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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藻将长剑一点点抽出来,神情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他环着贺灵则无力倒下的身体,对祝红霞道:“带着他们,立刻离开。”
即便是知道最多真相的祝红霞,看着冷静到不可思议的谭藻,都不由产生了莫名的情绪——到底在心底演练过多少遍,才能做到这么镇定自若。哪怕他有一丝异常,也会被贺灵则发觉,但他的手从捅剑到抽剑,都没有颤抖过一点,始终平稳如初。
祝红霞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谭藻,纵然武功不济,但当年谭藻在魔教那样险境环绕的情况下,仍然做到了那么多事情,绝不止是贺灵则迷恋他的缘故吧。
阮凤章摸着白山亭的脉道:“白前辈可能快不行了。”
“百毒掌。”谭藻脸色开始发白,“别说了,你们带着他快走,魔教的人随时会来,这里一定被他们布置过新的机关,小心一点。”
祝红霞:“那你呢?”
谭藻:“这里,本就是我的埋骨之地。”
到此时,他算是彻底承认了自己就是谭藻,纵然大家心里早已明白。而他所谓的断后,也不过是送死罢了,贺灵则一死,魔教又会有何人给他面子。
阮凤章听得“埋骨之地”四字,心中一痛。
就是犹豫这么片刻的工夫,四周潮水一般涌来了毒虫,原本忽近忽远的虫鸣声一下子切实了,祝红霞脸色一白,“走不了了。”
“是魔教的人来了吗……”谭藻有些迷茫,他伸手探了探贺灵则的鼻息。并无气息。
众人本已做好被毒蛊缠身的准备,但意外的是,这些毒虫重重围住他们,却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并不靠近,只是发出威胁的声音。
不知为何,谭藻只觉身体逐渐无力,他把贺灵则推开,使其靠在墓碑上。
贺灵则的眼睛还未闭上,残留着一半欢欣,一半惊诧,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爱人一剑穿胸。
谭藻抬手一拂,他的眼睛便静静闭上,俊秀的脸庞湿漉漉的,水珠从额头滚落,滑过脸颊,便如泪水一般。
他的脸一片苍白,毫无生气。
奔赴而来想救自己的爱人,却被爱人一剑穿胸。
死不瞑目,大抵如此。
“一起走。”阮凤章忽然道,他伸手去拉谭藻。
谭藻已无法动弹,嘴张了张想要拒绝,却没能说出话来,阮凤章几乎是半拉半抱将他拖起来,“反正都是一死,试试能不能闯出去吧。”
祝红霞和殷汝霖一起搀着同样无法行动的白山亭,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硬着头皮,朝虫潮走去。
还不等他们燃火试探,前方便如分海一般,密密麻麻的虫潮迅速向两边散开,留出足以令他们通过的途径。
阮凤章立刻想到了在谢公子处,蛊蛇被谭藻捏死的样子,他看向谭藻,可是谭藻已在短短时间内,陷入了昏睡,不知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容不得他想那么多,抱着谭藻,五人抛下一具尸首与虫潮,向山林中奔去。
三日后。
他们在山林中迷路了。
大约是逃跑时慌不择路,偏离了正确的路线,然后就找不到出山的路了。
他们之中,还清醒着的,只有阮凤章对这里比较熟悉了,但正是阮凤章不慎带错了路,他们不但要寻觅出路,还得提防是否有魔教的机关布置。
糟糕的是,谭藻仍未从昏睡中醒来,甚至发起了高烧。而白山亭也是奄奄一息,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多亏他内力深厚,又有阮凤章三人不断为他输送真气,方才吊住性命。
阮凤章看着昏睡中面容平静的谭藻,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却因为谭藻的昏睡而得不到回答。
祝红霞在他身边坐下,探了探谭藻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这烧……来得蹊跷。”阮凤章道。
祝红霞苦笑,“整件事情都很蹊跷,那些虫子为什么放过了我们,或者说放过了谭藻。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出山。”
殷汝霖为白山亭输送完真气,将之放平在铺着衣服的地上,“再不尽早出山,白前辈的伤势我们也控制不住了。”
其实即便出了山,白山亭痊愈的几率恐怕也不高。
因为连日来的狼狈,他们看上去状况都不太好。
阮凤章把谭藻扶起来,将水递到他唇边。谭藻虽然昏睡着,但幸而他还会自己吞咽,否则更麻烦了。
喝了几口水,谭藻眼皮微微掀开了。
这三天里,他其实一直有意识,只是无法动弹,而且发热导致他头昏脑涨,却有口不能言,着实难受。他主动抬手,虽然不稳,却仍然自己扶住了水囊,大口喝着冰凉的水。
喝完水便感觉更好一些了,仿佛身体也没那么热。
阮凤章见他终于醒来,连忙问道:“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嗯。”谭藻试着坐了起来,“我们现在在哪?”
