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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外院马房后面有一片低矮四四方方小院子,住的是裴家的管事和奶娘等。
林嬷嬷也有这么一小套院子,里头本来住着她自己老两口,还有儿子跟媳妇,小女儿,如今加上了大女儿芙蓉。
自从二奶奶田氏搬入秋茗居,原来秋茗居的下人都被赶了出去,而事情太过突然,没有哪个主子给她们安排心的差使和住处,只能有老子娘的回老子娘家,没有的寻好姐妹们挤一挤。
还有本来是李家陪嫁来的,李妙琼走的太突然没带走的,不是自己出裴府去李家就是在裴家等着人来接。
芙蓉最是尴尬,她身为裴珩的通房,按理说该跟着裴珩走才是。当时一片混乱,也没人问她理她,她自己也稀里糊涂难以决断,最后鬼迷心窍悄悄躲了起来,看着裴珩带着月芍和明祺离去。
这几日里在家不是睡就是哭,蓬头乱发不整理,林嬷嬷照顾二太太回家还要面对这样的女儿,心里一肚子苦水没人倒。
今日林嬷嬷轮完了白日的差,觑空出二门来家。
芙蓉刚吃了一点东西,脸色蜡黄憔悴,坐在窗外椅子上幽幽然叹气。
林嬷嬷进门,见到她这模样,顿时心里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疼,叫她一下子掉下眼泪来。
“我苦命的女儿,是娘害了你……”
她走上来坐到芙蓉边上,拿着帕子拿眼泪。
芙蓉见她哭,马上也被引出泪来,哀声泣道:“娘,以后女儿是没什么指望了,白辜负这些年你对我的疼爱。”
林嬷嬷满心的后悔,大哭道:“早知道,那年二爷跟太太要你,我就不该阻止,说不准如今你孩子名分都有了。是我没眼力见,瞧不上二爷姨娘养的。如今看看,姨娘养的也比外头抱来的好,总归是裴家的爷们,是我误了你,都是当娘的对不起你……”
芙蓉不由也痛哭起来。
她想到那时候二爷后花园里拦着她说话,其实当时她跟二爷同龄,也挺有话儿说的。只是她私心里也瞧不上二爷庶出出身,加上裴珩虽然年纪小,但是小小年纪已经看出是个清俊不凡的少年,较之长相普通还略胖的四爷犹如云泥之差。她自然选择跟四爷。
现在后悔哪里来得及,八年过去了,当年十八的她青春娇媚,如今还剩下什么。
芙蓉的小妹芙云听到,从外面走进来,皱眉道:“娘俩个整日对着哭有什么用,按我说,当日大姐就该跟四爷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四爷不是裴家主子,他总是个秀才,又考了乡试,说不准这回就中举了,姐姐跟着他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便是四爷什么都没有,他那才貌世间寻得到几个?便是倒贴也值得,何况也不至于就到倒贴的境地。姐姐你当日要是狠狠心,危难之际对四爷不离不去,指不定将来还有一番料想不到的前程。偏你犹豫来犹豫去,就怕跟着四爷会吃苦,这会子也甭哭,自找的!”
芙蓉听了,心中又怄又伤,气苦道:“我过得什么日子,外头人笑话我就算了,亲妹妹也瞧不起我,你瞧不惯走远点,我自哭我的,干你什么事,倒要你来笑话奚落我。”
林嬷嬷也呵斥芙云,“你姐姐伤心你还得意了?你说的拿起子混话休要再提,便是养着你姐姐在家,也好过出去吃苦,一个秀才值什么,没见到外头吃不上饭的秀才有多少,举人?举人是这么好考的,四爷要考上不早考上了,偏这次就能上黄榜?小丫头没见识……”
芙云听了不乐,她说的是真心话,也没想伤大姐,怎么两个人都怨起她来了。
“我没见识,你们才眼界浅……”她气鼓鼓的低囔着,出去了。
*****
秋茗居里。
二奶奶田氏穿金戴银,一身银红色描金茧绸,一条绿色的绣花裙子,一改往日里畏畏缩缩沉默木讷的样子,眉毛高扬,脸色红润,见人便是三分笑。
秋茗居的暖阁中,榻上以前李妙琼喜欢的引枕,靠垫,皮褥都换了,一色的紫红,摆设也从库房里重新搬出来放上。
此时榻上坐着一个中年的消瘦妇人,是裴鸣的生母钱姨娘,另一个则是裴心柔。田氏在下首高背红木椅子上坐着。
钱姨娘刚被田氏带着在秋茗居里走看了一圈,满意的直点头。
“这才是正经主子该住的院子,你们以前那个跨院,哪里能住人。”钱姨娘其实并不美貌,年轻时也不过秀气而已,比不得裴二太太,这些年被压得更是形容畏缩。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日。
她年轻时候生下二房唯一的儿子裴鸣,当时很有一些气焰,只是这气焰消失在“嫡子”裴珩的出生。那之后裴二太太连消带打,将她整治的有苦说不出,窝窝囊囊的缩在后罩房里带二女儿裴心柔,再不敢有什么指望。
裴心柔也被这一系列的事情惊吓的好几日都反应不过来,便是如今二哥二嫂住入秋茗居,她还是觉得有些儿不现实,忍不住又问田氏,“二嫂,四哥……他真的是太太外头抱回来的?”
