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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陵洵除了一双眼睛动来动去,哪儿都不敢动,像只兔子一样老实地趴在床上,看着身边与他抵足而眠的男子,到现在还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他有些着魔地一遍一遍回忆当初这人说“我只愿奉你为主”的情形——雪中草亭在残塘远山的幻象中好像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深不可测的年轻阵法师,居然就这样在他面前裣衽下拜,郑重唤出“主公”二字。
陵洵问他,为什么会这般轻易地同意。
他却反问:“理由主公不是已经说了?”见陵洵不信,他又解释:“这世道之所以会乱,是因为‘势’未平。而如今最能在倾覆河山中取得平衡的一点,正是清平山。”所以他愿意前往清平山,为陵洵谋事。
陵洵又问;“既然只是为了清平山这块地方,为何又一定要选我?那么多地方豪绅,实力比我强的数不胜数。”
穆九道:“可是只有主公是阵法师。”
照理说,陵洵不是那般没有自信的人,恰恰相反,他自信起来简直不是人。但是能得穆九允诺,他却忽然好生没底气,总有种做白日梦的感觉。
似是感觉到陵洵的灼灼目光,穆九睁开眼。
“先生,是我吵到你了吗?”陵洵俨然已经将这人当成一块天上砸下来的宝,捧在手心里正不知该如何呵护珍爱,见人醒了,立刻探起身,似模似样地给对方掖被角,爪子趁机摸来摸去地占便宜。
这下穆九想睡也睡不下去了,只好坐起身,不卑不亢道:“主公,如今我已立誓效命于主公,主公尽可直呼我名。”
“若是先生不嫌弃,我便唤你的字,可好?”
摇曳昏暗的烛火晃得陵洵眼眸发亮,连同那张白皙俊俏的脸蛋一起映在穆九的瞳仁里。穆九垂眸,冲陵洵微微拱手作礼:“听凭主公吩咐。”
第二日晨曦微露,穆家草宅外已然排了长长的队伍,然而这些人却不知道,他们所苦苦等待想要得之一见的思辰先生,居然已经被个落草的布商拐走了。
穆九带着小童儿谨言,陵洵带着方珏,一行四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草宅里出来。他们径直从那些人身边走过,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因为穆怀风已经在四人周围加了一层障眼的阵法。
“怀风,你这障眼的阵法是怎么弄出来的,可以教给我吗?”
才相处了不过一日,陵洵便像个初进城的乡下人,见什么都稀奇,觉得穆怀风一身绝高的阵法技艺,让他看得眼花缭乱。就比如此时这个名为“一叶障目”的阵法,不过是在每个人的额头上贴了一片刻满符文的树叶,就能完全隐匿身形。
试想,若是能学得这种本事,不但可以任意近身于他人,更是穿越龙潭虎穴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候手刃仇敌还是难事吗?想到姐姐的死,想到那压在他肩头十四年的仇恨,陵洵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狂热。
然而穆九只是淡淡地说:“主公本是阵法师,此不过为最基本的阵术,若是主公想学,穆九自然毫无保留倾囊相授。然而这些终究只是奇淫巧技,在阵法师凋零的年代尚可一用,若是有朝一日,阵术普及大江南北,阵法所附器具用物走入寻常百姓人家,这种技法也就失去了效用。”
陵洵还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言论。
阵法师本是天生,不仅是大夏朝所在的九州大陆,就是西边一些番邦蛮夷小国,阵法师的数量也极其稀少,碍于人们对阵法师的敬畏之心,人们对阵术也是讳莫如深,像是大夏朝这种从君主皇朝自上而下打压阵法师的国家不在少数。
阵术普及大江南北?阵法器具走入寻常人家?
当真会有这么一天?
陵洵打心眼里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可是又觉得凡是穆九说出来的话,都不会是无稽之谈,他越发好奇,眼前却蓦地浮现出梦中那被阵法师尸骨填满的山谷。只要一想到有一天,再也不会有人因为阵法师的身份而枉死,他胸腔中便有某种力量呼之欲出。
四人很快经过长长的队伍,陵洵环顾左右,发现不见袁熙的身影,神色不禁一松。
袁子进来此地拜访,自然是和其他英豪一样,想要请穆先生出山辅佐。这里本是荆州所辖,若是让子进看到穆先生被他请动,他们还能轻易离开荆州吗?到时不免伤了两人的交情。
阵法师维持阵法需要耗费体力,因此行到半路,穆九便撤去了阵法,换马赶路。将将行了快半日,离开武陵郡府,他们又回到了漆器村,先前那个喜欢叫人“娘娘”的疯惠娘又站在村口,撑着一把油纸伞,还是那副空灵不食人烟的模样,可是等她看到陵洵,空洞的眼睛却蓦地亮了。
陵洵捂脸,后来反应过来又想去捂穆九的耳朵,然而已经晚了,惠娘一声期期艾艾的“娘娘”已经叫了出来,并且衣衫飘飘地挥舞着油纸伞跑过来,让陵洵想要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如果不是这里最适合落脚,陵洵打死都不要再来见一次惠娘,不过既然来了,想别的也没有用处,他索性大方地从马上下来。
惠娘眼睛直勾勾就看着他一个人,目光不错位,好像其他三人完全是空气。
“吃糖!”她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半个馒头,只是这一次没有沾口水。
陵洵接下馒头,心思一转,有意托人下水,很想知道穆九这样的人被叫成娘娘会是如何反应,于是别有用心地转手将馒头递给了穆九,殷勤道:“怀风,你没有武学底子,这赶了一路想必已经饿了,先吃点干粮垫垫底。”
果然,惠娘见陵洵将她送出去的礼物又转送给别人,又急又气,目光终于转到穆九身上,哪知道一看到他的脸,惠娘就像见到鬼一样,瞪圆了眼睛一步一步后退,不像见别人那样扑上去就喊“娘娘”,而是目光躲闪,似是很害怕忌惮。
陵洵好奇:“怀风,你认识惠娘?”
