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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祺过来接月芍之时,月芍正在给俏姐打下手。
她虽然学的些许厨艺,但是自己娘家这环境,她还不知道要不要露一手,是以只是烧烧火洗洗菜,没有上手去炒菜。
这每多住上一日,她娘使唤她就越自在,第一次不过是叫她给爹和大哥盛饭,第二次就是摆碗筷加给所有人盛饭,第三次让她打扫三姐妹的屋子,这次让她跟着红枝一起烧火做饭。
她想着,再接下去该叫她洗衣服了。
不过说爹娘待她不好也称不上,至少使唤她比使唤红枝要少多了。
红枝看着体格健壮,年纪比俏姐小,倒是比身姿纤柔苗条的俏姐高小半个头,比月芍高了一个头。不过林家人生的都不矮,月芍想着自己以后再长高些儿是没问题的。
红枝她自小劳作习惯,每日里被家务活忙的团团转。说很累也不会,但是很多事儿照她看就不该红枝一个人做,比如给俏姐和富贵洗衣服,深秋井水冰寒,俏姐总是让红枝洗衣服自己去厨房里做菜。
月芍不理解,才在家里几日她就受不了了爹娘对大哥二姐的偏心,红枝明明也不是傻子,怎么整天还能乐呵呵的,虽然有时候也会反驳俏姐和林富贵,可是说归说,她做还是会做。
这问题她私下里问出口,红枝笑了,道:“一家子何必这么计较,我不做这些活谁做?大哥自小这个脾气,酱油瓶子倒了不扶,活儿都推给爹娘?爹娘每日里做买卖够累的,我怎么忍心。再说二姐她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就是有些活儿躲一躲。我也不觉得有多累,洗洗刷刷的小事儿,哪就真吃亏了,幺妹你这么想可要不得。”
月芍总算知道上辈子自己怎么会这么天真,瞧吧,一脉传承。她爹林大忠,二姐红枝,加上上辈子的她,都是拿吃亏当占便宜的人。
现在叫她看,林富贵一个二十左右年富力强的男人,满身力气在那里不用,整日里外头闲晃,或者买了吃食跑到翠柳门上去,帮着翠柳家干活十分起劲,就这样她爹娘竟能受得住不去生气制止。
当然也说不定她爹娘心中有想法,但是对过继来的儿子说不出口。
林富贵是月芍出生那年过继来的,月芍小时候还不知道原来大哥该是堂兄。直到一次去大伯家给奶奶拜年,她小人家别人不防备,叫她听到林富贵私底下喊大伯母“娘”。月芍那时候不懂事,当着众人问柳氏为什么大哥喊伯母“娘”?得罪了林大伯一家不说,还把柳氏气得脸红脖子粗,不敢对林富贵和大伯母发火,倒把月芍一顿臭骂,狠打几下。
就这样,柳氏最疼的还是林富贵,其次是大女儿俏姐。
说到俏姐,她时常描眉擦粉,打扮的妖妖娆娆出门。月芍不由怀疑,她是真的如她说的去旁边的姐妹家顽去了,还是去别的地方了?
她算见识到小户人家的不讲究,光是住上这几日,就听到不少左右邻居传闲话,诸如哪家闲汉浪子摸进谁家大闺女屋里,或是哪家的媳妇浪,自家男人一出门就有生人从后门进入。
自然这些不是市井主流,不过是一小部分的世情,大多数人家还是如红枝这般正经的。
只是令她惊讶而又新奇的是,便是自身正经的人看来,那些荒唐浪荡的事儿竟不难接受。比如一个女子有些难听的传言,甚至可能真的有发生见不得人的事儿,但平日里大家都待之如常,只是背后悄悄笑两声。照样过日子,照样嫁人,照样跟街坊邻里有来有往。
按月芍以前想的,这小户人家女子失了贞洁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可事实全然相反,叫她大开眼界。
还有一个实例,是一个如她一般卖身大户做丫鬟杏花巷姑娘美娥,她没进裴家这般的大家,只是普通富户商家。
翠柳昨日又来蹭饭,席间跟俏姐和红枝闲磕牙,说:“我一个姐妹在东大街米粮店的洪老板家做事,她爹娘签的是十年契约,今年到了,回来寻人家。”
俏姐惊讶,道:“你说的是不是美娥姐?前年你还说美娥姐要给洪老板做妾的,怎么这就回来了?”
翠柳道:“那洪家大妇凶恶的很,洪老板惧内,美娥姐跟他两年都还是偷偷摸摸的,实在没意思的很,美娥姐她娘也叫她回来另外寻人家,找个洪老板家差不离的做妾哪里就难了,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俏姐捂嘴笑,道:“还是棵又老又粗又歪脖的树。”她们都见过这洪老板,知道这洪老板的长相。
翠柳也嘻嘻笑,二人交头接耳了一番,说了不知道什么话,吃吃笑的更厉害。
红枝有些儿不悦,拉着月芍起来,道:“走,别坐着听她们闲话,没的污了耳朵。”
翠柳听了,皱眉冷笑一声,道:“装什么正经模样,当自己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不成,你不想听,我还不耐烦说给你听,下回我跟你姐闲坐,你甭过来。”
红枝回嘴,“稀罕,不是你们拉着我来煮水泡茶,我会坐着?”
