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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洵居然没出息地手抖了一下,指尖直接戳进穆九的唇瓣间,湿湿软软,带着一点暖意。
“先生,你醒了。”陵洵好像狗爪子被烫到,刷地收回来。
穆九坐起身,默默地注视着陵洵,竟生生将他那层厚如城墙的脸皮看得烧红。
“主公醒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怀疑别人,还当面将这怀疑说出来,最后让正主听见更尴尬的了!好在陵洵足够会装模作样,居然也能顶着那张红脸,做轻描淡写状。
“嗯,我只是在想之前那军官说的话,到底什么是君王阵?”
通过抛出问题来回避问题,这种巧妙绝伦的方法也就只有冰雪聪明如他能想到了!
“主公恼怒我了?”
然而,无论何种小聪明,面对绝不肯配合的人,也只能划归为徒劳。
陵洵:“……”
“主公是因为我拦阻主公,不让主公去救人而感到不悦?”
既然穆九有意将话摊开来说,陵洵倒也不再遮掩,干脆坐起身,正色道:“既然先生问起,我也就直言不讳。无歌敬佩先生高才,也感念先生数次出手相助,然而相处数日,先生大概也已经察觉,你我二人道不同,待人待事可谓天壤之别,因此无歌觉得,我们还是君子之交,不相为谋的好。”
“道不同?”穆九竟是淡淡地勾了下唇角,“主公是想说穆九冷清冷性,枉顾人命吧。”
“自然不是,是无歌心性浮躁。”做事留三分,来日好想见,陵洵自然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然而穆九却不领情,眸色微暗,望着陵洵,双眼中竟闪过些许锐利。
“好,既然主公厌弃,穆九自当离开,只是离开之前,穆九想问主公三个问题。”
陵洵垂眸拱手,“先生谬称,无歌不敢当‘主公’二字。”
穆九神色更阴沉了几分,却当真改口,道;“第一问,你不远万里寻我而来,究竟为何?”
陵洵:“自然是想要请先生出山,相助成就一番事业。”
“第二问,乱世之事业,便是霸业。你想成就霸业,所为何?”
这个问题陵洵认真思索了片刻,是啊,他到底是为什么想要掺和进这一场群雄逐鹿的浑水之中?凭他所掌握的财富,已足够富足一生,为何想不开要去做那九死一生的买卖,甚至从三年前就开始秘密布局?
起初他以为自己是为了报仇,他想要变强,想要杀尽害他之人,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好像不是那样。仇恨当真有那么大的力量吗?他为什么会义无反顾离开清平山来找穆九?
其实仔细想,原因再简单不过。
他只是想保住他想保之人的性命。他再也不想看到陵姝的悲剧在他的至亲至爱身上再度上演。甚至想得更远一点,他再也不想看到那一闭上眼就能回到的梦境——被阵法师尸体填满的山谷。他再也不想看到,在荆州,在大夏朝的土地上,会有人因为自己生为阵法师,便被打上猪狗不如的印子,东躲西藏地潦倒一生。
然而对如今这样渺小的他来说,这些想法只能是个不自量力的笑话。
“我想救人。”陵洵深吸一口气,终是这样回答。
穆九看着陵洵,语速放缓,却变得更为郑重。
“第三问,你想要救人,是救一个人,两个人,你目之所及之人,还是想救天下人?”
陵洵自嘲地笑起来,“天下人怎敢夸口,总归是尽可能多一些人罢了。”
“你请我出山辅佐,我便奉你为主,助你实现霸业,去救更多人。可是昨晚你数次想要暴露自己,险些置己身于死地,为的只是救那一两人。殊不知若是为了这一两人,你将自己的性命折进去,还何谈霸业?何谈去救更多的人?已有心系天下子民的胸襟,却没有心系天下子民的杀伐,不如继续回去做个贩布商。试想有朝一日手握百万大军,却只为了一人生死而陷三军将士于不义,九泉之下如何面对那些赤胆忠魂?又与亡国昏君何异?”
