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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孙思邈在《千金月令》中曾称道:“长安十月朔,都城士庶皆出城飨坟,禁中车马朝陵,如寒食节。”
确实如此,自前朝大唐始,除清明与中元双节之外,十月初一也渐成祭祖之日。
又原是夏历十月初一开炉,且有暖炉会,陈氏见阳朔这日祭祖之俗蔚然成风,索性将暖炉会改在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正是这日节气寒冷未深,雪也未大,可赏初雪风光,又可免受寒风侵袭。
而自陈氏为河西节度使夫人始办小雪暖炉会起,至今已有三十年例,并在府里中路上专辟了一半亩园子做宴会之所。
应是有惯例可循,园子里早几日前就种了不少花木,因着天还未彻底冷下来,又有下人日以继夜的用暖炉伺候,便可见人间富贵花的海棠牡丹二色争奇,凉州当地正值花期的佛手掌、鸽子花、千日红等一应耐生长的凡品斗艳,当是一团团一簇簇,如锦似绣,满目繁华。园子里正北方的花厅里也布置十分整齐,锦幔绣屏,宝烛熏香,妆办的万锦攒花。
孔颜一路踏花赏景而至,远远便听得花厅里软语欢声,莺莺燕燕说得极是热闹。
多少年没有听过这样的语笑喧阗,依稀只有在午夜梦回时能见到吧。
孔颜摇了摇头,收起这番感慨,跟着前面引路侍婢的步子,进了今日大宴的花厅里。
和想象中的一样,厅内锦绣繁华,铺设一新,恍如过年。
同样的,比这满室华丽的花厅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中或俏立或端坐的各色佳人。她们每一位无不是华服美衣,光彩照人。
一个错眼,孔颜还以为自己是在京中的七夕乞巧会上。这一刻她才知原来凉州竟有如此多闺阁千金,以前真是小看了这边关之城了。
不过,不知可是她身子本不适的原因,又或太久未参加过这类的宴会,甫一踏进花厅,便感一阵暖香扑来,各种香粉脂味混合着暖炉烧的百合香充斥鼻端,让她有一瞬的头脑昏沉,呼吸凝滞。
孔颜皱了皱眉,压下心口涌起的不适,缓步行至厅中盈盈一礼,温声说道:“儿媳见过母亲。”复又起身,朝四下一看,果真是座无虚席,济济一堂,这便一个环视之后,朝着东面尊客方向欠身一礼,衣袂飞扬,“见过各位夫人。”
虽在茅坪庵山上无拘无束过了十二年,但礼仪之于孔颜犹如空气与水,仿佛天生一般。
是以,一番行止之间,众人未听见一毫环佩细碎声响,只见一派落落大方的千姿万态。
常言闺阁意气,在场女子多是十五六七的妙龄少女,又生于富贵之家,不免生出了好胜之心。她们早闻孔氏姐妹容貌绝色,先前已见妹妹果真是娇俏可人,却到底年幼,在场认为可以相较的不在少数。如此也越发有信心与姐姐一较高下,尤其是在二月那一场十里红妆夺人眼球之后,一众闺阁小姐早就想一睹芳容,得一个让自己舒心的结论,毕竟世间言过其实之人委实不少。何况她们之中不乏被家中推给魏康做贵妾者,自然少不得要挑剔的看上几眼。
存了这一番心思,在坐女子不约而同地敛了心神,或明或暗都齐刷刷地打量过去。
许是屏息窥探的人太多,大厅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也就在这一瞬之间,孔颜体态容姿映入众人眼中。
珠翠环佩,罗裙曳云,一身绯色华丽光彩,雍容端庄,却也只能道一声不愧是有十里红妆陪嫁。
众人心中一紧,随之安慰一松,不想再打看第二眼时,入眼的却是体肤更甚皓雪三分容光,脸上欺夺芙蓉之娇艳!
呼——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便听人群中有妇人的声音唧唧哝哝地惊艳道:“二少夫人真是漂亮呀!”
此声一起,又有一声,不一时间,场面又恢复了起先的热络,仿佛不存在刚才那一瞬寂静似的。
孔颜微笑,看来今日奔着魏康来的闺阁小姐不少。
陈氏一人独坐正面席上,当地席后还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单面绣牡丹插屏,与满厅众人俨然不同规格的坐席让她将厅中一众情形尽收眼底,见孔颜在一众异样目光之下依然处之泰然,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待不出意料地瞥见下首最靠前的三桌席上的妇人皆面若所思,其身后席桌上她们所带来的少女则露出一丝惶然,嘴角这才微露一丝笑意道:“随你妯娌们过去坐吧!”
