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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晃悠回去,程锦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倒是显得神色恍惚,并不过多理会外边的事情。
然而,马车拐进一个巷子的时候,却是明显感觉到了车顶一阵震动的声音,似乎是被什么砸中了一般。
此处巷子,如今可谓无人,经过了前两次的暗杀事故之后,程锦早已在声音响起的时候即刻警觉起来,手掌已经摸索向腰间。
赶车的车夫虽是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可留在江宁府的药王谷之人却无一个是泛泛之辈,因而,在声音响起的时候便已经警觉了起来。
可所有的变化都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而已,随着那厚重的一声“咚”的响声,马车旁边便掉落下了一个身着黑衣蒙着面纱的身体。
来人明显是受伤了,捂着的手臂被侵染了一片艳红,又因着是黑衣因而看不出来,可血腥味却是异常浓厚,直逼程锦的鼻尖。
车夫动作极快,落在马车旁边的人意识尚未清楚,却是因着受伤导致体力不济与行动不便。
程锦也在瞬间猛地拉开车帘,往外探去,那靠在车边的身影却见到马车里出现的人是程锦,反倒松了一口气一般,开口的声音俨然是一个女声,“程谷主!”
听着似曾相识的声音,程锦她扯下的面巾,只沉下了一张脸,对着车夫道,“快将人扶进车中,抹掉血迹。”
车夫的动作倒也利落,两三下之间已经将人扶进了车中,快速抹掉曾有一个受伤之人靠近马车与此处的痕迹之后在程锦的示意之下,又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地让马车继续往闲云山庄而去了。
只是马车之中,程锦看着萝烟因为受伤而失血过多的苍白面色,以及咬牙强撑的痛苦表情,只撕下了她手臂上紧紧包裹身子的黑衣不料,快速之间却是将金针刺入了萝烟伤口近处的几个大血之中用以止血与减缓疼痛。
初初开始的时候,自是痛苦难当的,可萝烟却也是一个倔强不已之人,竟是没有半分喊叫与难熬之音,程锦与萝烟并非熟悉,见面只不过是因着上次在碧落阁躲避的时候见她与楚睿在一处而已,她对萝烟的印象不过是停留在她是风尘女子,是江宁府最大的花楼的魁首罢了,可如今看来,也并非是简单之人。
只是,她究竟是谁的人,程锦不得而知,但是却也不会多问。
如今看着萝烟面上痛苦却也倔强忍受的表情,这股强硬,却是许多女子不能做到的,心下也微微升起一股敬佩之意,一边给她止血,一边道,“你这伤口过深,偏又被伤到了动脉之处,因而才会血流不止,我马车上没有完整的药材,若是你要我救治你也并无不可,只不过要去我闲云山庄。”
萝烟面上表情虽是痛苦,可听着程锦如此说,还是咬牙道,“萝烟多谢程谷主。”
程锦淡淡嗯了一声之后,再看了一眼萝烟,取过纱布将她伤口缠上,却是疑惑与萝烟对她表现出来的微微的尊敬之意。
马车一路到了闲云山庄之后,直接从侧门进入,萝烟被人送到了一处干净的院子之中。
伤口过深,自是需要缝针以借助治疗,不过这些都难不倒程锦,毕竟复原尸体这等事情她不知做过了几多千百遍,对于缝治伤口自是不在话下。
而闲云山庄也少不得为她麻醉的药物。
待一番收拾之后,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伤口缝治完整,麻醉的药效也渐渐失去,萝烟手臂上的疼痛也渐渐越发明显了,可她依旧虚弱,只能半躺在床榻之上,因着疼痛也不可休息。
缝治伤口之后照顾萝烟的自然就是程锦身边的宁儿,因着跟随程锦来了闲云山庄,宁儿虽是自动不变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可程锦大多数时候也是一个忙里忙外的人,并且入肺必要,也不太需要有人天天跟在她身后,如同一般大家闺秀一般找个排场,因而,默许之下,却是让宁儿自己多跟随闲云山庄之中的人去学习一些医药知识,宁儿既然叫她阿姐,程锦虽是时常懒惰,可也不会真的将宁儿当一个使唤丫鬟。
可这只是程锦的意思,宁儿却是因为程锦语的救命之恩,仍旧是为她做许多事情,程锦无奈,如果这样能让对方安心,找到一个感恩的理由与舒心的生活方式,她不会阻止。
宁儿早已得了程锦的吩咐去煎了治疗的药方给萝烟,这会儿正端过来。
比起程锦的理性与克制,宁儿显然不会想那么多,尤其是她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萝烟,是碧落阁的魁首,多少人求之不见,这会儿竟是一个武艺精深的女子,如今竟是受伤被程锦所救,更是新奇了。
她将手中的药碗端给萝烟,还不忘关心一问,“萝烟姑娘,你怎么样了?”