祝红霞:“不知道,迷路了。”
糟糕……在这里迷路吗……
谭藻抬起头来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我们在迷阵之中,不是迷路了,是被人困住了。”
阮凤章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心里早有察觉。虽然只来过数次,但他早已将此处地形摸清,以他的记忆力,怎么可能走错路,那样说只是宽大家的心罢了。
谭藻却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先爬过去,坐在白山亭身旁,扒开衣服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势,咳嗽了几声,“还好,有救。”
祝红霞抓住他的手,“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谭藻看了她一眼,“这三天里,你们被刺杀过吗?”
祝红霞摇了摇头。
谭藻:“明明将你们困住了,却不出来……他们在搞什么鬼。我现在还没什么精神,让我休息一下,试试能不能带你们走出去。”
“好的。”祝红霞又有些迟疑,因为她觉得谭藻看起来异常的……安静,不是指谭藻不说话,而是他讲话的声调毫无起伏,表情也一成不变,就像一潭死水。
谭藻却没有理会,他靠着树,神色木然。
白山亭似乎是被他们的声音唤醒了,他呻/吟了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
谭藻耳朵动了动,低头看着白山亭,眼中带着关切,“师兄,你还好吗?”
白山亭的声音很低,谭藻需要低下头,靠的很近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白山亭:“你受苦了。”
他第一句话,是抚慰小师弟。
谭藻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白山亭的目光温柔,落在谭藻脸上,他想抬起手,为谭藻拭去泪水,但手臂软弱无力,怎么也抬不起来。
谭藻埋首在他胸口,小心地避开伤处,“师兄……”
白山亭的手方能触到他的头,“嗯。”
谭藻的泪水打湿了白山亭衣裳的一小块,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哭出声,“是他,是他杀了师父……”
“可是却不该你来报仇,这种事,交给师兄不好吗?”白山亭仿佛早已看穿一切,毫不惊讶。
可是,可是……
谭藻哽咽不止。
阮凤章如遭雷击。
短短几句话,他却听懂了,全然解释了他的所有困惑。
“杀你师父的是贺灵则,你并非叛出正道,而是伺机报仇。”阮凤章终于明白了,“当年正道一举扭转不利局面,势如破竹,杀上小鸾山,是你在暗中相助……难怪我师父见到你那么激动,原来他不是要我通过你追查魔教余孽,而是……”
他又摇摇头,“还有一点说不通。”
祝红霞倒是知道其中奥妙,却与谭藻有过约定,不能说出口。她本与谭藻有过约定,让他助自己暗中诛杀贺灵则,不想现下成了这么个境况,却也不好道破,她拍了拍失魂落魄的阮凤章,“有些事,不必全都清楚吧。”
阮凤章觉得自己已经隐隐触碰到了最后一层真相,但是他看着泪流满面的谭藻,又思及祝红霞的话,终是作罢。
“为什么,为什么不敢说出来呢?”
一道女声幽幽响起。
谭藻目光一凛,抬头道:“靳微?”
他本来期盼着,也许这迷阵不是魔教之人故意启动,是阮凤章他们无意中闯了进来,说不定魔教的人正忙着贺灵则的身后事,无暇顾及他们,那么在被发现之前赶紧出去,也许有一线生机。否则在这片山林之中,即便魔教的人没有掌握蛊术,也不是他们能够应对的。
但现在靳微来了,这意味着他也无法带着众人走出这个迷阵了。
靳微的声音在林中回荡,不知来自何处,她带着十足的恶意道:“你不敢说出来,你师父才是真正的败类、叛徒吗?”
“你怕世上的人都知道,你师父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你骗了教主,骗了天下人,难道就真的能改变这个事实吗?”
“可笑你付出那么大代价,替祝老狗办事,我、周逐、大长老……那么多人,都栽在你手下,但到头来,还是我们赢了。”
她快意地笑着。
“你准备好,面对教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