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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外,青灰色的天穹好似下一刻便要落下雨来。
云翳被沾染上阴郁的色彩,浮在青天之上,无所归宿。
殿内,秦羽涅正轻轻将安永琰松开来,“七皇弟,你先出去,我有事要与父皇相商。”
“好,那皇兄,我在外面等你。”安永琰甚是乖顺,照着秦羽涅的意思离开了养心殿。
待他走后,秦羽涅掩上门扉,看着负手立于大殿中央的皇帝,走上前去,开口道:“父皇,儿臣能够确定那是永琰没错,他能够说出儿时如何唤儿臣,这是只有儿臣与他二人之间才只晓得称呼。”
“昀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此时,皇帝的心绪已稍有平复。
“父皇难道就一丝不觉此事蹊跷?”秦羽涅反问,“前些日子父皇派儿臣去万欲司时,儿臣便已见过他,后来儿臣派人调查了他的身份,发现他是顶替一名罪臣之子进的万欲司。”
“你是说,他在万欲司的身份是造假的?”
“他并未造假身份,对外人还称自己是安永琰,只是在名册上未做修改,而那本该在万欲司中的罪奴却不见踪影。”顿了顿,“父皇可有想过,就算他真的是七皇弟,他为何要做出此等举动?若是想与父皇相认,又何须将自己送进那万欲司中?又为何假装不识得父皇与儿臣?”
皇帝此时才冷静来下,细细一想,的确如秦羽涅所言存在许多疑点,“但是他手臂上的胎记确是真的,而你也说他知晓只有你们俩人才知道称呼。”
“父皇,儿臣并未否认他是永琰,但是时隔多年,父皇与儿臣都不知晓这些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既然他能够混入万欲司,那便证明他在这宫中颇有人脉,他如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儿臣认为父皇还是及时查清的好。”秦羽涅心中虽然不忍,但他知道此事必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或许,旻儿他是有苦衷的。”皇帝心中愧疚多年,如今一心只想补偿这个孩子,平日里的多疑之心早已不复存在,“这样吧,暂且让旻儿与你一道回慎王府同住一段时日,朕让人查清此事,你也试着问问他。”
秦羽涅深知此时多言已是徒劳,“是,父皇,儿臣知道了。”他行礼后,退出养心殿。
他刚走至殿外,便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安永琰,安永琰见他出来,即刻迎了上去。
“皇兄。”他似乎很快便适应了这一身份,也对此并无太大的异议,秦羽涅剑眉轻蹙,好像谋划已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一般。
“皇兄,你在想什么呢?”安永琰跟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这是要去哪里?”
“皇弟你先同我回慎王府暂住一段时日,恢复身份这件事,还需得父皇亲自昭告天下之后再说。”秦羽涅向他解释到。
“好啊,能和皇兄一起就好。”安永琰眼含笑意,一如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黏着自己的兄长一般。
他自己也讶异于自己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周身一颤,汗毛直立。
同时他也暗自得意的是,这认祖归宗竟没折损一兵一卒,也不需什么刀客影前来为他证实身份,他这父皇和皇兄可真是太好过关。
想来,应是他们这些年对自己的愧疚太过深重,一心只想要找寻到自己,弥补自己,便忘了去怀疑和计较自己所施的这些手段了。
“那好,便与我一道回府吧。”秦羽涅是真心希望一切不过只是因为安永琰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他还是当年那个七皇弟,而不是怀揣着巨大的阴谋,借此身份来助他完成不可告人的秘密。
“皇兄是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府邸的?”他偏过头去,露出好奇的模样来。
“十六岁那年便已开府建衙。”他面色平静,目视前方。
“皇兄平日里可都是这般冷着脸?”他看着秦羽涅那张冷寒若冰霜的面庞,实在不明白他这人为何情绪甚少,不喜形于色。
“我习惯了。”淡淡的四个字,秦羽涅说的全然不在意,他习惯了,他本就习惯了。
“可是,我总觉的得我仅有的记忆里,皇兄你很爱笑的。”安永琰其实并不记得秦羽涅幼时的性情,也不记得他究竟爱不爱笑,他只是纯粹地觉得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会生来就如此冷漠凛冽。
秦羽涅闻言一怔,小的时候,那时母妃和安永琰还没有失踪,那时父皇和母妃经常陪着他们二人玩耍,教他们做人的道理,让他们好好读书,好好练武,时不时还会亲自做一些可口糕点给他们二人吃。
那个时候,他的确很爱笑,因为他所爱之人都在身边,他有能力拥抱和守护他们。
