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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下班了……你有事吗?”程雪薇悄悄问她,“我明天走,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好啊,”许慕然爽快地答应下来,“去哪吃?”
“就去市中心的那家,”程雪薇冲她比了比划,愁道:“唉,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叫什么了……”
许慕然已经意会,点头道:“行呗,我知道是哪了。”
如果她的理解无误,应该就是上次她和周磬再次遇见的那家商场吧。
对方喜笑颜开:“那就这么定了啊!”
临近国庆,人心惶惶,大家都无心工作,只想过节。
程雪薇家不在本地,提前请了几天假,明天就要启程回家了。
二人到了商场,挑了家彼此都想吃的饭店,点上三两小菜,聊得十分开心。
饭局即将进行到尾声,程雪薇到突然接到白盟的电话:“喂,二爷啊……啊?送审的稿子有问题,什么问题?……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她挂了电话,十分崩溃地对许慕然说:“二爷叫我回去,说是工作上出了问题。”
许慕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过了会理解地点了点头:“嗯,那你回去吧。对了,明天回家,一路顺风啊。”
“我知道啦,饭钱给你留下。那我先走了,过完节见哦~”
“好~”
许慕然看着程雪薇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将那天在洗手间里误打误撞听见的事情告诉对方。孰料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自己,就急匆匆地走了。
将这件事告诉程雪薇,或许能让她跟自己一起寻找线索,找出藏在幕后的人,但更大的、让她无法忽视的可能性是——
可能她根本不相信自己,还会觉得自己不怀好意。
职场上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人一长大,就很难再单纯地为自己的本心而活,就像现在,她明明知道有人正在对她们虎视眈眈,而她出于各方顾虑和自已的小小私心,无法将这件事对自己的朋友和盘托出。
虽然是初入社会,但许慕然已经从各种人口里听过不少形形□□的故事:有人表面上对你笑脸相迎,暗地里却唾弃至死;有人跟你称兄道弟,转身就能笑着向你的后背捅上一刀。
她抬起头来,出神地仰望天花板上安装的顶灯。彩色灯光在她眼里流转,过了半晌,许慕然摇了摇手中已经被握得温热的玻璃杯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呀。
出了店门,她走着走着便停下了脚步:一切都十分熟悉,仿佛回到了她和周磬刚刚见面的那一天。
相似的时间和地点,不同的心境和不同的身边人。
许慕然使劲地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甩出脑海,说实话,或许是因为最近比较忙的关系,这几天她睡得并不好。
不,不是这样的,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并不完全是这样的。
睡不好,或许还可能因为……有人频频入梦。
她并不想承认,这几天的梦里,出现得最频繁的居然是周磬。
据心理学家荣格的研究,在他的学说里,相对于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一种被压抑的愿望的隐晦表达,梦不是欺骗和伪装,而是对于现实的一种补偿。
古话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越是知道这些事情不是没有道理的空穴来风,她就越烦恼。
毕竟……
她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周磬在她的梦中常驻。
蓝记冰品的牌子在一旁招摇地闪着,不禁让许慕然舔了舔嘴唇。
突然好想吃点凉的东西,不想这些了,她想,吃个甜品转换下心情吧。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肉痛地走进了这个她原本不会来的地方。
毕竟,今天的她也没有带这家商场的会员卡。
进了店门,一股沁人心脾的凉风吹过脸颊旁,让人顿时燥热尽消。笑容甜美的服务生将她引到卡座坐下,问道:“小姐想点些什么?”
许慕然头一次来,对这家店不是很熟悉,便问道:“我第一次来,有什么推荐的吗?”
“我们家今天的推荐菜单是芒果系列,有芒果绵绵冰,芒果慕斯,芒果黑米捞,芒果优格冰激凌,还有……”
“就来一份芒果绵绵冰吧,谢谢。”
“好的,小姐请您稍等。”
对方走了之后,许慕然心不在焉地低头玩起消消乐来。思绪不集中的时候,感觉就容易飘到很远的地方,有些话便不经意地钻进了耳际。
“暗物质直接探测?”隔壁传来一把清淡的女声,“可以是可以,已经有人做过这方面的工作,但是……”
“需要验证的理论很多,但是可行的实验设计太少。高能的方向差不多就只有这些,至于可观测量,不是能量高到太荒谬,就是信道的信噪比过低……”
有个不服气的声音回答道:“但是我们仍然可以试一试啊,虽然投入有些大,可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也能及时止损……”
前者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悠悠答道:“你以为,物理研究的是什么呢?”