萝烟另一只手接过药碗,“好多了,谢谢。”
宁儿盯着她微微惨白的面色看了看,面上充满疑惑之色,“萝烟姑娘,你怎么会受伤了?”
萝烟并不嫌弃汤药苦口,眉头不皱地喝下去之后,方才将碗递给宁儿,“不小心弄到了,你这汤药倒是不苦。”
她是在转移话题,但宁儿也不多想,接过了药碗之后便道,倒是真的顺着萝烟的话接口道,“我在里边加了一些甘草。”
小丫头笑吟吟,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高兴。
萝烟颔首一笑,面上依旧是有些苍白,可她本来就生得极美,此时此刻,更显楚楚动人之意。
宁儿不觉有些呆愣了,“萝烟姑娘,你好美。”
萝烟该是早已习惯了被人说自己美,一次倒也面上坦然,只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正说着的时候,程锦再次从门外进来了,带回了一个负伤的且还是江宁府人人所知的碧落阁魁首,自是不会不引起惊动。
可如今闲云山庄之中的人都是信得过之人自是不会有人说别的闲话,只是旁子瑜与花听双免不得要来询问一番,她简单解释之后,让两人放心离去,她便再次回到了萝烟的房中。
她自是听到了宁儿这句话,布巾挑眉,“宁儿,难道我长得不美么,怎的不见你平日与我说这样的话?”
宁儿一笑,“阿姐当然美了,比谁都要美。”
许是两人两处日久,又因为程锦并无阶级尊卑的深刻观念,反倒没了很多主仆之间的样子,程锦听她这么说,眯着眼睛,“小丫头!”
宁儿吐吐舌头,端着托盘又出去了。
萝烟还躺在床上,见到程锦进来,苍白虚弱的面上不禁为程锦与宁儿之间的这番显出升起一抹笑意,紧紧是这两句话的,阅人无数的萝烟又岂会看不出眼前这位女子的性子是如何的,她突然明白,怪不得从来都是心无波澜的主子也对她不一样了。
萝烟似乎是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不过动了一动之后却是觉得疼痛难当。
程锦见此,看着她,“你挣扎着做什么,我又不需要你三跪九拜叩谢我。”
她这么无厘头一句话,倒是让萝烟一笑,再次躺回了床榻之上,但还是道,“此番多谢程谷主相救了。”
程锦看了看她,似乎若有所思,“你一见是我便卸下防备跟着我走了,心中竟然没有一点担心?”
萝烟苍白的面上依旧浮着一抹笑意,“因为萝烟相信,程谷主不会。”
她说得笃定,似乎是对程锦完全的肯定,“若是程谷主发现了,更加不会。”
程锦听她笃定而奇怪的话,心中闪过一丝恶寒之意,却也不去深思,“若如今你还行动不便,不过伤口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要不碰水多注意一些便不会引起发炎,若是你想留在此处便留着,若是想回碧落阁也可以自行离去。”
萝烟听罢,轻点了点头,“萝烟谢过程谷主。”
程锦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无须对我客气若此,我又不是你主子。”
不待萝烟反应过来,程锦便自顾自道,“不过你也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倔强的女子了,这样的伤口,竟也挺得如此之久。”
萝烟嘴角浮起一层浅淡的笑意,算是应下了程锦一番话,“萝烟稍作休息之后便自行回碧落阁。”
程锦见她坚持,自也不会挽留,萝烟是不用她来操心的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萝烟便离开了闲云山庄,刚刚回到碧落阁,堪堪进入自己的房中,另一边的窗户便移动,跃进了一个人影,萝烟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来到她身旁,“你怎么样了?”