穆九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还不时缩头缩脑偷看他的惠娘,摇头道:“不认识。”
王匠人听说穆先生来了,高兴得鼻子通红,一溜烟从村另一头跑来,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全程都没看陵洵一眼。陵洵心道这人真和他那便宜疯闺女一个尿性,两只眼珠只能瞄准一个人。
“老匠人不请我也去坐一坐吗?”陵洵终于不甘寂寞地把自己的脑袋凑过去。
王匠人白胡子吹成了一面迎风招展的小旗,瞪眼看着陵洵喷:“哎呦,这不是我的好儿子么?”
想起自己昨天为了混进穆家院门说过的话,陵洵的脸皮难得红了,偷偷看了穆九一眼,恰逢他望过来,才有些心虚地笑了笑,“真是的,这老匠人就喜欢开玩笑。”
王匠人看看陵洵,又看看穆九,心说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妖孽也是碰到能镇住他的人了。
王老夫人又张罗了一桌好饭菜,虽然不是什么珍惜食材,却胜在味道上佳,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待晚上休息,陵洵又和穆九住到一个屋里,或者更确切地说,又是同塌而卧,抵足而眠。
陵洵自打第一次见穆九心中便存了绮念,第二次同床共枕,远不如第一次紧张,却还是心中惴惴,怎么也睡不安生。
“主公睡不着么?”大概是察觉到陵洵的气息不稳,不像入眠,穆九问道。
陵洵不说话,想要装睡。
穆九又道:“不如和我说说话?”
村中百姓可没有穆九那么奢侈,能够彻夜燃着烛火,因此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黑暗中不能视物,其他感官便格外敏感,陵洵嗅了嗅鼻子,觉得穆九身上的兰香越发令人沉迷,大有把人扑倒从里到外闻一遍的冲动。
强自压下妄想,陵洵没话找话道:“我只是觉得你我相识颇有缘分,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若不是碰巧找到这个村子,又碰巧在这里遇到王匠人,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找到先生。”
即使没话找话,也要不放过任何时机地套近乎表白。
可是穆九似乎并不买账,只轻缓道:“主公多虑了,我一直放出风声,故意引人每日前去山中草屋会面,看似隐居,实乃沽名钓誉之辈。只要主公进了荆州,自然会打探到我的住处。其实穆九并没有传说中那般神乎其神,不过是倚仗父亲生前的名望,在荆州一带还算有几人知晓。”
陵洵立刻被这最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隐约记得当初袁熙介绍过,说穆九的父亲曾为镇南将军的客卿。
“怀风的父亲可是当年在镇南将军府中的名士穆寅?”
穆九:“正是家父。”
陵洵心脏忽然加快了跳动,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算算年纪……怀风当年生活在镇南将军府,应该也有十三四岁了吧?见过镇南将军本人吗?”
然而穆九的回答却让陵洵大失所望。
穆九道:“我并未在镇南将军府生活过,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很早就被送到扬州外祖家,荆州也只是在成年后才来过。”
所以穆九果真不是他的恩公……陵洵不知道自己几番试探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也想不通若是穆九真的就是当年那个救了他的少年,为何要隐瞒身份。因此他这次终于死了心,不再怀疑。
穆九见陵洵良久不说话,又问:“主公若是想要寻人,为何不用寻人的阵法?”
陵洵当初被孙朗设计时,也曾用寻人的阵法找过他,可是那只是在一城池的范围内,而且因为城池中的地形尽在他心中,便于掌控,若是将寻人范围扩大,也就没法施展了。
听陵洵解释之后,穆九道:“若是主公有兴趣,我可以助主公完全掌握寻人阵法,不再为地域范围所拘束。”
“当真?你当真肯教我阵术了?”陵洵当即从床上跳起来,一扫脸上郁色,一双爪子扒在穆九胳膊上,目光熠熠,像只闻到鱼腥味的猫。
穆九终年不变的淡漠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微微扬起唇角,“自然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