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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管小酌看清来人后一声惊呼,焦急之下连嗓音都有些嘶哑。却又挣不开他,双肩被他抵得死死的,她的力气实在比他小了太多,似乎如何挣扎他都感觉不到半分。
婉兮本就身子虚,摔在地上半天都没能起来,又能看得出在费力地挪动着,却连动的幅度都小到毫无用处。
“陛下!”管小酌气急,怒然瞪视,喊出的话不管不顾,直震得自己耳朵都不舒服,“放开我!她身上有伤!”
霍诚一声冷笑,稍侧了头,看向跌在门边起不来身的婉兮,感觉着手掌下卫妁的挣扎又想想她方才冒犯管小酌的话……
只觉得这主仆二人都没有什么是真的。不过偶尔做一做样子,让他觉得意外一番,觉得她聪明或者明理,然后还是见缝插针地对他的亡妻毫无尊敬。
“来人。”他扬音唤了一声,被楼上的动静惊得早已候在楼下却又不敢贸然上楼的御前宫人即刻便上了楼来,屏息听命。
霍诚犹是冷然凝视着婉兮,视线未动地下了旨:“杖毙。”
婉兮周身一颤,却无力挣扎,管小酌疾呼而出:“不要!”
宫人们稍等了一瞬,却无奈皇帝不为所动。
“不要……”管小酌的声音虚了下去,怔然望着眼前的霍诚,有些不敢相信这草菅人命的决断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婉兮做错了什么?试图拦上一拦而已,还没拦成。
“你怎么能!”她脱口而出,眉梢眼底尽是不可置信,“你怎么会这么……不可理喻!”
霍诚一凛,扫来的眼风冷冷冽冽的,寻不出任何感情、不带丝毫温暖地睇着她。片刻,又转回头去,重新看向婉兮,说出的话则是对那两名宦官说的:“在等什么?”
管小酌的声音戛止。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卫妁,有许多话,是她不能说的。
气恼与无奈一并压着,压得她说不出话。眼看着宦官上前来带婉兮走,一切感触转瞬间化作酸涩,管小酌松下力气,忍着眼泪,竭力维持着理智小心地不再说半句会惹恼他的话,哑哑的声音听上去无助极了,“臣妾求您……”
“臣妾求您……”她又说了一遍,他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只分明地蹙了下眉头,让旁的宫人知道,他已没什么耐性了。
泪眼迷蒙着,管小酌闭了口,仍望着他,贝齿缓缓地咬得愈紧。
她因着急而握在他胳膊上的手早已不自觉地使了力,又狠了狠心,蓦地向上一抬,双目一阖,侧首就狠咬向了他刚微微离开她肩头的手上。
一声闷哼,管小酌觉得身子陡然一倾,整个人毫不留情地被向侧旁推了开来。惊惶地看着眼前,她在撞上案几前侧身避了开来,于是也跌向了门边,下意识地一伸手,恰好抓了婉兮的裙摆。
转瞬间,一阵划伤的疼痛,从右腕延伸到胳膊肘。管小酌瞟了眼因这变故不敢不停住的宦官,没敢就此松开婉兮。再低头一看,原是胳膊被地上的碎瓷划了到口子,虽是不深却见了血。
碎瓷……
她缓了几口气,仍觉心跳得乱极,好像一颗心要撞出胸膛离开自己、从此免受惊吓一样。定了定神,撑身看向霍诚,自己一清二楚地察觉出……眼中是从前对他无法生出的冷意:“陛下……”
他同样冷睇着她。
她的左手在身下一探,将那瓷片摸了出来。已沾了血迹的白瓷片看上去颜色灼目,管小酌淡看着他,笑容凝得不真切,瓷片慢慢地靠向了右手手腕:“陛下,我不知道您与卫家做的是什么交易,但我知道若我此时死了,这事八成就再行不通了。”
霍诚目中一慌。
“您饶了婉兮,我就为了这桩交易把自己的命也留下。”她的口气森森的,一字字逼入霍诚心里,“或者,您杖毙她……您既无所谓手上沾个无辜之人的血,臣妾也就……再给您添一条。”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威胁他,不论她是原原本本的管小酌还是附了卫妁的体。
今日却是不得不为,婉兮的死活搭在眼前,她实在没勇气冷眼看着她死。
“您试试看……”她声音轻颤着,手上的瓷片也因这颤意而握得更紧,“您试试看!”