语气之中含有担忧之意。
萝烟警惕的神色稍稍放松下来,看了一眼关元,移动步子朝着软榻而去,“我没事,受了一些伤而已。”
可关元见她神色若此便知道此番受伤该是重伤,但见她面上似是云淡风轻之色,又不知如何再开口相问。
萝烟坐在了榻上之后,方才看着关元,面色之中也多了几分认真之意,“此次刺探未成,对方警觉颇高。”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你先养伤为好。”话一开口,两人之间的语调有变成了这般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般熟悉之感,似乎也才是两人最多时候的相处模式。
而后,关元在萝烟的房中再呆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方才嘱咐她好好休息,不必操之过急便离去了。
临走之前,关元突然又转回头看着萝烟,正色道,“元帅让你准备回京事宜。”
“回京!?”萝烟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之色,更多的是疑惑与不解。
“江宁府已经无需你来坐镇。”关元又是冷静的话语,向萝烟传达楚睿的意思。
萝烟已经极快从震惊之中回过头来,“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
关元点了一下头之后,便离去了。
是夜,月明星稀,进入了六月的时节透着难解的燥热之感,闲云山庄处于一片平静与宁和之中,程锦的院落处于闲云山庄最好的位置,即便是夏日天黑得早,可这会儿已经是早过了戌时,天色早早就黑了下来,宁儿早已被程锦打发着该去休息的休息,却是独留她一人还在自己的房中,坐在软塌之上翻看早早搬来房中的各样的奇异志。
虽说是翻看,可似乎并不显得认真,几页几页翻着,反倒是消遣一般,时日越久,对于时下的繁体字,她早已能够看懂,只是仍是写不出罢了,因而,翻着翻着,自是也真的静不下心来看。
又因着天气炎热,而身边还点着一盏灯,更是显得燥热难耐,即便屋中角落放了冰块用于消暑,却也阻挡不了源源不断的热浪,大开的窗户,便是吹了风进来,也觉得那风带着一股热气。
南方本就是炎热之地,江宁府虽不是在极南之地,可却也算是南方的范围之中,戌时并非深夜时分,热气尚未消退,程锦再翻看了几页,便失去了耐心,把书一丢,人往后倚靠,将自己放诸于软塌之上。
可此时往软塌之上一靠方知,大开的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立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也不知他在那一处站了多久,还是那样平静无波的眼眸,深若寒潭,教人看不清。
程锦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之意,隔着半个屋子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房门前面的楚睿,她看书的时候并不认真,可心中却是思绪乱飞,倒是不想自己的房门口何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了。
可此时的楚睿似乎也没有被她发现了自己的局促之感,见着程锦倚靠在软塌之上不冷不热一般看着自己,面上神色虽是一惯冷然,却是隔着半个屋子,与她对视。
晚风习习,带着燥热之感,程锦原本燥热的心,此时此刻,在与某人的隔着半张桌子,忽远忽近的对视之中,却是重新被蒙上了一股难以排解感的燥热,除此之外,似是还有不可控制的沉闷之感。
没来由的,觉得沉重,觉得不安,又似乎带着一股想要冲破一些什么的力量。
小心翼翼在她心间盘桓萦绕。
她似乎是看不懂楚睿的,隔着半个屋子,隔着忽明忽暗的夜色,隔着摇曳的烛光烛影,可似乎又不仅仅隔着这些而已,还有那不知几何的时空。
可两双眼睛,视线胶着,似是原定的默契一般,难以割开,或者内心深处,是未知与未曾意识的不愿割开。
烛影被从窗户吹进来的晚风晃动了一番,连带着屋中的一切影子也晃动了一番,许是晚风带了些许劲力,有或许想起了什么,程锦的视线转开,却是落在了被她丢弃在了小桌的奇异志之上。
她勾了勾唇,并不介意一般,“大元帅这么晚了,悄无声息,不惊动,避让我闲云山庄的护卫,到了我这个谷主的房门口站着,所为何事?”
