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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烈日当空,阳气最盛,影子最短。
在这一刹那,正午耀眼的阳光陡然黯淡,黑色的影子却被无限拉长。
一瞬间,只见玄黑色的铁水如潮涌入城中,在烈阳照耀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隔得太远,一切都模糊不清,只能看见泛着黑铁光泽的潮水每前进一步,入城大道两侧的人潮就跟着倒下一片。
随着黑色的铁水不断涌进,两侧人潮一片接一片倒下。
这是怎样的权势?
只怕天子也不过如此。
孔颜抿唇。
蓦地,耳边铿锵有力地回响起付氏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河西更不可一日无主!
亦国,亦军,忽然顿悟。
而拥有这样权势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念头至此,心中一凛,不由站起,扬首迎向耀目的阳光,眉宇间的梨花额黄在光耀中闪烁着璀璨流光。
光华之下,护送魏康上京的三千军士,已涌入凉州城的南大街上,远远看去,依稀已能看到魏康的身影。
三千黑盔铁甲,分作两班四列,一班手持戟戈,步伐整齐划一,一班铁骑亲卫,四骑并驾徐行,在其铁骑之前,一人一马当先,他人亦是一身重甲,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高头骏马之上,右手扶佩剑,左手提缰绳,仿佛凯旋的沙场将军傲然而归。
心下了然,这次上京怕是比任何一场战役更来的凶险,虽然去年那场沙、甘二州的失守之战,才是魏康十年军旅生涯中的首场战役。
不过,身经百战曾百胜,固然可敬亦可佩,然用十年的蛰伏,挥出最致命一击,获得最大的胜利,这是用怎样毅力锻造出的胜利?
孔颜自是无从得知,她看着楼下可逐渐看见的面容,只知魏康赢了这场无硝烟的战役,赢得了河西节度使之位,更赢得了眼前的一切——百姓臣服,军权在手。
原来河西节度使之位,就是这样的权势存在。
终于从心底理解了,河西节度使的权位,与其他爵位的不同,难怪陈氏要不遗余力地替心爱的小儿子某位,也难怪从嫁进魏府的这一年就风波从未停过。
孔颜微一低首,看向怀中正睁着婴孩清澈双眸的小天佑。
月子中的天天相伴,这半月来的ru汁哺喂,小东西显然已本能的知道亲近,见到熟悉的温柔面庞,他咯咯而笑,因尚未长牙,有晶亮的涎水从粉泽的唇瓣上流出,小东西却一无所知的憨憨笑着,无邪的笑容一直笑到她心田间,漫起孜孜柔情蜜意。
孔颜单手从袖口取出一方绉纱手帕,轻柔地为小东西揩拭了一下,小东西却以为是在和他玩耍,咯咯笑得更欢了。
“真是个小笨蛋!”孔颜爱怜地亲了亲那张柔嫩的小脸,感觉孩子细腻的肌肤,那样美好,却也孱弱,她的目光不觉沉了沉,重新投向了那威仪赫赫的恭迎场景。
魏康已在三军军士的护卫下驱马至节度使院门前的广场上,一睹他们新任统治者的百姓已被止步于三千军士的十丈外。
四下里一步一位赫然侍立着手举旌旗的旗手,魏成领着河西的文武官员侍立于院门汉白石阶下。
蓦然间,衙门前的战鼓急促响起,密鼓声远至望楼之中,“咚——咚——”又两声如闷雷骤响,鼓声倏然停止。
魏康独自策马上前,在众官员一丈之外勒缰驻马,右手松开缰绳,然后振臂高举,一卷黄绫鲜明在目,原来圣旨从魏康入城就一直握于手中。
看到这里,脑中不觉浮现魏康手握虎符一幕,心里鬼使神差的升起了一个念头:虎符是上任节度使的遗命象征,只是承袭节度使的第一步,从京城成功取得圣旨、并顺利回归宣示,是一个对新任节度使的考验,更是完成节度使之位承袭的最后礼制。
旁念间,魏成滑动轮椅上前,在魏康马下三步之外停下,然后手撑轮椅“啪”地一声跪在地上,挺直腰杆,双手高举。
随即其后跑出一个,双手高举接过黄绫,恭敬递给魏成,退守一边。
魏成以膝徐行转身,展开黄绫,宣读河西节度使承袭诏书。
终究离得仍有些远,未能听到诏书旨意,却见四下无论是谁一致跪下,只有他一人高坐于骏马之上。
魏成宣旨完毕,众人齐呼:
——将军威武!