孔颜从善如流应下,带着英子刚转身向侧走去,付氏已在女眷们三三两两的交谈声中向她招呼道:“二弟妹,在这边。”
今日席开十八桌,除陈氏独坐一桌,余下十七桌皆三人一席。
孔颜循声看见去,只见右面第一排第一桌席上,坐着付氏和大姐儿母女两,第二桌席上则坐满了三人,李燕飞、孔欣以及小陈氏。毫无疑问,付氏母女那一席上剩下的一把空椅就是她的。
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无论心头如何,哪怕是有恨意,面子上却多数不会撕破了脸,宁愿压着心头的恨意与怒意,然后波澜不惊的过了下去。而嫁为人妇者,随着身边的人事越发复杂,人也愈发的善忍,对着不喜之人可以随意地语笑嫣然,这就是深宅大院妇人的相处之道。
一时,孔颜与三位妯娌并一位夫家表姐融洽地见过礼,在付氏的左手边坐下。
才一坐定,付氏侧后方一独凳上的柳姨娘连忙起身,带着快四个月大的肚子屈膝行礼道:“婢妾给二少夫人请安,二少夫人大安!”
孔颜许是受了可能会有孩子的影响,不禁对怀孕的妇人多了几分宽容,又见柳姨娘脸色似有些苍白,便不等柳姨娘福身下去,她已示意英子扶住人道:“虚礼而已,你一个有身子的人就算了吧!”
柳姨娘苍白的面上露出受宠若惊之色,却直待见付氏朝她颔首应允,这才坦然的任英子搀扶坐下。
如此,席上一片大户之家宴席上最常见的其乐融融。
然而,并非所有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都会顾忌面子情,陈氏的嫡亲侄女小陈氏便是例外的一个。
只见柳姨娘才在一方小独凳上坐下,旁边席间的小陈氏已讥讽一笑,生生让了肖似陈氏的明艳脸孔上透出一分尖酸之相,只听她道:“哟,二表弟妹可真是贤德的不拘礼呢,对怀着身子的正经弟妹没见这关心,倒对一个低三下四的贱妾关怀备至!难怪大肆张罗着给二表弟纳妾!”
小陈氏的声音尖细,虽有一片言笑晏晏之声遮掩,却已然清晰可闻地落入左右席桌之人耳中。
只见她这话一落,不说柳姨娘脸上蓦然一白,就是第二排几桌上的小姐们也是面上难看,毕竟她们今日之所以会来陈氏举办的暖炉会,多少是存了让魏家的夫人、少夫人相看给魏康做贵妾的。
付氏心知这些夫人带家中小姐赴宴之意,这便插言做了和事老道:“大表姐,误会了!想来二弟妹也是多日不见柳姨娘,关心一二而已,毕竟柳姨娘肚子里还有二弟妹的小侄儿不是!”
小陈氏因着魏康分了自家夫婿都虞候的正职,今儿是存了心要给孔颜发难,不想这才找岔子说了一句,就被付氏给反驳了话头,面上一下子没了好脸色,把手上的瓜子往席桌上撒气地一扔,当场甩脸道:“你当什么好人!我就不信你还喜欢了她肚子里的那块肉!”说着冷哼一声,“当我不知道!你今儿把她带上这宴会,还不是为了向人昭示你大度!若真是个大度的,怎么她前几年没怀上,一离开你的眼皮子底下就怀上了!”
语声尖锐,字字诛心。
一时间,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付氏气急,奈何陈氏对小陈氏一贯的宠溺,有时甚至比对魏湛还亲厚几分,她少不得要顾忌一些,可当着众人面如何能忍下这口气,尤其还是在大房如今这个逆势之下。
孔颜嫁进魏府也不是一两日了,她平时请安时虽寡言少语,却也知道付氏的顾忌,何况这一切还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她都应当出言相帮。于是安抚的覆上付氏的手笑道:“大嫂,听说柳姨娘原是有些宫寒,多亏了你给她找了大夫调养了几年,这才有的喜。”说罢扭头看向柳姨娘,笑容一丝不变道:“有这样的好主母,柳姨娘你可得好生伺候大嫂,给大哥和大嫂再生一个佳儿!”
