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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九日上午,大甲这边,金永兴的商队终于过了大甲溪。
进入到大清朝的地盘,张仲兴一下变得轻快起来,他“嚯”的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弯身抚摸河边的青草。
他转过身望着河对岸,心说,“明贼啊,明贼!你们等着,我张某人一定还会回来的!”
正当张仲兴心潮澎湃,大发感慨,岸上突然响起一声顿喝,“你们是干什么的?”
草丛中站起三个灰布包头,身穿灰土布马褂,手里还提着梭镖和大刀的汉子。这三人畏畏缩缩的向车队走来,领头的汉子仔细打量着车队,“你们不会是明军的探子吧?!”
这三人是大甲溪南岸青埔庄的乡勇。自打北路协曾玉明失陷于淡水河,整个台湾南部是一片阴云。各府县都知道明军凶焰难当,大小官员守土有责,没人敢于擅离职守,纷纷寻找船只,把自己的家小送往大陆。
台湾道裕铎与台湾镇总兵吕大升几番商议,都觉得明军船坚炮利,绿营兵勇属于嬴兵弱旅,绝难与之争锋。他们只得把兵马收缩到台湾府、凤山县、澎湖、嘉义、彰化等城池内,同时广招乡勇团练,协助绿营守城,并向福州闽浙总督王懿德、福建巡抚吕佺孙报急。
青埔庄靠近大甲溪,与明军控制区域隔江相望。看到分守塘汛的清兵全龟缩到府城县城等主要城池,青埔庄总理林日成便自行组织乡勇土勇守庄护院,同时派人监视大甲溪对岸的动静。
金永兴的领队一指插在大车上的旗号,笑着说道,“副爷,我们是竹堑城金永兴的车队,我们都是本分的生理人,与明军绝对没有什么关系。”
台湾过去称商业为“生理”,“商人”为“生理人”
“金永兴?竹堑城有这个行郊吗?”听车队说与明军毫无关系,那领头的陈弄一下就神气起来。
过河就是凶悍的明军,乡勇土勇自然不敢得罪,本分的生理人那就无所谓了。
两个汉子连连摇头,“陈大哥,这荣裕行真没听说过,兴许刚刚开业的吧?”
竹堑城大名鼎鼎的金永兴,这三个乡勇竟然没听说,那领队气极而笑,“三位副爷,我荣裕行可是竹堑城的百年老字号啊!”
“兵荒马乱的,我们组织团练保境安民,就你们这帮生理人大发国难财。”陈弄挺著肚子,“算了,爷今天心情好,也不跟你们计较,缴十两团练捐上路吧。”
“十两团练捐?!”
看到此情此景,张仲兴上岸后的轻松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沉重,依靠这样猥琐的大清兵勇,如何能破灭明匪的凶焰!
他从车队后面走上前,“陈弄,这车队山货总共也没几个钱,一趟的利润最多也就二三十两,你这竹杠敲得太厉害了吧!”
陈弄两个手下火冒三丈,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大声的斥责,“你谁啊!好大的胆子,敢直呼我们老大的名字。”
陈弄慌忙阻止,他认出了张仲兴,“张大人,原来是您老人家到了我们青埔。”
青埔处于彰化县与淡水厅的交界,张仲兴出任淡水厅同知时,曾在大甲溪视察水情,到过青埔一带,当时还是陈弄给以指路。
“林日成呢?他在青埔吗?”张仲兴懒得跟陈弄他们啰嗦,他要尽快找到青埔管事的,把对抗明贼的局面支撑起来。
陈弄哈着腰,“回禀张大人,我们林庄主正在庄上处理要事。”
“处理要事?”
青埔庄由一个土围子包绕着,土围子外面还有一条深沟。厚重的吊桥边,四个又黑又瘦,衣衫也大多缀着补丁,光着脚的汉子蹲在地上。
明军这段时间在大甲的举措,大甲溪南岸看得是一清二楚。看到大甲的建设搞得是红红火火,青埔也有一些人动了脑筋,想跑过去挣那一天一角银毫的工钱,但他们才跑到大甲溪边,就被拦住了。
“我早跟你们说过,咱们都是庄户人家,从土里面淘金才是本分。”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站在他们面前,挥舞着文明棍,“是吧!”