数千众齐呼之声,声音浩荡,响彻云霄,百姓闻之亦齐呼,呼声震荡整个凉州。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信任的统治者已经诞生。
可惜,怀中的小东西并未因父亲得到煊赫权势而欣喜,万众齐呼的声音穿透了婴孩薄弱的耳膜,“哇”地一声哭啼从小东西的嘴里嚎出。
再震撼人心的呼声也不及怀中幼儿的一声哭嚎,孔颜忙将注意移到怀中的小人儿身上,又是哄又是亲,好一阵才将小东西给诓哄住,无奈摇头道:“嬷嬷,佑哥儿饿了,咱们回了吧。”她看了一眼广场上正被众官员簇拥进府前衙的魏康,“二爷那边也差不多了,收拾一下也好去恭迎。”
话落,冯嬷嬷却听而不语,半晌才在身后说道:“二爷威仪不凡!”语声是一贯的严肃,却带着肺腑之声。
孔颜愕然,外祖父是豪族之子,孔家更是世代簪缨之家,冯嬷嬷自生来便在世家大族中长大,和所有出生正统大户之家的人一样,对行伍出身的武将历来有所看不起,何况自前朝节度使便被视为谋朝篡位的逆贼。因此,冯嬷嬷虽一直对她道魏康的诸多好处,但她心底其实一直知道这是冯嬷嬷的无奈之举,只是不想今日却……
孔颜转身看着冯嬷嬷,虽未言语,但是脸上的神色已道明一切。
冯嬷嬷微笑看着孔颜,目光慈爱,“二爷权势威赫,并愿予夫人荫庇之力,夫人是嫁了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
曾经何时,好像已久远到不可记忆,她也曾和所有闺中女儿一样,也期待嫁一位如意郎君。只是前世的记忆不堪回首,而今生……孔颜缓缓回首,看向望楼之下——那个人已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前衙门,走入节度使大殿,接受他辖制下的文武官员。
暗暗摇了摇头,对于今生,她是没有答案,但她知道冯嬷嬷的话从何而来。
高门大户之女,一生都身在父亲和丈夫身后。
出嫁前,若有视其为掌上明珠的显贵父亲,便是娇女,众女羡之。
出嫁后,丈夫若是大权在握,又愿意给予为嫡妻的荫庇,并赐予可继承者的嫡长子,那便是如意郎君,众妇羡之。
若是如此的话,魏康的确算是一位如意郎君,可提及遥远到已忘却的闺梦,心下却不由自主地怅然若失。
只是这样的小女儿情思太过遥远飘渺,早在十二年的茅坪庵上已归于止水,孔颜只含笑点了点头,便抱着小东西回二房院去。
回到二房已是未正时分,难怪小东西嗷嗷大哭,这正好到了哺喂的时辰,素娘还有两天才回来当差,喂ru汁自然是孔颜的事儿。
顾不得用一口中饭,忙回到西内间宽衣解带,给小东西哺喂ru汁。
一个半月下来,小东西进食已规律了不少,每日未正之前必哺喂一次才可。
这会儿已然晚了一刻钟的样子,小东西一回到二房就饿得哇哇大哭,好似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般,让人心疼不已。不过,当孔颜把衣襟一解开,小东西立马一声不吭,自发自觉地找到母亲柔软的xiong脯,贪婪地吮吸母亲甘甜的ru汁。
看到这一幕,委实有些哭笑不得,但见总算止了哭声,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孔颜这才有功夫嗔道:“真是个磨人的小祖宗!”口中虽是在抱怨,目光却慈柔的看着小东西。
虽知孔颜不过嗔笑,冯嬷嬷却下意识地不赞同道:“小公子可一点也不磨人,老奴可没见过比小公子还好带的婴孩呢!远的不说,就说夫人您吧,晚喂nai还不到一刻钟呢,就哭个不停,而且到了一岁的时候,想尽办法都没给您隔奶成功呢!”
听到冯嬷嬷将自己小时候的事拿出来说,孔颜这下真是哭笑不得了,难得的带了小女儿情态娇嗔道:“嬷嬷!有了佑哥儿,您都忘了我了!”
冯嬷嬷脸上露出严肃之色,声音却带着笑意,“这么忘您了?嬷嬷不是心疼夫人亲自喂养小公子么?还一直反对来着!看这会儿,如不是您非要自己喂小公子,哪会中饭都用不上?”许是快四十的年纪,冯嬷嬷近来也常絮叨起来,这一说上口,又见孔颜褪了一身朝服,不由又有了话道:“还有半个时辰后要去二门恭迎二爷呢,您这身衣服解开了,等会再传回去,哪还有时间用饭呢!怕是连恭迎二爷都要晚吧!”
听到冯嬷嬷老生常谈的又说起这事,孔颜无奈的抬起头正要说话,只听英子的声音从西外间传来,带着意外,“二爷!”
孔颜亦是一讶,魏康不是应该在前衙门大厅接见众官么?
然,就这一个念头的功夫,只听一阵盔甲摩擦的声,转眼便见魏康出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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