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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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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江阳郡锦城。

    三月,正是百花绽放,野猫叫`春的好时节。猫了一冬天的人纷纷走进酒肆茶楼,一边品着新下的春茶,一边咂摸都城那边传来的新鲜八卦,连着冻了几个月的里弄巷陌终于活泛过来。

    贞元十九年,夏灵帝崩,以中常侍秦超为首的宦官集团拥立年仅六岁的太子即位,定国号宣和,如今才刚出了国丧期,却是满大街的喧嚣扰攘,早已感觉不到半文钱的萧条。

    益州地处西南,山高皇帝远,大家只认州牧而不认皇帝,宫里头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换了谁,对益州百姓来说无关痛痒,顶多算上一项茶余饭后不错的谈资。老人们常说,如果不是当年荆州陵家出了那档子震惊九州的大事,敲山震虎,让不少位高权重的人收了心思,说不定这会儿益州已经自立为国了,天皇老子还算个屁?

    从上到下目无朝廷,其结果就是,即便处在国丧时,锦城的莺莺燕燕们也没闲着,将一寸光阴一寸金的精神发挥到极致。这不,畅春坊舞姬趁着国丧期排练了新舞,消息早几天就传遍满城,今日午时开舞,还有一个多时辰,舞坊里已经是座无虚席。

    看客们齐刷刷一水儿的男人,上到破落纨绔下到抠脚贩夫,聚集在一起嗑着瓜子呷着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便在这时,忽听舞坊门外骚动四起,一伙人闹哄哄进来,中间簇拥着一名不及弱冠的年轻男子,穿着身水蓝缎衣,根本来不及细看长相,直接进了二层包厢。舞坊的婢女小子连声伺候,进进出出端着美酒佳肴,踩得楼梯咚咚作响。

    “那是什么人?竟有这等排场?”

    “他你都不知道!外地来的吧?锦绣楼的风老板啊!锦城第一美男子,风无歌!”

    “哎呦我还以为是什么人物,不过就是一个给人做衣服的下九流嘛。”

    “别这么说啊,风老板可不是一般的布庄老板,他家锦绣楼的绸缎可是能直供宫中的!连那些娘娘公主都爱得不得了!”

    “呵呵,什么风老板,还不就是一个卖屁股的!”

    在一众推崇声中,这冷冷的一声嗤笑显得格外刺耳,更别提说话的内容这么惊世骇俗,立时吸引了众人注意。

    “嗯?这话怎么说?”那不了解行情的外地人顿时来了兴致。八卦啊,尤其是裤裆炕头里那点破事,谁不爱听啊?

    这开口`爆料的人穿着一身短打,身材瘦高,面目古拙,看着像个会点拳脚的粗人,见周围人目光都往他这边聚集过来,不无得意地笑起来。

    “男人长得和女人一般细皮嫩肉,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绣花的,你们说能有什么好事啊?若不是伺候荆州刺使公子伺候得好,上头有人照拂,他能扑腾得这么欢?”

    荆州刺使公子?众人稍有惊异。自从南乱,朝廷派九卿到地方设州牧,各地刺使陆续奉召回朝,为数不多还在任的几个刺使,不是手段过人,就是势力深远,连朝廷都不敢妄动,尤其是这传说中的荆州刺使父子,那可不是好相与的。风无歌能和这种人搭上关系,也怪不得能在锦城混得风生水起。

    这时有人听不下去,站出来为风无歌辩解:“风老板和不少达官显贵交情甚好,也许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吧?”

    “切,爱信不信。”穿短打的男人翻个白眼,不紧不慢咂下半盏茶,又继续道:“其实吧,还不只是刺使公子一人呢。恐怕这荆益两州上下,闻得风老板艳名的人,大多都得过手。贩布的小生意人嘛,哪个关口衙门不都得打点妥当?像是风老板这身‘资本’,那还不得广为‘布施’呀?”

