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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母子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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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氏的祠堂,在京城外的一座小寺庙里供奉着,大晟的开国的时候,当时还未名为天宁寺的西山寺,具有从龙之功,而后,大晟的几代皇太后都尤为信佛,更有甚者,曾经出过一位皇太后,在晚年的时候潜心礼佛,搬出皇宫,在天宁寺清修,直到驾鹤西去。

    因而,大晟京城郊外,除了最大的一座开国寺,因为对佛教的尊崇,倒是生了不少的小寺庙,天宁寺在西山之上,而西山连绵在京城郊外西边的一大片土地,除此之外,在西山周边的无名小山之上,也有几座庵庙。

    程氏的宗祠原本不是在京城的,程氏一族最早的时候是分布在大晟中部一带,但是随着历代的发展下来,到了程云祖上一脉,终于将这一脉的祠堂,立在京城的周边。

    五年前,程云被诬告投递叛国,一度让程氏的祠堂被毁,战死沙场的程云与旁靖柔夫妇,连一个衣冠冢都不能被立,可是后来暗案子被翻,当时诬告之人也入狱处斩,程氏的祠堂也被重建了,承顺帝为了表示自己对已故爱将的追念,将程氏祠堂中的牌位一一恢复,静放在这座名为瞿术寺的小寺庙了,请瞿木寺的大师们诵经超度。

    程锦原本打算在回京的第二日,就过来拜程氏的祠堂的,但是奈何后来有了梁念薇和拓跋阔的来访,将计划推后了。

    因而,打算今日过来。

    一道过来的,只有旁子瑜与花听双,并不打算张扬,何况,她是程云的女儿,回京之后来祭拜自己的父母,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待到他们到达瞿木寺的时候,瞿木寺的方丈,便已经亲自在寺门口相迎了。

    程锦并不是一个信佛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自是没有任何信佛的理由,可是,她会尊重别人的信仰。

    一行三人,皆是衣着缟素,瞿木寺的方丈玄正大师看着在山下,缓缓上山的三人,面上一直覆着平和慈爱的笑容,直到程锦三人走早了瞿木寺的寺门口,他一首执佛珠,一首立于身前,“阿弥陀佛,程施主。”

    程锦微微点头,“玄正大师。”

    玄正也不多说,只侧让开了身子,“施主,请跟老衲来。”

    玄正大师只引领着程锦一行人进入了瞿木寺供放着程氏牌位的内殿之中,便退身站立在一旁,似乎是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般。

    程锦站在一推牌位面前,脚下是用于祭拜的蒲团,她站在几十座牌位面前,周边是香火缭绕,也不知是因为被香火之气熏了眼睛,还是真的因为被此时宁静肃穆却是带着悲壮的氛围感染了几分,竟觉得双眼多了一些酸意。

    虽然旁子瑜与她说过程云与旁靖柔的事情,可此时看着立在她面前的这些牌位,上边刻立的出了姓名,还有他们的封号或者谥号。

    程家这一脉,是将门啊。

    她就这么静立默默站着,首先反应过来拿着香火递给她的是旁子瑜,“锦儿……”

    程锦接过香火,并未说话,只拿着香火去燃烧着的烛火点上。

    倒是另一旁的玄正开口了,“阿弥陀佛,逝者已矣,程施主莫要伤心。”

    程锦将点燃的香火在空气中甩了甩,而后,插着香案之中,回身,跪在先前脚边的蒲团之上,“大师言重了,我不伤心,程氏这一脉,是将门之家,金戈铁马,豪情万丈,都是使命所然,责任所至。虽人固有一死,可死者,分重如泰山与轻若鸿毛,程氏,不敢说他们皆是泰山之重,但皆是得其所,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之选择。”

    说罢,便跪在蒲团之上,为这些牌位,重重磕了一个头。

    他们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是坚强果然的女人。

    她继承的这个身子,也会秉承他们的志气,程氏,是驱除鞑虏,保家卫国,宁死不屈。

    这一切不仅仅是因为来自于**的亲情,来自于血缘的情感,还有来自于对这些已经逝去的灵魂的尊重。

    玄正听完程锦的一番话,面上慈和的笑意更盛了几分,“阿弥陀佛,施主有此高悟,是程氏之福,镇西大将军泉下有知,也当含笑。”

    程锦不知,但她看着这些牌位,内心却是复杂的。

    这一番祭祀,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待到离开了内殿之后,程锦与玄正大师走在一起,方才开口问道,“大师,先前所见,内殿牌位前的蒲团,跪坐之处,已经有所磨损,不知这几年,可是有人来祭拜?”