她说的话中有话,不过依照沙州那几次的接触,柳姨娘应该能知道如何应对。
柳姨娘确实是一个聪明人,当下坦然承受了宫寒之事,不介意给付氏戴高帽子道:“婢妾一直深感大夫人大恩,若不是大少夫人这些年让好汤药的调养,只怕今日——”说着心念一转,念着孔颜那一句佳儿之言,余光不着痕迹地往付氏并一众心怀杂念的闺秀脸上掠过,卖好道:“罢了,不说这丧气之话。婢妾一定听了二少夫人的训诫,为大爷和大少夫人孕育了好这个孩子!”
三言两语,不仅维护了大房的颜面,又讨好了付氏,甚至拿妾乃正妻代孕之话交好于她,果然世间永不缺聪明人。
孔颜听得一怔之下,感慨的朝柳姨娘满意颔首。
然,这话得了孔颜、付氏这做正室之心,却也让在场大多闺秀是千般滋味在心头,却只可惜形势不如人,只能隐忍不语。
小陈氏却没得这些闺秀的顾忌,脸色说变就变,也不管孔颜拉了柳姨娘这一番话并未对她有所怨怼,反在帮付氏之余给了她台阶可下,依然当场变脸,就要对着孔颜拍桌发怒,却听坐在上面席的陈氏陡然发话道:“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去外面看花吧,再过几日便是什么都没得看了!”
话一说完,陈氏这就站起,看向小陈氏道:“雪芳,你随我一起。“
小陈氏的闺名正是雪芳,她听到陈氏唤自己,只得隐忍了不快,收了脸上怒气道:“姑姑,侄女这就过来!”脆生生一应,这就起身离席,临走到孔颜桌前,想到什么一般顿扬下颌,趾高气昂地去搀扶陈氏赏花。
小陈氏这走前一眼,显然是有炫耀的意思。
孔颜与付氏如何不懂,只奈何陈氏虽打断了小陈氏的发怒,可叫了小陈氏携手赏花,何尝不是在给小陈氏做脸。妯娌二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尔后却是忍俊不禁的相视一笑,一起带着大姐儿随众去外赏花。
彼时,外面零星的飘起了小雪,悄无声息的落在满园的姹紫嫣红之上,不一会儿功夫,只见各色繁花上已点缀了一层斑驳的白,煞是迷人眼,看得眼花缭乱,一时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且如何不赞叹了,在这边关重镇,何时能见得如此人间妙景,唯有魏府可见上一眼,也只有魏府可以得已一见。
想到这里,一众半歇了心思的闺秀不觉又生动摇。
孔颜不知众人的心思如何千回百转,她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犹被这寒风一吹,在花厅胸口窒闷的难受终得缓解,又见园子里已有几个大胆的闺绣花中嬉戏,她委实有些受不住众人身上的脂粉味,这便犹豫着想跟下去,可身边却不见一个妇人去园中,她如何能去?
正一筹莫展之际,只听身边的大姐儿问道:“母亲,女儿可以下园子里去么?”
孔颜听了暗暗摇头,大姐儿和她一样,是去不得园子里的,付氏如何会让大姐儿去雪天里受冻?
如此想着,却不料付氏竟然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雪下得小,去一下也无事,不过一刻钟必须得回来!还有不许冲撞了客人!”
大姐儿虽有十岁了,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一听高兴得差点蹦起。
孔颜见了大姐儿跳脱的一面,忽而灵光一闪,当下对付氏说道:“若大嫂不放心大姐儿,就让我跟着一起吧!”
付氏一怔,似没想到孔颜竟会要求相随,她眼底游移了一瞬,瞥见众多夫人簇拥着的陈氏正拉着李夫人带来一个闺秀说话,就点头道:“那有劳二弟妹了。”
孔颜微微一笑,示意无需在意,她也是想借大姐儿离开这拥满了人的廊檐上。
如是,孔颜牵着大姐儿的手拾阶而下,在铺了薄薄一层白的雪地上缓行了片刻,顿感昏沉地迹象瞬间减轻,正欲轻哂一声果然是太久没让脂粉环绕过了,就听廊檐上突然响起一个女子惊恐的尖叫。
“——啊,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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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谢谢nancy131256和书友100110130442856的粉红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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