    这话说得越发不堪,而且男人的嗓门本来就很大,此时堂里大多数人都在听他说话,又十分安静,这么一来,议论八成会被二层包厢的人听去。

    背后议论人的精髓就在于“背后”,要是让正主听到了,不仅乐趣打折,还容易招惹事端,刚好丝竹声响,那边歌舞开始了,于是也就不再有人接话,大家各自散开看美人跳舞去了。

    没能让风无歌的风月事迹引发热议,穿短打的男人似是颇为遗憾,色眯眯地看起歌舞,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席间有几人正互相使着眼色,不善地盯着他看。

    诚如众人所料,此时二层包厢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满屋子的人,脸上肌肉或是扭曲,或是紧绷,全都大气不敢喘。唯有一人神色如常,不急不缓耐着性子,哼着小曲,用筷子夹花生米喂廊上的八哥。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那货真价实刚被八卦的正主,锦绣楼的老板风无歌。

    “风爷,别因为这种臭虫动气,一会儿我就让手下将那人的舌头割了,给你解气。”

    “就是就是,让这种不长眼的东西坏了雅兴,多不值当!”

    如今在荆益两州道上混的都知道,锦绣楼的风老板最痛恨别人拿他相貌嚼舌根。不过说句公道话,也怨不得别人说三道四,谁让这货长得这么……引人多想呢?

    据说风无歌年幼时曾被家里人扮成女娃卖给绣庄,饶是眼睛毒辣的人牙子都没看出他是个公的。绣庄老板娘把他当小绣娘养了几个月才发现是个带把的,差点没吓得晕死过去,半辈子的人生观都颠覆了。

    几个一起混了多年的兄弟,到现在也没谁愿意直视风无歌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以前不愿意,是怕管不住下半身,现在不愿意,是怕保不住下半身。

    或许再过几年,等风无歌再长一长,出了爷们的棱角身形,会好一点吧……

    大家这样殷切地期待着。

    陵洵喂着八哥,听着几个糙汉在耳朵根子旁磨磨唧唧,终于烦了,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换个姿势喂鸟,笑道:“几位多虑了,风某可不是那么没有气度的人,咱们别理会,还是继续谈正事。”

    风无歌不是没有气度的人?

    哈哈!笑话真好笑!

    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为刚才那个多话的人捏把汗。

    “那……说好的那批货……”有人试探着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放心,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自然是没的说。不过最近风声紧,兄弟们出生入死怪不容易的,每一次走货可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陵洵意有所指地扫了眼众人,微挑的眼尾如水墨勾画,平白将一段斤斤计较的机锋粉饰成了弦歌雅意。

    其他人也十分上道,抢着说:“这没问题,只要能把货运出去,价钱好说!”

    “成,那老规矩,走货的路线,方法,都按我说的来,你们的人不能插手。”

    “没问题,有风爷作保,下面的买家也能放心啊!来,大家有财一起发,我们先敬风爷一杯!”

    陵洵满意地点头,他就是喜欢和痛快的人做生意。他这心里一高兴,桃花眼里便带起笑意。正午刚过的阳光透窗而入,晃得那双笑眼迷离,被喂食的八哥不知怎的,忽然福至心灵,扑腾着翅膀张开鸟嘴大叫起来。

    “小*,给大爷乐一个!给大爷乐一个!”

    夹着花生米的手微微僵住。

    本来热络起来的气氛再次冰冻,包厢内众人集体为那只八哥默哀,估摸着锦绣楼今晚的主菜有着落了。

    歌舞散场时,已经日近黄昏。

    畅春坊的客人们陆续散了,那个穿短打男人提提裤子,剔剔牙,百无聊赖晃悠到街上,才拐了一条巷子,脑袋上突然被人套了个麻袋,三两下捆了丢进一辆破驴车。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快放开你爷爷!”

    男人在马车里扭来扭去,套着麻袋狂骂,劈头盖脸挨了好一顿踹,才老实了一点。等马车终于停了,又有人将他揪出来,狠狠丢在地上。

    “我日你祖宗!有本事当面让老子知道你是哪根葱啊,蒙着眼下黑手算什么!诅咒你们生孩子没……”

    男人在车上养足了精神,此时准备再现雄风,正骂得来劲,脑袋上的麻袋忽然被人扯掉。他嘴巴半张,也不管这揪他麻袋的是谁,就准备唾其一脸,可是嘴巴才张开一半,看着面前那唇红齿白的人脸,眼睛泛直,以为自己看到了画皮鬼。

    “哎呀,小子,今天在畅春坊胡言乱语的,就是你啊……”

    画皮鬼眉眼含笑,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脸,冰凉的手摸在男人脸上,看上去纤细白皙,可是只有那被五花大绑的男人瞳孔微缩。

    因为他感觉到,面前这个人手心里有一层茧,那个位置……分明是常年拿刀才会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