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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滕初如疾风般袭过来的瞬间,悬于许道宣头顶上方的食人花动了。
滴答黏液的花冠与茎叶一收,食人花在空中变成了一个身材妙曼的女人。
“执、执灯?”
嗅到嫩芽身上的熟悉气息,女人不敢相信地开口唤道。她翻身落地,迟疑地靠近了许道宣,似乎是想要摸一摸他胸前的嫩芽。
“他不是执灯,他是如意!”
许道宣五指微微并拢,刚护着嫩芽倒退了两步,便抵上了一双小腿。他顺势抬起头,看见不知道何时赶过来的许长安反手自眉间抽出了花剑。
忌惮于横在面前的墨紫色花剑,女人缓缓停住了脚步。她目光紧锁嫩芽,嘴里却略有些茫然地重复道:“如意?”
正当口,鬼姑娘赶至,她心情大起大伏之下,竟然忘了许道宣是怕鬼的,因而直接跌跌撞撞地扑到了许道宣面前。
长长的舌头与惨白的脸晃近,下一刻,许道宣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来了个十分及时的眼不见为净。
然而即便是昏了过去,他五指依旧虚虚地搭在胸口,将方绽出新芽的如意结结实实地护住了。
滕初三番五次试图拨开许道宣的手指,却因为是鬼的缘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次又一次地穿过许道宣衣袖。
“小公子……”毫无办法的滕初,哀哀地看向了许长安。
许长安单手持剑,戒备地盯着对面一丈远的女人,并不敢随便轻举妄动,唯有对滕初的的祈求视而不见。
“长安?”
正当三方人马互相僵持的时候,久久不见许长安回来的薛云深睡眼惺忪地找来了。
同时,女人的同伴亦到了。花冠颜色稍显暗淡的食人花恢复人形,变成位身材高挑的男人。他见女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便拔高嗓门唤了句“执盏”。
哪料话刚说完,大步走过来男人便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蓦地抬头望来,视线在昏厥的许道宣胸口凝结住了。
“执灯?!”
男人的声音不可谓不大,震得寂静的林子里寒鸦扑翅,食人花们闻声纷纷赶到,接二连三地变成了人,而后无一例额外地重复执灯二字。
到了这个地步,许长安已然明白了。他左手稍稍牵住了薛云深的手指,右手执剑,在对面人数众多且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并没有显出丝毫畏惧退缩之意。
“阁下恐怕认错人了,这株嫩芽乃是我堂哥书童如意,并非阁下口中的执灯。”
“不可能,这就是执灯舅舅的气息!”一位碧玉年华的姑娘立马矢口否认。
许长安初次沟通失败,他看了眼垂着头颅的滕初,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察觉到他异样的情绪,薛云深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指。
有些事,必须由当事者来说。
这点许长安与薛云深皆心知肚明。
而滕初,亦没有辜负所望。
背对着众人的滕初,提起舌头放回了嘴里,紧接着她转过身,面对一干食人花,轻轻柔柔地打破了沉闷:“他不是执灯,他是我和执灯的孩子。”
在回春局里,干瘪到被误以为无法发芽的如意,拥有执灯的气息,却是滕初一眼认出来的孩子……将所有的细枝末节串联起来,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结论。
或许这个事实委实过于惊人,一干食人花们悉数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而想通前因后果的执盏,面色却一下子变得惨白了。
十五年前,她幼弟执灯不满于无聊的山中生活,执意要外出闯荡。
执盏拗不过弟弟,只好一边叮嘱他每月定时寄信来,一边依依不舍地放手让他去了。
起初半年,执灯从未爽约,信一直按时寄来。等到他离家第七月,却怎么也等不到信了。
执盏按捺不住焦急,想出山寻找弟弟,只是她当时临盆在即,根本经不起舟车劳顿。而等她生下幼子再去执灯提过的地方找时,已是大海捞针遍寻不见了。
“不会出事的,不会的,执灯那么厉害,不可能会出事……”执盏不肯相信是弟弟出了意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找着人。
这一找,便从天南找到了海北,找了整整十四年。
半月前,她偶然遇到了行商一行人,其中被他们称作老六的男人,正是多年来唯一的一点线索。
执盏找到机会,抓走了老六,却从那个面貌猥琐的男人嘴里,听到了弟弟的死讯。
“哦你说那株食人花,”老六恶心地吸溜下口水,“十五年了,我没见过比他还玩起来还爽的男人。说实话,他虽然是株食人花,长得却实在不赖。”
“不过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手下没个轻重,把他玩死了。”
老六舔着脸,笑容下流,露出黑黄的牙齿。
听完描述的执盏差点没当场疯掉,若不是他丈夫拦着,她险些直接将老六分尸。
留着老六做诱饵,摸清商队的执盏,终于在今夜把商队一网打尽了。被派去抓商队领头的同伴还没回来,不信弟弟已不在人世的执盏,在听完滕初的讲述后,一直勉强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啊!”