四周全是挺直的站着听他说话的庄户人,大家必恭必敬的应和道,“没错,林总理您老人家经常这么教导我们。”
林日成是青埔庄的核心人物,他虽然是大地主,家境十分优渥,但从不知道什么养尊处优,不分寒暑,每天只管打拳练腿、强身健体,还经常下地插秧、割稻,像一个普通庄稼汉似的干些农活,在庄中的威信特别高。
“当然,我也不是一定不让你们挣那个钱,只是对岸是明军的地盘,我们这里是大清的地界。现在正是两国交战之际,倘若因你们的缘故,给青埔庄带来祸事,我身为一庄之主,怎么向青埔庄的先人们交代。”林日成声音有些哽咽,这四个人的头埋得更低了。
林日成的话感染了全场,马上就有很多人表示支持,“林庄主说得没错,万一朝廷得势,追究起来这些就是死罪。”
人群中也有反对的声音,“话也不能这么说,明军船坚炮利,绿营不是对手,明军说不定是要坐天下的。”
立即有人大声反驳,“说不定的事情能作数吗!咸丰爷还在北京坐着龙庭,难道这些明匪真能成事。”
林日成棍子在地上用力戳了三下,庄口顿时安静下来。“两国交战,保不齐谁最后得势。反正我们青埔应该保持中立,谁赢了听谁的。”
林日成对满清并没有什么好感,对明军也不感到亲切。只不过既然身处大清控制区域,清军就是官兵,明军就是贼兵。虽说现在官兵打不过贼兵,但谁也说不清以后的事情。
这时陈弄快步走了过来,和林日成的师爷嘀咕了几句。这师爷转头又与林日成嘀咕起来,同时手还一指着出现在庄外的张仲兴等人。
林日成瞅了一眼张仲兴,“奇怪,这前任台湾府张仲兴不是说失陷于淡水,怎么跑到了青埔。难不成逃了出来?还是给明军做说客来了?”
师爷小声说道,“看他的辫子还没剪去,八成是从竹堑城逃了出来,说不定盘缠不够,打秋风来了。”
林日成冷哼了一声,文明棍直指那四个人,“如果明军跨过了大甲溪,你们爱怎么干活,就怎么干活,我不会管你们的。但现在青埔庄还在大清国,咱们就应该做一个本分的良民。”
他大手一挥,“国有国法,庄有庄规。关他们三天,让大伙儿吸取一下教训。”
看着这四人被押走的身影,林日成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带着身边的师爷清客,庄上的头头脑脑,一起把张仲兴恭恭敬敬的迎进庄子。
林日成和张仲兴打过交道,知道张仲兴腹中有韬略,不是凡人。虽说他现在不想死心塌地为满清效命,但不管怎么说,面子上的礼节总要给的,说不准以后形势会往哪边发展。
“林庄主真是治庄有方啊!”张仲兴很是感慨。
“让张大人见笑了!”林日成把张仲兴请进客厅,分宾主坐下,然后试探着问张仲兴的来意。
张仲兴就把自己在竹堑城的经历简单的说了一下,表示自己毕竟是道光爷钦点的二甲进士,总不会自甘堕落,屈身事贼,所以找到机会就逃之夭夭。
原来如此啊!
林日成稍稍有些失望,自己厉兵秣马虽说是为了保境安民,但也存着想要从龙,赢取一场功名富贵的小心思。既然这张大人从竹堑城逃出,想必看出明匪成不了什么气候。他干脆向张仲兴请教起对付明军的手段。
“林庄主,对付明匪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得做好合族上下玉石俱焚的决心和勇气。”张仲兴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日成,同时眼睛扫了一下厅内众人。
张仲兴心知林日成属于狡诈之徒,这些庄户人只会想到保护家园,稍有伤亡,便会退却,一般很难说动他们与明匪奋力抗争。
“合族上下玉石俱焚”这话让厅内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日成是当地有名的豪强,虽说他从小喜爱舞枪弄棒,但脑袋一点儿也不笨。他感觉这张仲兴不像是来打秋风的,而是为清廷做说客,想让青埔的乡勇团练与明军拼命。
“决心和勇气,我青埔庄有的是!不过这合族上下玉石俱焚,张大人,我读书少,你可不要吓唬我们啊!”林日成满不在乎的说道。他心说,想让我们卖命,那就要看你张大人的本事!
看着林日成不以为然的神情,张仲兴讲述了他在竹堑城的所见所闻,还把明军将在台湾实行“高筑墙、广积粮、缓征伐”的方略告诉林日成等人。
“短短七天,竹堑城就得到天翻地覆的改变,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张仲兴神色凛然,“林庄主,明贼文武兼备,非但船坚炮利、兵强马壮,还精于民政治理,可谓国朝二百年来最强之敌手,须得具备大毅力、大能力,方可与之敌对。”
林日成听完之后,也不吭声,捧起茶杯大口大口的牛饮。他脑袋转得飞快,这张仲兴耍的什么把戏?既然明军船坚炮利武力强悍,民事治理也这么厉害,俨然一副新朝气象,那他干嘛要回归大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