怎么会有这般离奇荒唐的事,真如她看过的戏本子一般传奇。
但是戏本子毕竟是戏本子,戏本子大家小姐高楼里瞧见后巷路过的穷书生会思春,进而因见不着面而害相思病,最后香消玉殒。现实中大家小姐大部分都脑子清楚着,想嫁个俊俏郎君,但得是身负家万贯财或者家世清贵不凡的俊俏郎君才行。
而二太太又怎么会如此大胆,把个外头抱来的人当儿子养这么多年,若不是这次二嫂心细,是不是这个秘密就要埋藏一辈子?
田氏淡定自若,回答裴心柔,“稳婆如今还养在家里,以前给二太太把脉开方子的老大夫也请来了,这般对峙,她想不承认也不行。你二哥还派出去人去寻以前二太太身边的养娘和丫鬟,做出这档子事,除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漏,如今露出一点来,这事儿就经不住推敲。”
钱姨娘冷笑,附和道:“对,我就说古怪,七个月早产的哥儿会这么健壮?而且看珩哥儿的长相身高,哪里像裴家人,二太太把满府的人都当傻子,我看老爷回来她怎么跟老爷交待。”
裴二太太做下这等混淆血脉子嗣之事,等老太太回过神,二老爷从外头回来,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这几夜,钱姨娘想到裴二老爷对裴二太太失望愤怒的样子,梦里都在笑。
裴心柔心下叹息,虽然自家同胞兄长成为二房独子对她有好处,但是想到四哥流落在外不知道何等黯然心境,就又觉不自在。
正被讨论的裴二太太屋子里。
已出嫁十多年的大小姐裴心慧从京师赶回来了,坐在床边喂二太太喝粥,二太太吃了三四口,伸手推开碗别开头。
裴心慧其实是满怀怨怒的,但是她娘都成这样子了,叫她满肚子的指责质问说不出口,又着实担心她娘真的病坏了,这几日都悉心侍候,这会儿亦是耐着性子劝,“娘,这一日一夜的你就吃这么点,哪里吃得消。”
方玉蓉在一般拿手帕给裴二太太擦额头,眼睛红红,声音哽咽,“姨母,你听大表姐的把这粥吃了,再大的事儿也会过去,身体熬坏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裴二太太躺在床上,才几日这之前养的富贵白皙的脸就蜡黄干枯下来,她的嘴唇干燥,那日里看到稳婆就开始心绞痛,后来又看老大夫出现,裴老太太愤怒拄着拐杖打来,挨那么一下,整个人都撑不住倒下来。
她吃力的说:“吃不下……”她将头转向里,不肯看二人。
裴心慧无奈,将碗叫丫鬟拿走,自己亲手给二太太掖被子。
二太太只背对着闭眼,一副疲惫的模样,叫裴心慧有什么话,也说不好出来。
她叹口气,示意方玉蓉出来。
外间的丫鬟嬷嬷等人见她们出来,忙站起来行礼,又打帘子又开门送二人去东边的花厅。
花厅里,裴心慧等丫鬟上完茶就叫人下去。
剩下二人之时,裴心慧才将情绪表露出来,她长的是裴家人的样子,秀气的长眉,明亮的大眼,为人风风火火,说话又爽朗,十分英气。与裴二太太、李妙琼等李家特有的艳丽长相没有多少相似。
“娘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等爹回来,这事儿怎么收场。”裴心慧拍着桌子,又气又怒。
“姨母都……都这样了,大表姐别怪她。”方玉蓉有些儿心虚的低头。
这事儿出来,她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让珠儿去找马仙姑,由此露了蛛丝马迹,害的姨母如此狼狈,她自己的图谋也夭折。虽然成功的让表姐李妙琼跟裴珩闹和离,但是也将裴珩赶出了裴家,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她本来只想吓退李妙琼,自己再软语安慰裴珩,届时跟姨母稍稍透露一点意愿,二人结成鸳盟自然就水到渠成。如今姨母病成在这样,在裴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连着她也受到影响。这也不说,只要二太太的病一日不好,她就一日抽不开身去寻裴珩,叫她揪心不已。
裴珩离开裴家,也不知道哪里落脚,若是还在岐州倒好,总有法子谋划未来。怕只怕他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离开岐州,到时候天下之大,她一个闺阁女子再有手段计谋,也没办法寻到他,遑论嫁与他为妻。
裴心慧倒没注意方玉蓉不自在的表情,她想到了裴珩。
她比裴珩大七岁,当时的年纪已经知道有胞弟的重要性,因此她特别疼爱这个弟弟,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要想着他,第一件女红就是给裴珩做袜子,后来更是喜欢给他做各种衣服配件。
她出嫁时,裴珩才十一岁,小小的少年郎多俊,她心里是多骄傲。
她每一年给裴家回的礼,有一小半是给裴珩的,一直期待着弟弟有一日连中三榜,留在京师为官。
可是一夜之间,大家告诉她弟弟不是裴家人,已经叫裴老太太做主,裴家几个族老公证,与裴家除名了。
太快了,她无法接受。
连她都无法接受,珩哥他怎么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