执盏受不了地大叫一声,猛地推开了丈夫,身影在夜色中仓促闪了几闪,瞬间就不见了。
“如意现今的状况似乎有所不对,劳烦几位稍等片刻,我去看看执盏。”说完,执盏的丈夫朝许长安几人匆匆拱了手,转身追人去了。
留在原地的其他食人花们,依旧是寸步不离地盯着许长安他们。
许长安没心思计较这些许多,因为方才滕初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意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才发芽的模样,按道理,他本该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
许长安沉默片刻,还是将事情一字不落地和盘托出了。
“所以,我的孩子,他是因为爆体而亡过,才会,才会是如此境地?”滕初声音发颤地问。
“对不起。”许长安低声道歉。
这事若非要追本溯源,的确与许长安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当日那只魔物翁盯上了他,如意不会吞掉翁,也不会被翁的同伴逼得爆体而亡。但是话说回来,像楚玉如意窦太保这样自幼跟在公子身边长大的书童,并不仅仅只是担任书童的职责,更多时候还起着护卫的作用。
身为书童,确保公子安全,本就是他们的使命。
更何况,当年倘若不是许道宣的父亲将如意从回春局接回去,如意现今还不知在哪里。
话虽如此,滕初心里却依旧有丝疙瘩。薛云深扫了眼她的神情,轻易就猜出了她内心想法。
不轻不重地回握了握许长安指骨,薛云深道:“孟衔替如意算过魂魄,说种子发芽之日,即是如意重活之时。现下种子已发芽,想来如意不日就能恢复人身。”
“如意舍命救了本王王妃,便是整个墨王府的恩人。来日他若有任何困难,都可到墨王府来寻本王。只要本王能够办到,本王决不袖手旁观。”顿了顿,头回在许长安面前以本王自称的薛云深,眼睛看向滕初,继续道:“你看如何?”
在场其他人,包括许长安在内,闻言皆是一愣。
薛云深这句看似轻飘飘的话,事实上,却是重于泰山的承诺。他三言两语就把如意拔为整个墨王府的恩人,日后如意恢复人身,背后靠的即是整座墨王府。
许长安不曾想到薛云深会做到这个地步,他讶异地侧过头,正对上薛云深满脸快夸我的表情,眉眼不由露出点温和的笑意。他收回视线,转头望着滕初,接着道:“如意亦是整个大司马府的恩人。”
“做不了墨王府的主,但大司马府的主还是勉为其难可以做的。”
许长安自以为是地想。
得了两份承诺,滕初面色终于好看许多。
正值夜色深沉时分,火光重重,许长安与薛云深并昏迷的许道宣,与对面的老少皆有的食人花对面而立。
没过多久,去而复返的执盏与丈夫,提拎着商队的领头回来了。
滕初一见到领头,整个人当即浑身一僵。
“可是见过此人?”许长安敏锐地发觉了滕初的不对劲,追问道。
滕初强忍着牙齿打颤,畏惧道:“他是当日砍掉我胳膊的看守。”
薛云深面色一凝,立马招来睡得不省人事的段慈珏楚玉两人,连夜就地审问。
几番连棒带打,终于撬开了领头的嘴。
“王爷,小人知道的已经全交代了,那些孩子被送往哪里,小人真的不清楚啊!”领头砰砰磕着头,“小人与手下几个弟兄,只负责清理和看管,那些女人和孩子的运送,不是小人负责,小人也探听不到消息……”
薛云深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示意段慈珏将领头的嘴重新堵上。
有滕初和领头作人证,残杀坑为物证,理应算是所有人证物证俱全。但想以此给右相定罪,仍有些不够。
除非身为王爷的薛云深亲自出面。
想了想,薛云深对执盏道:“你选几人护送本王王妃去塞雁门,你跟本王回皇城,本王许你手刃残害你弟弟的真凶的之权。”
执盏闻言先是错愣,反应过来后又惊又喜,当即俯身跪地道:“谢王爷!”
有了食人花,薛云深还觉得不够,想把段慈珏和楚玉也留下,奈何许长安压根不同意,只好一人分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