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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中,圣上与国师亲临地牢,慕连侯被关在一个牢房深处的牢笼中,随行官与公公全部退下,圣上面色凝重端坐一旁太师椅上,而国师则开了牢笼,独自钻了进去。
“何不抬头看一看你的父皇?”
慕连侯始终垂着头,他细长的手指在膝上敲击着,“所以呢?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
国师裂嘴诡秘一笑,“假的。”
他闻言不解,却缓缓探望,却见椅上的君王仪态依旧,只是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国师抬手挽袖又蹙眉,那君王竟也做的一模一样,像是一个被操纵的傀儡。慕连侯大惊,不顾脚腕上锁着一只铅球,冲上前双手穿过铁杆死死攥住国师衣领。
“你这个下贱的小人,你对我父皇做了什么?”
国师毫不畏惧,抬指一敲,那君王形态如散沙一般崩了一地,他又在慕连侯眼前抬袖一挥,君王又出现在太师椅上。
慕连侯彼时才清醒,望着国师高帽下的脸只觉得一阵晕眩,讷讷松开手,“你会妖术……”
“世人喜欢称这叫妖术便叫吧,其实你应当感谢我,若非我造出帝王的幻象,宫中早已乱套,你也抗不过这一局面,其实君主早已死在天山,我这么做实则是在帮你们。”国师目色一寸寸度量他,“你这下倒是不吃惊了?”
“有什么好诧异,”慕连侯松开手,往身后石墙上重重一靠,滑坐在地,疲倦得趴在膝上,“他是死是活,我都有一日会被逼到如厮地步,要杀要剐随便你。”
国师摆头,“我还不想杀世子,今次来是想告诉世子,多谢你杀了皇后与董妃,若非你如此鲁莽的举动,我如今也想不到这样的对策。”
“什么意思?”
“你杀皇后与贵妃,实则为我清出一条路,当下乱臣贼子必定乱无章法,趁着两派群龙无首之时,我会以圣上之名昭告天下你杀人一事已然彻查清楚,事实是你拿到证据证明皇后与董妃是朝中乱党,你一心为朝廷除去她二人,借此再恢复你世子之名,而我再宣布圣上退位于你。”
慕连侯与他对视,视线中似电光火石,均在衡量试探。
“废我的是你,恢复名义的又是你?你以为我是给你耍的吗?”
“你可以不答应,我继续用幻象,你继续关在牢中等着被处死。”国师淡淡一笑。
慕连侯双手死死攥住身下草席,面上却淡然,“你说这么多,无非只有一句是真的,唯有听你的,我才能做吴国的君王。”
国师笑着点头。
“为什么不继续用父皇的幻影来操控朝臣?”
“我此前受伤闭关,使你父皇之象失信,我需要一个实体,你若肯乖乖听我的,一国之君就是你的,到了那时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为你一摆前程,你为我所用,互为利益。”
这一夕之间慕连侯想起许多人,心已动摇的臣子们,一夜消失的百里扶桑,他们只是为了一个“世子”,不是为他,他又不住想起那个女孩子,想起她年幼时真诚的笑,哭泣的眼,想起再见时她的不肯坦白,和如今的冷冷清清。
无论是君臣还是眷恋之人全部一样,看透他的无能,所以不愿靠近。
他本平常人,天下人都轻他负他,只因他身在帝王家。
身在帝王家就要如此不幸吗?
他抬起头,眸深处死寂一般黑。
“为了荣华富贵怎样都可。”
“世子既然答应了,那么你我便是同行人,往后你我天下皆有。”国师走向君王,抬手将君王的脸皮揉成一团,握在手心,虽是幻象,仍然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最后提醒你一句,乖乖的,我可以杀你父皇,也可以杀你。”
几日后京城消息,圣上为慕连侯先恢复了世子一位,并择日退位将新帝之位交给他,往后由国师单独辅佐新帝管制朝野。
又过了数日,听闻朝野中九王爷崇西王领头造反,风雨三日后,被百里方斩了一条臂,作为重犯关入了大理寺,而宫中解禁,各处机构,包括皇城司被恢复召回。
茶余饭后来闲谈的邻里走后,燕南风抬头看了一眼天,起身去取剑。
百里扶桑见状道:“你很清楚,他不是真的为帝,只是成了国师的新傀儡,你还不能回去。”
燕南风拎剑出来,对于好意付之一笑,却往小路上去。
慕挪见他越走越远终于耐不住,快步跟上去,“就走?”
“你终于肯说话了?”他脚下一顿,笑,“天要刮风,我去砍一些大叶来遮破窗。”
慕挪一愣停下步子,耳廓一阵阵热。
午后不久燕南风回来用藤条大叶修整木窗,百里扶桑亦在后窗忙着,慕挪一人坐在屋中,他走到她身侧的窗边,一心忙于手头没有抬头。
她盯着墙角,心情一时起一时落,抬目看他一眼,他却正背过身。
自从见过言大将军后,她的心从最初的愧疚沉闷之中变得异常安定,她不愿意看见自己动摇,她下定心思,即便燕南风出现在眼前,她亦要冷静淡然,甚至可以绝情。但现在她知道她不可以。
明明是她不言语在先,开口之后却期盼他能说更多。
她起身离开,刚走出一步,他却道:“过来帮忙。”
她踌躇半晌,走到他身后,“要我做什么?”