“你……”他从齿间挤出一个字,听得出那恨意彻骨。
可到底,他还是被威胁住了。与她对视良久后,抬眼挥了手:“退下。”
“婉兮留下!”管小酌断喝出声,没有给宫人带婉兮走的机会。
两名宦官连忙一揖,连忙退了下去。
他冷眼看着她们,看着卫妁扔下瓷片径自站起身后又去扶婉兮,贝齿紧咬着,使了十分的力气才将婉兮扶起来。四下看了一看,半点没有询问他的意思,就扶婉兮去落座。
而后她也坐了下来,取了帕子,倒出壶中已凉的茶水,一点点地拭着胳膊上的血。
显然很疼,偶尔会见她眉头陡皱,又再胸口起伏三两下之后缓过劲来、黛眉舒展。帕子上很快就沾了很多血迹,零零星星地散落在淡青色的布料上面,好像草丛间的点点红蕊。
那一下于婉兮而言摔得不轻,加之在宫人与卫妁间的一番拉扯,落座后缓了好一阵子才清醒了意识。茫然地望了一望,猛抽一口冷气,撑身离席下拜:“陛下……”
霍诚没有开口,继续淡看着卫妁手里接连轻点在胳膊上的锦帕。
管小酌眉眼未抬,鼻中几不可闻地一声轻哼:“明明刚受了重伤,你来干什么。”
是责备婉兮的话语不假,实则却是摆明了视霍诚为无物的态度。伤口中流下的血已擦净,管小酌将帕子往旁边一丢,看向婉兮:“问你话呢。”
婉兮稍抬了头,怯怯地扫了眼霍诚的神色,才原原本本地回道:“怕旁人忘了娘子的药,起来看了看……果是忘了。”
怪不得摔了只瓷碗,合着是给她送的药。
管小酌淡泊挑眉:“我差这一碗药么?风寒早好了,这药日后都不必再送了。”
“……娘子?”婉兮一愣,哑了一哑,磕磕巴巴道,“娘子那、那不是风寒药……是您从小有旧疾,家里嘱咐一定要喝的……”
管小酌本就心里烦得很,听她一劝再劝,眉头皱得更紧,口吻生硬:“那也不差这一次!”
婉兮不敢吭声了。
二人的对答间,霍诚面上的怒意已然消散殆尽,看向婉兮,紧抿的薄唇轻启了些:“去重新煎来。”
“回房歇着去!”卫妁的语声显然高过了霍诚,将婉兮到了嘴边的一声“诺”噎了回去。
霍诚额上青筋分明,忍了又忍,袖中紧攥的拳一松,做了退让:“回房去。”
婉兮不敢多辩,一叩首撑起了身向外退去。管小酌自难免有些担心,转念一想,也知到了楼下、又或是出了这小楼后没有旁人看着时,婉燕馆里总还有宫人能扶她一把送她回去,便静了心,羽睫抬起,冷着脸看着霍诚:“陛下还有何指教?”
“岂敢。”霍诚沁出冷笑来。
管小酌也一笑,余怒未消:“那就不多留陛下了。”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霍诚本也没有“多留”的心思,自是拂袖而去。
管小酌在房中静默而坐了好久。方才的一切让她心有余悸,想来于婉兮更是、于霍诚而言……或多或少也会有。
好可怕。
她不得不直接面对一个察觉已久却在刻意忽略的事实——霍诚和从前不一样了。
虽然仍是她所想象中的好皇帝,将国家治理得不错,平日里待人也不错。
但在面对所有关于亡故的自己的事情时,他很容易就会疯狂,没有丝毫冷静可言。这一次是险些杀了婉兮,上一回是险些掐死卫妁——并且……其实那还不算“险些”,卫妁大概确实是被他掐死了,她才得以附了这体。
一种道不清的恐惧在心里浸着,一点点侵蚀着她这些日子努力维持着的信念。让她突然觉得,有些她所希望的事情,也许真的是她做不到的。
吁出一口气。
管小酌伸手又拿了案上茶壶,执过茶杯倒了一盏出来。已经凉透了,喝进去凉得透心,茶香也变得让人不舒服,随着凉意充斥在口中,徒增心烦。
仍是饮尽了这一盏,她起了身,往楼下走。知道婉兮必定没有再回她的卧房,必是到她自己的房里睡了,她也还是回房去睡为好。
毕竟书房里冷了些,加上方才的事,她在此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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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躺下身,还是神思清明。过了一刻,从幔帐缝隙中看见珠帘挑开,是医女进了房来。
“什么事?”她问了一句,两名医女便驻了足,恭谨一福,“奴婢听闻婕妤娘子受了伤。”
胳膊上的那道伤确实还隐隐作着痛,她便坐起身来,揭开幔帐,颔首示意医女上前。
两名医女一并走到榻边,细细看过伤口,先取来清水又清洗了一番才拿了药。看着二人小心地为她上着药,管小酌只觉越看越困。
且这困意袭来得似乎有些怪,明明方才还全然清醒着,忽然就困乏得厉害。困乏之余,还有些头晕目眩。
不适地一声轻哼,她不由自主地向后躺了下去,在头碰到缎枕之前,听得医女惊然唤道:“婕妤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