但是,人世间有太多的波折和无可奈何,即便他不想,他也在世事的磨炼之下变成了现在如此这般一个冷寒之人。
就如安永琰亲眼所见,他不想多做解释。
“那皇兄可娶亲了?”安永琰的问题连环不断,接踵而至。
秦羽涅甚至有些怀疑,莫不成他是要来彻查自己的,“有一个正妃,一会儿你便能见着。”
“皇兄你可真是痴情,那些个王孙贵胄都是妻妾成群,恨不得将这天下好看的姑娘都娶进门。”
秦羽涅听他说的天花乱坠,不禁想笑,“我长年累月在外征战戍边,娶了王妃就已觉得愧对于她,怎么还能去耽误其他姑娘的人生。”
“皇兄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安永琰也分不清楚,他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他内心的真实的声音,还是只是为了迎合和取得秦羽涅的信任。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与秦羽涅相认之后,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像他自己。
“好了,你别夸我了。”秦羽涅加快脚步,安永琰稍不注意便落在了他身后,只得小跑着跟上他。
一路行至宫门外,秦羽涅是骑马赶来宫中的,雷霆自然便在这宫墙之外等候着他,现下见他来了,便十分欢喜地朝着他跑来。
只是在注意到安永琰的那一瞬间,雷霆竟然扬起前蹄,想要踹开他,幸好被秦羽涅及时制止。
秦羽涅安抚的拍了拍它的前额,轻柔地抚摸着它的鬃毛,“雷霆,怎么了?”秦羽涅自是知道雷霆的脾性,虽然倔了些,但绝不止于对初次见面之人做出如此举动,定是有什么让它难受的地方。
“皇兄,你这马儿性子真烈。”安永琰站在秦羽涅的身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恶狠地扯起唇角,面目狰狞地盯着雷霆。
“它平日里不这样。”秦羽涅这话似是有意要说与安永琰听,“雷霆,好马儿,别再那样了。”
雷霆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这时,秦羽涅才让安永琰走到雷霆跟前,“上马吧。”
安永琰点点头,只盼着这马切勿将他摔下来,他不能在秦羽涅面前施展武功,届时若是跌落下马,必然伤筋动骨。
他踩着马镫,跨坐上马背,雷霆在他坐上去时有些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好在秦羽涅一直安抚着它,它这才没有将安永琰从马上撂下来。
秦羽涅见安永琰已坐稳,自己纵身一跃,坐在了他的身后,他持了缰绳,调转马头,喝了一声,雷霆便疾驰而出。
像是在与秦羽涅赌气一般,它跑的如风似电,好似故意要为难安永琰,将他在马背上颠的前仰后合。
若不是秦羽涅在他身后稳住他的身形,说不定,他早已被摔下马去。
“皇兄,看来你的马儿不喜欢我。”安永琰的声音掺杂在疾驰而过的风中,他怕秦羽涅听不真切,还刻意拔高声调。
“许是它今日心情不好,才会如此。”但秦羽涅心中明了,雷霆会如此狂躁,是因为它看见了它不喜欢的人,至于雷霆为何会不喜欢安永琰,这冥冥之中或许自有联系。
雷霆奔驰地极快,不出一会儿功夫,便已到了慎王府外。
阿四在此等候秦羽涅多时,见主子回府便即刻迎了上去,秦羽涅翻身下马,又扶着安永琰从马上下来,这才将缰绳交至阿四手中。
阿四见了秦羽涅本想告诉他今日苏府的管家来府上所嘱咐之事,但却看见还有一男子跟在秦羽涅的身边。
“阿四,将雷霆牵去喂水。”言罢,便与安永琰就要进府。
但阿四突然叫住他,“殿下。”秦羽涅有些疑惑,便转身至他身边,只见阿四慢慢凑到他的耳边,“殿下,苏公子派人来传信说让你今晚过去饮酒,但切记不能告诉任何人。”
秦羽涅听后,剑眉一蹙,他想辰砂应当不是想让他去府上喝酒那么简单,“本王知道了,你去吧。”
“是。”阿四牵着雷霆朝马厩的方向去了。
“皇兄,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进去吧。”秦羽涅走至前方领着安永琰进了府中。
靳含忧提早便让厨房准备好了今晚的晚膳,只是没想到秦羽涅竟带了一个她不曾见过的人回来。
“王爷,你回来了。”靳含忧迎了出来,华贵的裙裾曳在地上,铺散开好看的弧度,“这位是?”
“此事说来话长,一会儿用膳时我再慢慢与你解释。”秦羽涅话音刚落。
便听得安永琰朝着靳含忧唤了声:“皇嫂好。”
“皇嫂?”靳含忧秀眉微凝,秦羽涅的兄弟姊妹她全都看过,只是此人她却从不认识,他怎会称自己为他皇嫂呢?
“走吧,先进屋再说。”
屋内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佳肴,靳含忧命人再添了一双碗筷,放在安永琰的面前。
“含忧你可还记得我的七皇弟?”秦羽涅坐定之后,便开始向靳含忧道明安永琰的身份。
靳含忧美目流转,细细一想,秦羽涅的确有个七皇弟,不过十五年前便已不知所踪,这些年秦羽涅好像一直都在找他,“自然记得,那孩子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时,我与母亲进宫道贺,还曾抱过他。”
难不成......