“对,没错,物理和数学一起,被人称为‘最接近真理的科学’,我们研究物质的组成和消散以及它们彼此之间的相互作用,我们在他人眼里是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的阳春白雪,在普罗大众的视野里,是一个……”她停顿了一会,声音里含着淡淡的无奈,“是一个就会浪费钱的角色。”
“就算我们不给自己披上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也总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为我们做这些无谓的事。”
“我们正在做的事不是没有回报,只是回报周期太长。人们不会因为我们正在研究世界的规律而多慷慨一分,他们只会觉得,啊,你们拿了钱,然后什么结果都没有。”
“我们研究世界,而不可忽视的是,人是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宛如戴着镣铐跳舞,想要不顾及外界而专心做研究,实在太难。”
“但就算这样,我们也要走出一条路来,坚持着、咬着牙做下去,因为时间会承认我们的付出,尽管不知道那是十几年后,几十年后,又或者几百年后。”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理想。就像你提出的这个设想,原理是对的,但是我们需要换个方法,比如……”
隔壁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许慕然默不吭声地看着屏幕上因为时间耗尽而显示出来的“d”的字样,悄悄收紧了手指。
从对方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她就听出来了。她不可能,也没有理由察觉不到对方是谁,毕竟这把嗓子她十分熟悉,再联系到她们所谈的内容,线索都指向一个人。
她的手指掠过桌面,轻轻描下两个字:周磬。
撇折横竖横竖折横,横竖横折竖横撇撇折折捺横撇竖折横。
短短二十四划,信手写来,却像花了一整天那么长。
许慕然蓦地想起那首诗来: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但余……钟磬音。”
五个字在唇舌间滚过一遭,不但没被磨平棱角,反而愈加锋芒毕露。
磬从古时起便被列为皇家御用的礼乐器,每当有祭祀活动之时便会被请出,经过庄重的演奏,洗涤人心灵的污秽,从而将这份诚心昭告天地。
前有一诗人,名为戴复古,曾将磬石比作君子:“可磨斫贼剑,可倚击奸笏,可祝不老年,可比至刚德。”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如此对待一门学问,就像她从未想过周磬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曾经她以为这种向学态度只会被藏在书卷里,直到周磬刚刚的那一番话,让她恍如被惊雷击中。
不问前路,不计后果,只要是自己认定的路,就要走下去。
尽管路上或有艰难困苦,但那也没关系。
时间终将证明一切。
服务生端着刚刚做好的芒果绵绵冰走过来,半途上毛毛躁躁不小心,不知是踩空了还是绊到了什么,一个趔趄便摔倒了,手中的碗直直冲飞了出去,幸好许慕然躲得快,衣角上只沾到了零星的碎冰。
“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她听见隔壁咕哝道,“周老师我过去看看啊。”
有人从隔壁出来,走到许慕然桌边,问已经慌得不得了的服务生:“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一张圆圆脸,两颊稍有些胖,却是那种看着令人舒心的胖——一看就觉得这姑娘很有福气。
“姐……”小姑娘眼角噙着泪,细声细气地说:“我,我刚才走路不小心,不小心把客人点的单甩出去了……”
对方倒吸一口凉气,立即转向许慕然:“发生这种事我们十分抱歉,有没有伤到您?”
“没有没有,”许慕然连忙摇摇头,尴尬地指了指地上的碗,“就是我点的东西洒了而已……”
“我马上让厨房再给您做一份,请您稍等。”她严厉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对方连忙找来工具收拾地面。
此时又有人离开隔壁,“蓝馥啊,我觉得这个地方还可以再改一下……”
许慕然抬起头,正好与来人视线相对。
周磬:“……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