楚睿的实现随着她眼神的晃动转移过去,落在了她视线停留的奇异志上,“你不过去,我只好过来了。”
程锦挑眉看他。
楚睿却是如同出入自己房间一般,并无半分不适之意,只朝着程锦所在的软塌的另一边而去,径自坐下,比起程锦的慵懒,他端正的坐姿,好似在对待很严肃的事情一般,程锦瘪瘪嘴,她好像极少看到楚睿姿态中的放松,这个闷骚十足的人,便是惹她的时候,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不理会她瘪嘴的神色,楚睿手中却是拿起了她丢弃在桌上的奇异志,随意翻看了几眼,在程锦带着凉凉笑意的面上看了两眼之后,方才道,“程锦……你今日没有去给我施针。”
程锦半分不觉得自己有何曾失信于人,“我不过去,你不是已经过来?”
说得理所当然。
楚睿却是突然轻笑一声,在寂静的夜中,有一股清晰悦耳之感,初听之下,只觉得心中似是被颤动了一下。
却是见着楚睿扬了扬那本奇异志,“你看这些做何?”
程锦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煞有其事,“寻找同类咯。”
奇异志里边记录的无非是一些志怪之事,鬼神妖魔皆有,还有各地奇异的现象。
她这么说着,语气随意,间接之中却是说了书中的妖魔鬼怪方是自己的同类。
楚睿却是深深看了程锦一眼,似乎想要从她并不正经的,随意玩笑的脸上看到一些什么东西。
程锦却是唇角勾着笑意,看了一眼楚睿,“怎么,大元帅怕了,怕我是那书中走出来的狐妖树妖,天一黑便要吸你血吃你肉?”
“程锦……”楚睿许是放低了声音的缘故,这一声叫唤出来,反倒带上了一股郑重其事之意,带着一股认真,带着一股试探与怀疑和确认,可一双眼睛却又紧紧锁住她。
程锦看着他,想听听他接下来想要说出什么。
可楚睿却是良久的沉默之后,方才开口,“夜深了,你先给我施针。”
程锦勾着唇,看了他好半晌,方才转移了视线,“金针在那张桌子上,你去拿过来,我给你施针。”
楚睿看了一眼她视线所去的方向,在放着铜镜的梳妆台之上看到了一只精致的针囊,正是平时装着金针的针囊。
看了程锦一眼,没有迟疑与犹豫,他站起身,往桌边而去。
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可程锦看他毫不迟疑听话若此便去拿去金针的动作,带着浅淡笑意的面上却是渐渐沉了下去,看着楚睿的背影,那墨色的衣袍,华贵若此,在屋中烛火的映照之下,带着一股沉重与寒意。
可她眼眸之中却是无比的清醒。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不知该往何处的心,带了些未曾清楚过的迷茫。
她脑海之中翻腾起诸多在邬终别院时候的事情,起起落落之间,似乎隔了一生的漫长。
楚睿却是不知身后程锦面色的变化与眼神在黯淡与升起之中几番内心的变化,只几步走到梳妆台之上,拿起了那精致的针袋,却是眼见了程锦桌上,今日随意放置的白玉珍珠金桂步摇。
似乎是极为敏感一般,眼睛一瞬锁住,皱了皱眉头,拿起来,放在眼前观摩了一阵。
看着他背影的程锦自是注意到了,那是殷含之送给她当做见面礼的东西,被她昨日一扔便仍在了桌子之上,倒是没有过多注意,却是见着楚睿一眼便注意到了,心中前一刻消散的闷感似乎又回来了,“怎么,大元帅对我首饰起了兴趣?”
楚睿皱了皱眉眉头,手中依旧拿着那只首饰,“你平日从来不用这等东西。”
他说得笃定,早已对程锦平日的装扮了如指掌。
程锦见她如此说,心中更是没来由有些怒气,说话便不知不觉带了刺,“我用什么首饰也要大元帅过目?”