陵洵被穆九这一连串喝问,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更是臊得一阵冷一阵热。
“路见不平,仗义相助,此侠士所为,而非一方雄主。我既然为你谋事,眼里便只看到你一人,只为你谋划,只顾你性命。若是这些在你眼中,是所谓的‘道不同’,那穆九也无话可说。”
陵洵原本是因为羞愧而双颊滚烫,可是听到最后,满耳朵里都是穆九那句“眼里便只看到你一人,只为你谋划,只顾你性命”,竟觉得那一个一个字都好像化成了小虫,麻痒痒地咬着他的耳朵。
这番对话此时正被屋顶上的两人听个真切。
谨言听到这里,已然是眉目舒展,冲方珏笑道;“看来主公和我家主人要和好如初了,你我以后还要共事。”
方珏却是一脸见鬼的表情,难得愿意和谨言多说几个字:“他们吵得如此严重,难道不是今晚就要散伙?”
谨言觉得很无语,可是先生教过他,要注意礼仪气度,所以还要保持微笑,但是这样让他很生气,于是只能保持着笑脸凑近,低声问:“方珏哥哥,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的人啊?”他们家主那般露骨的剖白,难道他没听到?
说起来,他跟在家主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他一次说这么多话呢,而且还疑似夹杂着一句情话。
家主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世间无论男女,恐怕没有谁能够招架得住吧?
方珏却闹了个大红脸。
喜欢人?这世界上的人都那么傻,他怎么会有喜欢什么人呢?就连他家貌比狐狸精的风爷,他都常常觉得看不过眼,更不要说别人。
天光大亮,下面的房门被推开,穆九从里面走出来。
方珏眼睛蓦地睁大,一张不高兴的脸竟透出些许高兴来。
“你看,你家主人已经被我们风爷赶出去了。”
谨言探出脑袋,正想往下看,却听房门再次打开,陵洵从里面追出来,大声喊:“先生留步!”
然而穆九却不停,大有一去不返之意,陵洵着急了,竟直接冲过去,从背后将人牢牢抱住。
方珏喉头一甜,差点吐血身亡,从房顶倒栽下来。
谨言忍笑忍得肚子疼,从没看过被打脸打得这样快。
“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是我误会了怀风,怀风不要弃我而去。”陵洵抱着穆九,将自己变成了一只地道的泼皮无赖,还趁机将脸埋在穆九背上蹭两下。
穆九身形微僵,大概实在受不住陵洵这番又蹭又拱,只好抓住陵洵胳膊,将人从自己背上揭下来,转过身看他。
陵洵似是生怕人跑了,又忙扒住爪子从正面抱住,抬起头看着穆九,委委屈屈小声说了一句:“怀风,我错了,不要弃我。”
两主两仆一行四人再次离开漆器村子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不过陵洵先前也提醒过村民,说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也许还会有人来寻求那本叫“君王阵”的阵法典籍,为避免麻烦,最好迁徙至别处,更是留下不少银两,让他们能度过寒冬。
大概是因为先前弄出了一档幺蛾子,陵洵这接下来的一路对穆九更加殷勤,简直是冷了添衣暖床,热了吹气扇风,看得方珏时时刻刻想死。
“怀风,你看,与你同行,连天气都变好了,我从益州来的时候,可是下了好大的雪。”类似的话,陵洵不知说了多少。
可是穆九却丝毫不解风情,每逢陵洵说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便不予回答。
只有谨言知道,他们家主好像还挺爱听这些话的,尤其这些话是从风老板口中说出来的。话又说回来,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风老板敢于这般和家主说话。
见穆九不搭理自己,陵洵骑在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马耳朵,直把那马耳朵撸得快秃毛,才问:“怀风,君王阵是什么?”
“从字面上理解,就是君王之阵。”
穆九总算开口了,这解释和没解释差不了多少,然而陵洵心中却还是一喜。
虽然好不容易将人留了下来,但是穆九却一直很少和他说话,陵洵担心两人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样子,就变着花招讨好,哪知道全都碰了软钉子,也只有问一些正经事时,穆九才能勉强搭理他。
“君王阵是阵法典籍吗?”陵洵追问。
“不知道,也许是典籍,又或者不是。不过倒是有一句传言。”
“哦?什么传言?”
“得君王阵者得天下。”
如此诱人,也难怪会有人为了它派遣军队到民间四处搜查,但是陵洵却没什么兴趣,只是用手撑着头看穆九。
穆九似是感觉到陵洵的漫不经心,不由问:“主公难道不想得到这君王阵吗?”
陵洵眼睛都不眨,便回答:“不想。”
“哦?为何?”
陵洵笑得像只贼狐狸:“因为,我已经有怀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