    “倒是有不少人,镇西大将军军功卓著,守护西北,一些相熟之人,会例行来拜。”

    “不知是哪些人?”

    玄正语气缓缓,“多年来,最常来的,便是老梁国公了。”

    老梁国公此人,程锦却是早已听说了。当即点了一个头,算是回应。

    玄正大师却是缓缓道,“除了老梁国公,还有当年镇西大将军蒙冤之时,不受牵扯的部将及其家属,逢年清明,自会过来祭拜,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记得镇西大将军功德的百姓,上山还愿之时,也不忘给大将军上一炷香。”

    程锦唇角浅笑,“多谢大师告知。”

    玄正只是慈和点点头,几人并不多话。

    旁子瑜与花听双只是跟在程锦与玄正的身后,也并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一番祭拜,而后再与玄正大师说了几句话之后,期间也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程锦便要下山了。

    玄正大师亲自将程锦一行人送到寺庙门口,待一脚跨出了寺庙之后,程锦却是顿住了脚步,转回头,方才双手合十,对着玄正大师道,“多谢大师这些年来为往着超度。”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

    “大师慈悲,可是哪怕是在父亲蒙冤的时候,大师依旧设灵祭拜,程氏感激不尽。”

    玄正大师微微愣住,看看着程锦分明的眼眸,眼眸之中宁和平静却又绝聪慧之色,侧了侧身子,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有一言,想要告知程施主。”

    程锦微微垂眸,“大师请讲。”

    “人生在世,施主慧觉,当知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慧绝必伤之理,施主当减少思虑,莫负镇西大将军所盼。”

    程锦听后,却是唇角一笑,在慧觉宁静平和的面容之中开口,“若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玄正微微垂手,面上依旧是坦然宁静的平和,眉目之中还有微微的慈祥,“寒山曾问拾得,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程锦听罢,却是朝着玄正点头,“多谢大师告知,可不论是程氏的后代,还是我自己,最不需要的便是除除隐忍,人若欺我,我当还之。”

    玄正对于程锦的回答没有意外,可面上的宁和却是有了一些变化,“阿弥陀佛,当年老衲游走西北,与镇西大将军相识,大将军也曾言于此。”

    “为国者,为大着,为我者,为小着,皆有其因果取舍,此是佛家之言,但取舍因时而异,却是俗世之法。”

    程锦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对着玄正点了点头,“告辞。”便与旁子瑜转身离开了。

    待到三人走下了寺门阶梯之后,旁子瑜与花听双才疑惑对视一眼,而后开口,“锦儿怎么知道玄正大师早便设灵祭拜?”

    程锦唇角勾起,目视阶梯之下,苍茫林木,神色悠悠,“起先并不知道,后来,临走了,方才想起,程氏的排位,恢复也就是这两年之间的事情,可老梁国公,却是已经来了多年了,大师的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人听闻,皆是一愣,不过却也瞬间反应过来了,不过是两年的时间,若非是不止是这两年,便不必如此说。

    旁子瑜只感叹一声,“世事弄人。”

    待到两人回城的时候,已经是午时,程锦与旁子瑜刚刚回到郡主府,便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看马车的样式,显然是从宫中出来的。

    三人对视了一眼,往府内而去。

    郡主府的前厅,于德成想是已经来了一段时间,管家魏叔,正侯立在一旁,见到程锦等人回来,于德成赶紧迎上前,“清乐郡主,可算回来了。”

    程锦挑眉,于德成昨日才刚刚来过,此番……

    于德成却是首先开口解释,“明日是陛下为新封郡主设宴的日子,郡主的服饰,本该早早送来的,不过却是繁忙之中今日在才赶制好了,因而,咱家今日方能给郡主送过来。”

    于德成说着,却是将转过身示意程锦朝着一个已经开启的箱子看过去。

    程锦顺着于德成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箱子里正端端正正地摆放这一件不知何等花样的服饰,只是从颜色与外露的图案来说,都比较正式并且繁复。

    她眨眨眼,再看于德成,面上已经是了然之色,“麻烦于公公亲自跑这一趟了。”

    于德成赶紧摆手,“不碍事不碍事,今日,郡主可是去祭祖了?”

    “正是,原本昨日想去的,不想北齐王子与公主来访,稍稍耽误了一些行程。”

    于德成点头,听着程锦主动提及北齐使者来访的事情,似是毫不避讳,只面上一句带着一惯的慈和笑意,“郡主有心,镇西大将军泉下有知,也是高兴的。”

    程锦点头,再看另一个箱子,“这个箱子?”