楚睿看了她一眼,自是感受到了她话语之中的不快,放下了手中的步摇,语气之中不觉松软了一分,“我何曾管过你用什么首饰,你若喜欢什么便用什么,我不过随口问了一句。”
程锦见他走过来,嘟囔一声,“别人送的,我随意放着罢了。”
却是接过了楚睿手中的针袋,摊开在了桌子之上,心中没来由升起的怒气,却是觉得毫无理由,反应过来,便自觉揭过了这一章。
可她随口一说的话,却是让楚睿心中一动,再看了一眼那只步摇,不再多说什么。
楚睿的确是来让程锦给自己施针的,一段小小的插曲便也这么在两人的不知何时形成的默契之中过去了。
待到程锦将楚睿上半身多出大穴都刺入了金针之后,楚在睿凝神闭眼的调理之中,程锦自坐在软塌的另一边,前几次施针的时候,因着效用渐渐发挥了出来,楚睿只怕也是忍受得异常艰难,每每到一半的时候,他额头之上便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因而,后来的施针,陆远也基本在近旁,为他擦去在施针时候因着忍受痛苦而冒出的汗珠,此时此刻,房中却是只有楚睿与她两人,这般伺候人的功夫,自是只能交给她来做了。
认真观察了一番楚睿胸前紫色的印记之后,程锦便走下了床榻,寻了一条干净的布巾,再回来的时候,楚睿的面上已经是湿润一片,程锦皱了皱眉,明白越是到后面,他能感受到的剧痛便会越加明显,过程也会越发艰难。
这般疼痛之意,她不敢说自己能够感同身受的,但却是明白非常人能够忍受,此刻看他坚忍不拔的身躯,即便是疼痛若此却也只是皱了皱眉头而已,心中也难免为其所动。
好一个刚硬的人。
这么想着,她只拿起手中的布巾,为他拭去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干净的布巾带着一股清新的药香,是独属于药王谷中许多物品的味道,她看了看楚睿,眉目沉了一分,动作已经先于意识擦拭起了楚睿额上的汗珠,此刻,程锦的房间里边静悄悄的,她没有开口说话,楚睿在运气克制之中,自是不能分神,便是两人呼吸的声音,都融入了夜晚的寂静之中。
唯有晚风拂入了房中,吹翻了放在桌上的书页而发出的沙沙的声音,以及,偶尔的烛光燃烧之中爆出的细弱却也清晰的声音。
程锦刚刚擦拭过的地方,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又冒出了汗珠。
身体承受之难是一个原因,天气过于炎热自然也是一个原因,程锦叹了一口气,继续跪坐在楚睿的身前,为他再次擦拭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微微抿起的嘴唇,是她没有意识到的担忧之色,布巾微碰楚睿额上的汗珠,程锦看他额角凸起的青筋,拿着布巾的手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不过也只是轻轻颤动一下而已,便继续轻轻以布巾沾碰他额头,吸走冒出来的汗珠。
旁子瑜就站在程锦院子外边的一处暗处,楚睿进来的之后,他是有所觉察的,只是看着程锦似乎并不意外楚睿的到来,倒像是两人约好了一般,可两人之间的相处,似乎又带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明知自己不该这般站在暗处窥探,此非君子所为,只是,似乎想要离开的时候却是迈不动脚步了。
是啊,程锦是回来了,当年那个被他抱在怀中,在药王谷玩耍的小女孩回来了。
可她却是再也不会叫他一声子瑜哥哥,不会如同小时候一般缠着他,喜欢与他待在一处。
他的女孩啊,终究是长大了,十年岁月相隔,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
那时候,他还记得,他隐隐约约盼望着他长大了,再此之前,他心心念念,始终相信她没有淹没在澜江的滚滚洪流之中,如今她回来了,却再也不是需要她呵护的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
她有了自己的许多心思,有了不需要他的眼光与气度,还有了面对不该在她这个年纪承担的事情的勇气与力量……
也渐渐地不再需要他了……
这样的滋味,心中本该带着一股欣慰之意,可为何隐隐又有失落呢?
