡马,一切听凭郡主做主。”
“一切听凭我做主是吗……”洛筝喃喃道:“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痴情女子负心汉,这样的故事自小也听了不少,甚至也曾亲眼见到过,可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这样一个有情有义、不负初心的男子。”
“当日在杏花宴上虽然我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帮我解围,但我很高兴那个人是你,看来我的眼光确实不错,你真是个不错的男子,我也是真心想和你揩手此生的,不过凡事都要讲先来后到,我就把你还给你表妹,反正天下之大,我肯定可以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男子。”
卢琛没想到洛筝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的退婚之请,一时愣在那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洛筝却忽然看着他笑道:“不过吧,这婚也不是我想退就能退啊!难道你忘了,咱俩这婚事好歹也是被圣上赐过婚的?
卢琛早想到此节,“圣上当日虽然答允了郡主,但是明旨却迟迟未下。”
是啊,当日洛筝只恨这赐婚的旨意迟迟不发,但是现在看来,倒要庆幸幸好还没发下明旨,不然,如今这事还不知如何难办呢!
洛筝却已经起身道:“我这就进宫去向圣上陈情,取消你我的婚约,再另请圣下一道圣旨,为你和你表妹赐婚,这样,你也就不用再违逆令堂之意了。”
卢琛万没想到洛筝竟会如此干脆爽利、宽容大度,不但接受了他的退婚之请,还主动要帮他和他表妹得成亲事。心中愧意更盛,又是一揖到地,“郡主对小生这等大恩盛情,琛必铭记于心,只恨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只求能长伴郡主左右,以报此情。”
洛筝道:“若有来生,你当真想和我在一起?”
卢琛点点头,他现在是越发觉得如洛筝这样与众不同的奇女子,今生不能与之为伴是何等的憾事,若有来生,他一定不要再这样与她擦肩而过。更何况,今生是他负了与洛筝的婚姻之约,他希望来世可以弥补他的这个遗憾。
“既然你我都有此意,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洛筝说完,就要了两辆马车,带着卢琛到了一处地方。
卢琛一看是到了月老庙,顿时就明白洛筝想要做什么了。
民间盛传,若是一对男女此生不能结为夫妇,想要相约来生的话,便可到月老庙里将取一缕各自的头发,绾成同心结,装在月老庙的姻缘囊中,挂在月老庙的那棵连理枝上,便可相约来生,定下下一世的姻缘。
二人看着挂在连理枝上那个装着二人发丝的姻缘囊,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纵然在树下贮足良久,二人终究还是步出庙门,各自登车做别,一个往东,一个西,两辆马车驶向不同的方向,就如同车中的这两个人,在人生中的某段时间相遇、相知,然后错身而过,各自迎向各自的人生,此生再没有更多的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周六还要写到零点多才能更文,我真是废柴,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