    于德成笑道,“这是为花听双姑娘准备的衣物,明日,花姑娘也要跟随郡主进宫。”

    程锦了然,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便有了微微皱眉之色的花听双,笑道,“有劳公公了。”

    于德成笑而不语。

    程锦却是和侍立在不远处的扶桑道,“扶桑,天气暑热,去拿一些药王谷解暑的碧玉丹给于公公。”

    碧玉丹是何等物,身在皇宫之中的于德成最是了解的,那可是皇帝与太后一流方能用到的解暑的丹药,此时程锦却是直接拿过一瓶给他,这着实让他有些吃惊,赶紧到,“哎哟,郡主,使不得,使不得。”

    程锦笑笑,“七月的天儿,暑热难当,还劳烦公公两日便跑了两次郡主府,拿一些解暑,也是应当的。”

    正说着,扶桑已经快速将一个绿色的瓶子拿过来给了于德成,于德成两翻推脱之后,便带着丹药,细细嘱咐了一番明日让程锦早些去,有皇后与太后的宴请便离开了,离开之前,还不忘细细提点一番程锦,皇后与太后的性子是如何的。

    直到于德成笑眯眯地离开了郡主府,程锦方才撇撇嘴,看着那箱子里的郡主服饰,有些头疼,大热天的,就是身上这身,她都觉得暑热难当受不了,明日加上这一身里三层外三层繁重的郡主服饰,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个穿着正式服饰热死在皇帝面前的人。

    看她阴郁地盯着那一套郡主服饰的样子,旁子瑜与花听双跟着她久了,自然也就大概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不禁哑然一笑。

    程锦忽的转过头来,看着花听双,似乎是赌气一番,“你的衣服也不必我简单到哪里去。”

    花听双浅笑,“锦儿,于我而言,一年四季,都差不多。”

    程锦郁卒,想起有内力傍身的两人,更是看不顺眼那繁复的服饰了,只嘀咕道,“好好的一个大将军的闺女,怎的没有一丝武艺!”

    旁子瑜只轻笑,“锦儿早先痴迷于医术,怠于武艺,如今可是后悔了?”

    程锦扶额,“造孽呐……”

    几人听着,便是扶桑与魏叔,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倒是花听双笑罢,皱眉眉头,“为何我也要进宫?”

    程锦抿唇笑笑,“因为你是我药王谷的人呐,师兄都去了,你又少得了?”

    花听双明白,脸色清冷了几分,“无聊。”

    程锦轻笑一声,“是无聊,你进宫之后保持着着副脸色,就不无聊了。”

    花听双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看了一眼那华美衣裳,不说话,却是转身离开了。

    显然,不论是程锦的提议,还是明日的进宫,于她而言,都没有大多的吸引力。

    宁寿宫中,孝德太后躺坐在床榻之上,即便外边是七月火热的天气,宫中各个宫殿基本都已经置冰块用于解暑了,可是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唯有宁寿宫没有进过一块冰块,暑气蒸腾之下,除了炎热,还是炎热,感受不到一丝凉意。而孝德太后,身上还盖着一张薄被,面上的神色,比之两月前,是红润了不少,气色也显得好了许多。

    她刚刚将喝了一半的参茶给放下,外边便响起了于德成多了一些老气却也微微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孝德太后寝殿前的一应宫人纷纷行礼,承顺帝虽是半百的年纪,可跨入宁寿宫的脚步却是依旧矫健。

    芷容赶紧将孝德太后刚刚放下的参茶拿开,“老奴见过皇上。”

    对于这个一直侍奉在太后跟前的老人,承顺帝还是很客气的,轻轻嗯了一声之后,便往孝德太后的床榻而去,宫人在承顺帝进来的时候,已经搬了一张椅子放置在太后的床榻面前。

    承顺帝走过去,直接,很是自然而然地坐下,看着孝德太后面上升起的微微笑意,“母后今日好多了么?”

    孝德太后面上一笑,连续病了几个月,她即便是恢复了,可精神力并不是很好,“好不好也不打紧了,哀家活到了这个岁数,身子也就这样了。”

    她虽是这么说着,可面上却不见任何一丝悲哀的神色,反见识一种豁达与不在意似的。

    可承顺帝却是不赞同,“母后说的哪里话,再修养些日子,总会好的。”

    说罢,去世转头看向芷容,“太医怎么说的?”

    芷容见着母子两人这般模样,只笑道,“皇上放心,太医说了,太后如今已见起色,只需好好修养便行。”

    承顺帝点点头。

    孝德太后也不阻拦芷容说些什么,看着承顺帝未换下的朝服,只道,“朝务繁忙,皇帝今日怎么有空来宁寿宫了?”