旁子瑜不再多想,闭了闭眼,他心中是知道的,不论这个女孩如何长大,如何聪慧,如何狡黠,他都该好好护她……只当……只当是为了柔姨吧。
这边厢,旁子瑜隐于暗处的内心似有挣扎之意,那边,程锦擦拭着楚睿额头的动作却是越发轻柔与缓慢了。
擦拭之下,却是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楚睿的面庞却是有了片刻的恍惚。
他闭着眼睛,此时正是凝神不可分心的时候,可他面部线条刚毅,那张犹似被精雕细琢的面庞因着撒了一层汗珠,鬓发微微湿润,倒是显出了不一样的性感与野性之色。
平日里的楚睿,多得是那样惯常冷硬的面色,可因为他生得绝美,这股冷硬,却是在面部线条的中和之中带上了一种禁欲的味道,深邃刻骨。
也让人怦然心动。
程锦的动作还是处于持续的凝滞之中,情绪的反复在脑海之中翻腾,有些事情,恍惚之中渐渐清晰,因为清晰,所以反倒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她什么都不怕,怕的却是自己。
也怕他。
若她了无牵绊,也许许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可事实并非如此。
可她有牵挂……是最深的,世间万物都剥夺不开的无法割去的牵挂。
念及此,程锦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拿着布巾的凝滞的动作也在眼见他额上冒出的汗珠之中自然而然地轻触了上去,动作轻柔,而后却是顺着他脸部的线条,一点一滴地擦拭着。
旁子瑜在她轻柔的动作之中已经离开了此处,楚睿深夜前来,不惊动任何人,程锦不意外的样子,何须他来操心那许多?
只是,在程锦顺着楚睿面部线条轻柔的擦拭之中,楚睿却是吐纳了一口气之后,突然地睁开了眼睛,深眸直接望进了程锦的眼中,带动了一串激起她心跳的火焰与炽热。
是认真,是执着,好似深夜之中明星之指引,是吸引,是心动……
视线的再一次胶着,似乎是激起了万年等待的破封。
那一刻,便是永恒
是不知终止,不知开始的万年与沉沦。
行针的时间已经到了,程锦在他毫无预兆,炙热凝望的眼眸之中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只那微湿的布巾依旧因动作的停止停在他的侧脸,微微触碰,带着程锦不知的痒意思。
楚睿不知何时,在四目胶着之中抬起一只手,手掌即将触碰程锦那只拿着布巾的手背的时候,叫唤了一声,“程锦……”
许久的克制,使得这满含深情与克制的叫唤声之中带上了一股微微的喑哑之意。
可程锦却是在这一声叫唤之中猛然清醒过来,在他手掌即将握住她那只拿着布巾的手的一瞬之间,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猛然离开楚睿一尺之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在楚睿依旧维持着抬手的动作之中却是快速跳下了软塌,而后却是一顿,声音平静道,“你好好调息,我去给你换一张布巾。”
说罢,却是从容离开。
唯有楚睿,维持着抬手的动作,顿了一顿之后,面上升起一股难言神色,原本胸前虚无缥缈的紫色纹络,渐渐又有清晰之意。
他闭了闭眼,压下侯中的腥甜之意,却是镇住了自己,再次进行调息。
程锦将手中被沾湿了的布巾往另一边的盆子之中放进去,却是快速在水中搓动起来,搓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内室尤其明显,因着动作过快,几乎与心跳的频率相同,更是显示出了那搓动布巾的手,心中的慌乱之意。
其实程锦的心中何止慌乱,更有无可控制住的心跳与不安。
随意的搓动之后,她便看着那皱巴巴的棉布巾帕平静了下来,在转头看一眼侧对着自己的楚睿,面上升起一股凝重之色。
再回来的时候,楚睿已经调戏好,喉咙中升起的腥甜之味已经被压制下去,程锦站在他身边,为数不多的没有盘膝坐在他对面的软塌之上,知晓楚睿已经调息好了,只当半盏茶之前分明存在的尴尬没有存在过,开口的声音已经是冷静十足,“我为你取下金针。”
楚睿自是听见了,只轻嗯了一声,程锦不含糊,手法轻熟,将金针从楚睿的身上一一取下来,放入针囊之中。
楚睿原本是**着上半身的,在程锦收拾针囊的时候已经处理好了自己身上的衣物,程锦收拾针囊的动作比平时缓慢了许多,主要是因着无法忽视站姿他身侧的楚睿直勾勾的视线。