“今日,我与父皇找到了七皇弟。”秦羽涅看向安永琰,“他便是七皇弟,安永琰。”
“当真?”靳含忧看着这寻觅多年的人此刻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禁替秦羽涅喜出望外。
“皇嫂,其实我也不知我究竟是不是皇子,只是皇上和皇兄都坚定不移地说我便是七皇子,又因宫中不便留宿,这才跟着皇兄回府的。”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靳含忧不自觉地**着自己水葱般的指甲,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却是真的替秦羽涅高兴,“那皇上是如何找到你呢?”
安永琰并未想到靳含忧会有如此一问,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慌乱,不过他自是故作镇定,“皇上他是在我清扫玉华廊时看见我左臂上的胎记,才认出我的。”
“玉华廊?那不是交给万欲司中的罪奴清扫的地方吗?”靳含忧心有疑惑。
“是啊,皇弟你还没说过,你为何会在万欲司中为奴?”秦羽涅单刀直入,接着靳含忧话说了下去。
“我......”此时,安永琰垂下眼帘,声音有些哽咽,“我初来凤华之时,曾遇上一个朝中大臣,因迫于生计曾在他府中做过一段时间的工。有一日,我正在后院扫地时,一群官兵蜂拥而至,从府外冲了进来,还将整个府邸团团围住,说是那官员犯了滔天大罪,要缉拿归案,还说那府中老老少少都要被带至宫中为奴。”
秦羽涅半眯着眼眸,并未打断他的话,只听他继续道:“我本不是他府中之人,我自然要离开,只是没想到有个官兵竟直接将我打晕过去,当我再醒来时便已经身处万欲司内了。”
秦羽涅心中暗想,如若照安永琰的说辞,那他顶替的许就是那罪臣之子,想是那官知晓自己将要大难临头,便提前买通了关系,为他儿子谋求一条生路。
“原来如此。”靳含忧点点头,“那你此前又在做些什么呢?”
“在来凤华之前,我一直都在远方的乡下帮人做活,儿时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自有记忆以来,便在乡间帮人挑水栽菜。”他顿了顿,“但是乡下的日子实在太过艰辛,旱涝之际颗粒无收,我只好独自上繁华的地方来寻些活做,好挣几个钱养活自己。”
他一言一语间说的甚为真挚可信,但不知为何,靳含忧却隐约觉着秦羽涅对寻到他这个七皇弟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心喜悦。
秦羽涅寻他和自己母妃已经很多年了,没有一日不盼着有生之年能够找到他们,再见到他们,哪怕只是一面,他也会感念上苍。
只是无论哪种反应,都不应该是今天这般,秦羽涅的心中好像对这个皇弟突如其来的出现,不太安心。
“如今你已认祖归宗,日后便再也不用过那贫苦的日子,不用受苦了。”即便如此,表面的功夫还要做到,靳含忧只得出言宽慰他。
安永琰点点头,“是啊,如今我竟有了父皇,还有了皇兄,我很欢心。”他眼含热泪,仿佛下一刻便要涌出眼眶,“我定是上辈子积了福报,老天爷竟也愿意让我有家人。”
“你且暂时住在这里,只是我们府上不比其他皇子府那般奢华,委屈你了。”靳含忧几乎面面俱到,事无巨细,“若是有任何要求,只管跟我提,或是吩咐府中的婢子家丁去做便是,切莫和自己家里人客气。”
“好,多谢皇嫂。”安永琰点点头,又偏过头去看着秦羽涅,“皇兄,你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娶到这样好的女子。”
秦羽涅无言以对,如此只会让他对靳含忧的愧疚日渐加深。
靳含忧闻言也颔首垂眸,不再言语,她自知爱情,绝不是她有所付出便能换的回报的。
“好了,吃饭吧。”
靳含忧自己吃的少,只顾着一个劲地为秦羽涅夹菜,时不时地也照顾着安永琰,到底是秦羽涅的皇弟,即便是多年未曾相见,但今日却还能重逢,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吃吧。”秦羽涅夹了一块酥鱼放进安永琰的碗中,看着他堆积起笑意的双眼,忽然觉得,他们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或许便会少了这诸多猜忌与疑心。
只做一对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兄弟,哪怕是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也足矣。
但此生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一顿饭倒也吃的和睦安逸,饭后,靳含忧吩咐婢子为安永琰腾出一间屋子来让他住下,又添置了平日里需要的用物和一些衣裳。
“早些歇息,我还有要事处理,要出去一趟。”
秦羽涅话音刚落,安永琰便追问到,“这么晚了,皇兄要去何处?”
“我有公务在身,你好好休息。”秦羽涅并不打算直接说出去向。
“我能与皇兄一道去吗?”安永琰仍然不死心,他倒要看看秦羽涅现下出去究竟是要去做些什么。
“不必了,我很快回来。”
“那好,皇兄路上小心。”他也不再坚持,只是话中有话。
秦羽涅点点头,便离开了慎王府。
他自是知晓一路之上有人在跟着他,不过他需得装出丝毫没有在意到的模样,径直向前走去。
安永琰随了他一路,隐在街市商铺的房顶之上,最后看着他进了苏府,心下竟觉着无趣,怎么他这皇兄总是有事没事就往苏府跑?
也未多心,便闪身按原路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