说罢就拉月芍回屋子去了。
但是离开前,月芍还隐约听见俏姐和翠柳的声音。
“这臭丫头,脾气又倔又臭,看谁家敢要她。”俏姐笑着骂了一句。
“还不知道她,就会板着脸……你幺妹人家大户里做女使的,红枝还怕她听,只怕她自己就……”
俏姐娇笑着打住她,“哪跟哪呀,我幺妹子还小呢。”
“过了年就十四了,也不小,长的比你还俊……”
后面随着红枝“砰”一声关上门,就听不见了。
其实翠柳说的错也没错,她前世时当真纯稚,但她身为幽魂在裴府到处晃时见得不少,说起来确实不用惊奇什么。
裴家大爷、二爷、四爷、五爷都挺好的,但是裴家三爷有些子混不吝,屋里女子不知凡几。上辈子她做鬼的时候,看到三奶奶跟三爷吵架,一怒之下将好些个被三爷收用过的正式通房拉出去配小厮。至于那些收用过却没有正式冠了通房名头的,更不消说。
这些未婚就带了绿帽子的小厮一般在府里地位也不会太高,有地位的小厮主子也不能随便塞丫鬟过去,一般都问着他们自己的意思。没地位的小厮们有些会计较,有些不会,计较的会在成亲当日打媳妇一顿,不计较的就这样过了,跟一般夫妻没啥两样。
在内院里混的好的丫鬟,一辈子不用知道这肮脏的一面,过的快快活活,一点不觉得当人奴婢有何不好,反倒是庆幸自家做奴婢终身有靠,不需像外头市井小贩辛苦讨生活。混的不好,经受过府里阴暗面的,看法又不同。
比如月芍自己在十三岁前觉得非常幸福,侍候小姐不累,整天好吃好喝,又有五百个月钱拿,除了王妈妈有些儿凶叫她畏惧外,每天都□□的。
但是十三岁到十五岁死这两年,她才知道奴婢的活的好不好,天上地下,全在主子一念之间,
这种种让月芍更清楚的知道世间没有真正的乐土,你看锦绣之家金玉满堂底下有阴暗污秽;可杏花巷小门小户咋一看日常过的温馨,一家子笑闹不用守什么规矩,却有这种为了钱财把做妾当常事,或者门户太浅,外男随意出入,招致家中闺女跟人有首尾等事。
爹娘家待的越久,她越想回裴珩身边。
裴珩迟迟没有派人来接她,让她有些恐慌瞎猜测,猜裴珩出什么意外了,或者被裴家人找回去了,或者他把自己给忘了,抛弃了。还是他觉得已经给她销了奴籍,所以理所当然将她扔回林家了。
这个想法把她吓坏了。
她真的被丢在林家该怎么办?难道以后就生活在贩夫走卒之间,看她们粗俗言笑,荤口不忌,不讲究精致生活,不在意干净清洁,对生活的指望就是三餐都能吃上好的?
然后在家里干活到十□□岁,被父母嫁给富户做妾或者嫁给附近街巷里差不多人家做妻。
不说俊不俊好不好看,只说这市井男人,没几个会青盐柳枝刷牙,至成年大部分都是一口黄板牙,吃完饭更没有用茶水或玫瑰香露漱口的习惯,每每对着说话,就一股子酸臭难闻的口气。
让她嫁给这样的男人,被这种人碰,光是想一想就恶心的受不了。
但这是常态,如她爹和大哥就在此列。
女子虽然稍微注意一点,但也没有那么好的条件清理,红枝就牙齿黄黄的,平日也不甚在意去做什么清洁。反倒是俏姐爱美,时常偷偷抓一点厨房的粗盐来擦牙齿,平日里攒了钱买一点胭脂一些头油,倒是唇红齿白,香风阵阵。
不过这香气月芍十分闻不惯。
浓烈而粗糙,太过于刺鼻。
她在裴家给裴珩熏衣服时用的都是各色名贵香料,大熏炉里熏出来的香氛又自然又微妙,绝不会呛得人打喷嚏,只会叫人被是有若无的幽香吸引的想要细闻。
这是贪慕富贵,还是书上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月芍也不知道,她只是已经不能习惯自己家这样的生活,也不习惯自己家所接触的这一档次男人。
裴珩是个英武又俊美的男人,除却天生的容貌,他平日里习惯不仅仅是将他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而是精致到极点。
胡子刮得干净和头发保持清爽不消说,每日里出门必戴冠,在家悠闲着也要插玉簪,随随意意的就潇洒又好看。靠近他时,她能闻到一股沁鼻的味道,那是幽香的松木味,微甜的白檀,清冽的冰片,糅合他自身体味,化作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男人味。
每当她被拥在裴珩的怀中,被这股男人味包围时,都会感受到阵阵颤栗和熏然。夜里在他情动激烈出汗时,那浓烈的男人味会变得更重,更诱人。
但一般男人,如她大哥林富贵从外头满头大汗跑进来时散发的那股子汗臭,绝对能让人恶心的吃不下饭。
告诉红枝、翠柳等人,估计她们根本不会相信世上有男人的汗是不臭的。没有经历过这样充满男人味却又精致无比的人,不会相信有这样的结合体。
她们的认知力,男人要不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白面书生,要不就是粗粗壮壮的市井走卒或武夫。
不过倒是要说一句,白面书生已经是这边姑娘们极想要的,有点家资的书生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
裴珩这般金门绣户贵族家庭出生的读书人过的精贵奢侈生活,外头说书唱戏的也没办法真个了解,市井人家更是无从得知。
就是撇去这种种不提,裴珩还是这样温柔一个人。
市井的男人,你看林富贵讨好着翠柳,但是说的话有多粗俗。再看她爹也是个木讷老实人,但是对她娘还不是会大着嗓门斥吼。老实归老实,讨好归讨好,他们永远学不会贵族男子待女子如娇花一般怜惜的态度。
就是这样,林富贵和她爹还是杏花巷里受夸赞的男人。翠柳她娘来串门子不止一次夸,说是看林家父子样子,女儿嫁过来她放心。
那比林富贵和她爹还差的男人,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