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
暗自呼了一口气,程锦放置好了最后一根针,而后小心翼翼将针囊卷起来,在行动利落地从楚睿的身旁走过,将针囊放置在原本应该放置它的地方,片刻之间,便已经将黏在身上炙热的视线卸下来。
再次回头看向楚睿的时候,她的面上又恢复了一惯的表情,也略显轻松,好似先前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她是一个能够极好调节自我情绪的人,自然也可以说她善于伪装,看着楚睿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开口道,“一个月的时间,效果很是不错,还有几日便回京了,后边几日我会遵守约定,去邬终北苑给你施针,绝对不会让大元帅屈尊降贵深夜亲临我这闲云山庄上门求诊。”
又是这般插科打诨的话,不知真假,难以判断。
楚睿直直盯着程锦看了好一会儿,“程锦……”
可还未开口的话,却是又被程锦打断了。
她睨了一眼楚睿,语气之中带了嫌弃,“大元帅,想我堂堂一个药王谷的谷主,竟然沦落到这般为你擦汗伺候你的地步,你不觉得你应该多给我一些报酬?”
话题可以挑开,楚睿心中分明知道,定定看了程锦一会儿,便也顺着她的话想要道,“当初的合约上有这一说法?”
如果她需要时间,那么,他会给的,多久都可以。
“当初没有,不过,我可以额外收取!”理所当然的语气。
楚睿嗤笑了一声,看了看程锦,见她又恢复如初的神色,眼神一闪,“程锦,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程锦添上升起一抹警惕之色,“什么问题?”
楚睿见她自然升起的警惕之色,转了转视线,“山上又何物?”
程锦皱了皱眉头,响了一瞬,得了一个保守的答案,“树啊。”
楚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树上有什么?”
程锦在他莫名勾起的笑意与无厘头的问题之中道,“树叶啊。”
楚睿点头,看了她一眼,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将前一刻升起的局促散得无形,可程锦却是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什么意思?”
她皱眉,是真的不明白,楚睿却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若是明白了,伺候本帅的额外费用便给你。”
程锦一愣,瞬间又反应过来,“唉,老狐狸!”
分明是无厘头的问题,她脑袋是猴子的她才知道这货话里是什么意思,山上有数,树上有树叶,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好么?
怠于思考,尤其是楚睿分明是不想被她坑走银子才这么说的,因此便懒得理会了。
她打了一个呵欠,“夜深了,大元帅快些回去吧,让我早些睡觉。”
楚睿见她不甚在意,又似是极困的样子,看了她一眼之后,道“好好想想,程锦。”
程锦摆摆手,“你若是将额外费用给我了,我便能想出来了。
说罢,便开始赶人出去了,楚睿见她因为打呵欠眼中升起了一层雾气,便也不再多留,离开了邬终别院。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无人可知,而后的日子,程锦也照常出现在邬终别院,在适当的时候,为楚睿施针。
只是,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微妙变化比之与上一次程锦未成为药王谷谷主之前,稍微诡异了一分。
虽是施针的时候依旧的安静,可便是陆远这个只为楚睿擦汗的人,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某些气氛的变化。
若是再以前,两人之间除了偶尔拌两句嘴,却也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正经事儿,可这会儿,拌嘴没有了,无关紧要的正经事儿也没有了。
在回京的前一日,程锦为楚睿施针之后,展蔺在她走出了东院之后,终于若有所思,屁颠屁颠地跟在程锦的后边,“唉,小锦儿,你与修远怎么了?”
