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凡小说网 www.qfxs.com,最快更新御剑八万里 !
她是谁?
茅屋里面探出一双双眼睛。
是饿了很久的人的眼睛。
没人知道,没有人愿意来这个地方,这里只有垂死的人,呻吟的人,已经死了的人。
这里没有可怜的人。
只有
只有
只有,杀人无算的人。
只有,无数人的仇人。
只有,让许多人要喝血吃肉的人。
只有,一群让人尊敬的人。
只有,为了正义两个字敢抛头颅的人。
只有,为了身后的土地而丧命的人。
也就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待在这个肮脏、杂乱、脏水横流、疫病丛生的地方。
身后是哪里?
身后是,一座高高的城墙,是一座繁荣的城市。
“小偷,别跑!”
一个人抱着一捆馕,拼命的往这里跑,身后是一群健全的人。
那群人,手持棍棒。
喊打喊杀。
而他,是个断了半条腿,用一根桌腿接着大腿行走的人。
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摔在污水坑中,污水涌进他的口里。
他死死的抱着那捆馕。
一棍又一棍,一棒又一棒。
有人伸出手来抢那块馕。
他咬了那人,然后棍棒更用力了。
“啊!”
兽吼,他一跃而起,撞开了众人。
他死死的抱着这捆馕。
那些人呆呆的看着他。
他哭了,不,他没哭,那只是污水。
一口鲜血,吐出来的,是一根手指。
他咬掉自己的左手小指,吐在那些人的面前。
他一瘸一拐。
你们看见过无穷无尽的黑甲军?你们看见过无穷无尽的血海?你们看见过黑沙暴里面的死尸?
我看见过,因为我的兄弟一个有一个死在了黑甲军的倒下,因为那无穷无尽的血海是我们杀出来的,黑沙暴里面的死尸是什么?是黑甲军的尸首和我兄弟的尸首。
我的兄弟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会缺一条腿?因为那天我们站的地方之后是一片广袤的土地,那里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居住,那里有将会被黑甲军屠戮的百姓。
黑甲军被我们一个又一个的杀退了,但今天我们只想吃口热饭,我们只想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是,是我的错,偷馕。因为我们的校尉快饿死了,我仅存的兄弟们快饿死了。
但,我们真的想吃口馕,我们不求你们让我们进城,不求你们给我们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只求在快死的时候吃口馕。
那些人,看着地上的泛黑又鲜红的手指,狠狠的吐了口痰,走了。
“走,他娘的,真晦气,被一个死丘八偷了馕。下次遇见他,非得弄死他!”
他走过她的身边。
她看着。
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回过头,咧嘴一笑,还可以看见他嘴里面的鲜血。
“好香。”
然后,她走了。
她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她知道他们当初做过什么。
其他人都知道。
但,他们依旧只能活该一样待在这块地方,待在一个肮脏、杂乱、污水横流、疫病丛生的地方。
然后染病死去、然后饿死、然后就没有然后。
死了就死了,谁会多问一句,谁会多看一眼。
她看见村外,有一个坑,那里有无数的骸骨,被风吹开风沙之后,露出来的骸骨。
他们的命当真贱嘛?他们当真不被当做人看吗?
其实,剩下的,是什么?
别人叫他们死丘八,他们叫自己军人!
他们有称号!
她看见村外的胡杨树上挂着黑虎杨字旗、刘字旗、郭字旗、岳字旗、林字旗。
他们叫自己军人。
辟邪香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懒懒散散挂在胡杨枝干上的破败的战旗。
那上面还有血,还有硝烟,还有千军万马的奔腾。
这里的人曾经是他的记忆,但是没人敢面对自己的最深处的,让自己深痛的记忆。
那种记忆意味着悲哀。
谁的悲哀?
或许正如莫道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遥望此处所说的:“这是天下人的悲哀,但是确是我们最不屑的悲哀。是啊,我还活着,他们却将死了。世间当真如此不公平?因为原本我也是要死的。”
他不敢来,他不敢直视最不屑的悲哀。
这是他的悲哀。
天下人不配有的悲哀。
辟邪香默然。
最后她只留下了吃的,很多吃的。
他们哭了。
不是刀剑让他们哭泣,不是艰苦让他们哽咽,而是今天有人给他们一口饭吃。
莫道凉也哭了,一个人在一棵干枯的胡杨树下喝完了十坛酒,喝得烂醉,喝的吐血。
自己不敢去看他们,因为自己是一个罪人。
一个真正该死的人,一个真正该呻吟着,被唾弃的,被辱骂的的人,一个真正该死的人。
“青云山是你一生过不去的劫嘛?”