燕南风侧头看她一眼,“陪我说话就好。”
她立在他身后,看他宽厚的肩膀,又看他漂亮指骨的手在草叶之间穿梭。
“我见过言大将军了。”
他点头,淡淡道:“他年纪大了,喜欢说起无趣的旧事,不要放在心上。”
“我爹当年……”
他快速道:“他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对我有歉疚,我不需要你的歉疚。”
“可是……”
他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可是什么?”
“我想补偿你。”
闻言他笑了,“愿闻其详,怎么补偿?”
“给你做婢三年。”
他噗一声笑出来,“哪有这种事,做我的婢要跟我一辈子,要不然一日也别做,你要有诚心就完成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燕南风又留住了三日,他始终和从前一样,明知他心事重重又看不出太多心事,还是总喜欢笑,好也笑一笑,坏也笑一笑,有闲情时候便到临近几家走走,也到干涸的田埂上瞧一瞧。有时候他们也三人同行,慕挪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合适,他们三个都适合这里,适合山外小楼中的月光。
干旱越来越严重,附近几户农家都趁着微凉的夜举家牵走了,这日目送临户走远,燕南风入屋从床下取出剑挂在腰间,对二人道:“我要走了。”
这回百里扶桑没有说话,却是慕挪猛然道:“就走?”
“这次一是避世二是来看你们,不能长留,既是国师已在召皇城司回宫,我也该回去看看,宫中无人知晓我身份,暂时没事。”
百里扶桑道:“多小心,有什么麻烦就让人来通报。”
燕南风双目一弯,笑着点了点头便开门出去了。
慕挪脚下似有风,拔步追上,“你还回来吗?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你吗?”
他驻步,转身看见不远处百里扶桑立在窗边正看过来,想伸出去的手很快收回落在剑柄上,“这些时日你紧紧跟着百里扶桑,无论你们去天涯海角,我的黑衣侍卫都会在暗中保护你,多小心多保重。”
她点点头,却始终跟着他一路走出栅栏,远路上空,圆日将落未落,半空却有薄如蝉翼的半枚明月,是难见的日月同辉。
她心中有不明的感觉,像一阵阵暖风从心口一阵阵过,又酸痛又瘙痒,她垂目近乎是闭着眼说着,“进了宫一定要多小心,好好保护自己……记得我。”
燕南风停步,回首将她的脸一捏,悄声道:“我会想你。”
燕南风走后半月,百里扶桑与慕挪入住附近一间客栈,客栈中每日花费巨大,却因后院有一口深井,客栈掌柜的叹道:“唯有靠这一口井生存了,再干上一月我这客栈也要闭门了。”、
京城之内的民情不得而知,但城外野店乡村已然因天旱不剩几户人家了,朝中始终没有发声,任凭天灾逐渐诱发人祸。
已是入秋时候,更加天干物燥,这日二人在客栈中休息,忽听闻楼下传来一阵人声,客栈中人已鲜少,百里扶桑警惕下侧耳细听却开门出去,果然看见是花不如碧之在小一楼,且带着陆千芊,花不如碧之倒是冷静,虽觉得惊喜却也面色淡然,唯独陆千芊见了他,突然提裙冲上小二楼,一把将他拉入身后屋中,看见慕挪斜靠在床边,不愿意近她,又将他拉到屋角。
她突然跪下,“百里公子,我求你带我进城,我要救我爹。”
百里扶桑:“出了什么事?”
“世子要杀他。”
慕挪一直侧耳听着,一时惊出声,“胡说,世子一向待太傅如父,怎么会杀他?”
陆千芊不理会她,继续对百里扶桑道:“前几日燕南风手下丫鬟说,她们听到新消息,世子因之前我爹动摇想要投靠他人,如今要报复除掉他,我并不想连累你,只想求你带我入宫,入了宫一切我后果我自己承担,不怨天尤人。”
“此事有几分真?世子不是这样的人。”
陆千芊欲哭无泪,叹道:“你们……又哪里真的了解他?”
百里扶桑抬眼看了一眼慕挪,淡淡道:“我如今不能回去,因由尚且不便与常人说起,所以抱歉。”
陆千芊一愣,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我自幼没有娘亲,唯有爹视我如珍物,生我养我,可如今他有难我却不能救他一回,连求情也是妄想。”
慕挪不住又扭头看去,见她已然身子斜坐在地上,只看见她单手掩面,一线眼泪流进袖口,在陆公府的那些年,她从未听陆千芊谈起自己的爹,总觉得这对父女之间也没有几分是欢笑,可终究是她以君子度小人,那个趾高气昂的官宦小姐并不是她所想的那种人。
她想起自己的爹娘,认真想一想还是有几分难忍的痛。
因这一事,夜中又是一阵无眠,客栈外挂起大风,阴郁的卷着干裂的尘土,打在窗棂上沙沙响,她翻来覆去突然听见有人叩门,点灯开门,她却愣住,陆千芊一身白衣跪在她门前,唇上的皮干裂翻卷,泪痕在脸颊上隐隐绰绰。
“晋安郡主,我求你了,我只能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