程锦并未回头看他,神色疑惑,“什么怎么了,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么?”
展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见着你们两人之间气氛怪怪的,似有什么秘密一般。”
程锦终于停下来,回头看向展蔺,眯了眯眼,“既然觉得是秘密,你还问些什么?”
展蔺被她问得一噎,眼见程锦眯起的眼眸之中带着一份危险,试探道,“你不会是因为含之郡主来了,与他之间有什么吧?”
程锦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在睁开眼睛的手,面上覆上了一层展蔺熟悉的假笑,语气轻轻却又清晰无比,“你们那位含之郡主来不来与我何关?”
她身形虽是比展蔺低了一个头之多,可这会儿压低了声音的神色却是危险十足,展蔺与她相识日久,多少懂得一些她的脾气,这时候的程锦,俨然就是心中不舒服之意,又因极少见到她被惹毛了的样子,这会儿也被惊楞住了,虽然仍旧是满心的好奇,却是不敢再多问了。
程锦一声幽幽语气之后,换了一口气,淡淡看了展蔺一眼,“回去了。”
平静下来的语气,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展蔺却是拦住了程锦,“唉,小锦儿……”
程锦被他弄烦了,回头,冷冷看他,“怎么着?”
展蔺咽了一口唾沫,“没事……”
程锦转回头,轻哼一声,离去了,楚睿离去的第二日,殷含之又重新来闲云山庄寻她送了她一些东西之类,这位奉旨陪伴的含之郡主,明里暗里想要告诉她她殷含之与楚睿之间的故事。
含糊的话,含糊的意思,只让她觉得心烦,导致为楚睿在路上研制的药丸知道今日都未全部完成,她心中自然是气恼,见到楚睿的时候,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终于在她一声含之郡主是奉旨陪人可她却不是闲人一个的话中,将殷含之的面子扫光,留在了驿馆之中。
展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锦离去,只程锦离去之后,展蔺却是转了一个身,对着树丛掩映住的人摊了一个手,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又莫名其妙。
楚睿眉头深锁,看了一眼展蔺之后,未发一眼,却是离开了。
展蔺却是唇角含笑,跟在楚睿的身后,“修远,山上有数,树上有数目,如今简单的道理,谁人不懂……”
他这话才刚刚出口,便引来楚睿冷淡的视线,展蔺唇边的笑意猛然收住,“小锦儿哪里懂得那些文绉绉的话,你若是如此说,她便是想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在程锦脾气还很好的某一日,他无意中听到了程锦对着邬终别院的树皱眉呢喃这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便已经知晓了一些,山有木兮木有枝……,他倒是没有想到,楚睿会以这样的方式说出这句话,不过想想又觉得情理之中,毕竟这人的性子……啧啧啧……不好说。
可楚睿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也不觉得被他知道了有何难为情,“想不明白,便想一辈子就是。”
展蔺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某个人疾步离开的方向,终于朗声大笑。
林瀚所言,十日后离开江宁前往京城,便真是十日之后,而十日之期也很快过去,这一日也到了离开江宁府的时候。
在程锦离开的前一天夜晚,四大长老将程锦叫进了祥坤院之中,五人的交谈足足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而后程锦离开祥坤院之后,旁子瑜与花听双又被叫了进去,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闲云山庄之中只有守夜的几人寥寥得知。
六月初十,已经驻扎在江宁府外两个月的狮虎营终于再次拔营,五万人马,由齐勇带领四万五千人前行,留下一队五千人听从大元帅调令,一路护送清乐郡主入京。
而这浩浩荡荡的一路,看着护卫周全,却也是一路惊险。
埋藏着前朝传国玉玺秘密的药王谷,又因着程锦曾经闪现过的光芒万丈,终究是让这入京的一路,充满了重重危险。
也慢慢拉开了这位将会开辟一个新的朝代的,被后代史书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开国皇后轰轰烈烈的一生。
从此,天下三国,纷乱引争,金戈铁马,都与她息息相关,或者说,与她背后所埋藏的权利与**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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