辟邪香伸出手,挡住身后的月亮,轻轻的去抚摸,这一张脸,尽是沧桑。
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他,风朗神俊,白衣胜雪。
辟邪香之所以叫辟邪香,因为她身上有一股香味,让人安静的香味。
“当初你掉入死人地,是因为青云山;今天你重出江湖还是因为青云山。”
他,回过神来,愣着神,醉醺醺的说:“劫?什么劫?我有劫?”
辟邪香笑了,月亮悄悄的从她脸庞探出来。
他说道:“好漂亮。”
辟邪香用手轻轻的按着莫道凉的太阳穴轻轻的说:“你累了,你感觉身体都在放松,你漂浮在温暖的水中,你的眼睛很累,你要睡着了。”
莫道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在月夜下的,黑石城,就仿佛一个沉睡的巨兽。
巨兽的脚下,还可以听见垂死的呻吟声。
辟邪香用手撑着她的下巴,坐在了莫道凉的身旁,看着这座巨兽。
其实,这座巨兽,不好看。
他很狰狞,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但是辟邪香头一次对一件事物感觉到了厌恶。以前别人觉得很厌恶的东西,在她眼中并无什么概念,因为她没有放在眼里。
“沙漠呦,你是男子汉的胸怀呦;沙漠呦,你是女子的脾气呦;沙漠呦,你埋了多少的秘密噢。”
一句歌谣,在夜中传来过来。
辟邪香侧着头听了一会,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她的笑带着香气。
黑夜的黑石城,没有人去管一个在大街上立刀的高筑歌,哪怕他是流沙屋主人。
我该怎么办?我来了这里他为什么不出来?哪怕,他要了我的命也好。
我,我只不过为了仇恨而活着,他杀了我,我解脱了。我杀了他,我,也解脱了。
破败的高筑歌,只能用破败来形容的他。
居然为了一个仇恨,为想杀或者想死的念头哭泣。
无声的哽咽。
月光下的刀,他的泪光。
很孤独。
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铃声。
他抬起头来,看向响铃传来的角落。
这,曲子,很,好听。
很清脆。
曲子中,带着哀伤。
乐中带着哀,哀中带着乐。
是谁?
黑暗中,有一个黑暗的女子。
“是你。”
高筑歌开口,这曲子,他曾经听过他哼过,但,没有如今这般乐中带哀,哀中带乐。
“他们说,乐曲往往由奏演人的心境不同而不同。你,爱中带乐,乐中带爱。”
“他和我说起过你。”
“仅仅只是说起过嘛?”
李千悔走出来,她腰间配着那柄剑。
“这柄剑,是他在十万大山中苗疆祭坛寻到的玄冰玉铸就而成。他取名叫做嗣音。”
“还有一柄剑,在他手上,叫做劫。”
“嗣音劫,这是两柄剑的合称,他掉入死人地的那天,我才知道这两柄剑的含义,嗣音劫,他说,我是他的劫。”
高筑歌无所谓的眼神看了看那柄剑。
“我知道你是李千悔。你的名字是他取的,原本你不叫这个名字,千悔,是说他对你有千般的悔意。”
“还有吗?”
“还有?你还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那我无话可说。”
李千悔站在黑暗中,没有人知道她的神色,高筑歌也未曾想去关注过她的神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
莫道凉的过去,他知道,但,莫道凉说他不想回到过去。
一个人不想回到过去,有很多理由,可能是因为一些事,可能是一些人。
我记得沙漠中曾经有一个高手,开了一个客栈,他叫西毒。
他会对每一个人说:“我看你也有四十几岁了,在这四十几年里面呢,你总有不想看见的人和不想回忆的事。那,我这里有一个朋友,最近手头有点紧,只要你能给他一笔钱,他很乐意帮你杀掉你不想看见的人,杀掉你想杀却杀不掉的人。”
他开的是杀手客栈。
这个神秘的西毒,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因为一个女人来到了沙漠。
莫道凉笑他在逃避,但他何尝又不是在逃避呢?
我记得他西毒还说过:“当你不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自己忘记。”
莫道凉,听到这句话,默然的走了。
我知道,他从来没有让自己忘记,或许永远也忘记不了。他在折磨自己,西毒的话,或许是让别人记住不再拥有的仇恨,但是,现在看来,不是的。
当你不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自己忘记,因为这样你会一天一天的煎熬,那将是你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