    “母后身子不好,儿子自当来看看。”

    孝德太后一笑,承顺帝接过芷容递过来的茶杯之后,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这茶水,到底不如含之丫头泡得好喝。”

    芷容一笑,“陛下,含之郡主出京之后患有水土不服之症,回宫之后才好起来,却怕将病气过给了太后,未来寝殿侍奉。”

    承顺帝到底也没有将那口茶水喝下,只放在一边,“哦,水土不服?”

    “是。”芷容应道,“原先一直没事的,只是回京路上,不知为何,一路软绵无力,精神恹恹。”

    孝德太后只接过话,“想是这丫头极少出门,适应不了外边的地理天气罢了。”

    她语气之中多了一丝无奈,是惯有的疼爱之色。

    承顺帝听罢,却是抿了抿唇。孝德太后见此,不免开口,“怎么了?皇帝觉得此事有所不妥么?”

    承顺帝摇摇头,“母后可还记得两年前,为那丫头赐婚之事?”

    提起这件事情,孝德太后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奈之色,“自是记得的,当时可是哀家亲自与皇帝说的,只是后来大战在即,此时不得不搁置下来了。”

    承顺帝抿唇听着。

    孝德太后见他神色如此,幽幽开口道,“两年了,她也是个痴心执着的孩子,倒是耽误了她跟我这个老人家呆在这深宫之中,皇帝今日,怎的又提起这件事情了?”

    “此番西凉与北齐的使者进京,寻求公主与宗室女子联姻,朕倒是想起了这个丫头。”

    “哦?”孝德太后面上神色不变,她虽是能够知道外边发生的事情,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但,早年的时候,孝德太后也是有手段的人,否则,也不会能够在先帝多子的局面中扶持自己并非嫡子的儿子,最终坐上了皇位,可接近年老,往往许多事情便力不从心了。

    因而,孝德太后虽是知道使者进京,大晟要与其余两国联姻,却是不知道,这联姻的人选,选了谁。

    她顿了顿,面上似乎也不是特别在意,“使者进京,为联姻而来,自是有公主往来,不知皇帝可有了人选?”

    “人选倒是没有,不过,名单皇后已经列好,留待西凉与北齐的使者筛选之后,便能下旨,本朝公主不多,宗室宗亲之女,也不过那几个,优秀者更是屈指可数,含之自小跟在母后身边,虽是只有封号的郡主,也并非我宗室之女,可却是才德兼备,名声比本朝的公主与宗室的郡主都要盛几分,早已闻名遐迩。”

    话到此处,孝德太后也明白了承顺帝的意思,“不知,是哪一国的使者想要求取哀家这掌上明珠?”

    “西凉,本次虽不是西凉太子亲自来,但却是为西凉太子求娶太子妃。”

    “嗯。”孝德太后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承顺帝见此,笑一声,“母后若是习惯了这丫头的伺候,朕便让皇后将她的名字从名单上消除,让她嫁得近一些,抑或,恢复两年前的旨意也未尝不可,总归丫头大了,她到底也是平伯侯之女。”

    所以,即便皇太后再喜欢她,也不能让她永远不嫁出去。

    可孝德太后听罢,却是笑一声,“皇帝说的这是什么话,哀家的身子固然重要,可也重要不过大晟的基业江山。”

    只是这么一番话,承顺帝便已经明白了孝德太后的意思。

    只孝德太后轻轻感叹了一声,“只是可怜了这丫头,一番执念。”

    低低的语气,好似遥远的哀叹。

    承顺帝似乎也是知道的,不过他无心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

    而后,母子两人又随意说了一些话,直直说到了明日承顺帝封了清乐郡主的宴会,“药王谷人才济济,哀家即便是身处深宫之中么也曾听说过那子瑜公子在民间的美名,据说清乐未上任之前,一直是他在打理药王谷的事物,这样的人物,哀家倒是想要见见。”

    “旁子瑜么?”承顺帝不意外孝德太后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既然是为清乐办理宴会,朕自是不会忽略药王谷有功之人,至于子瑜公子,朕也早早听说了其医术之高明,因而,明日,他也会进宫,母后若是想见,让他来见一见,也未尝不可。”

    孝德太后笑一声,“哀家见他做什么,年轻人,不过是心中好奇罢了,皇帝心中有数,哀家不担心。”

    他不见旁子瑜,却是提到了旁子瑜,似乎也只是为了引起承顺帝的注意罢了,“虽说不见那个年轻人,不过,明日宴会之前,哀家却是要见一见清乐的,听闻两日前她刚刚回京的时候,便言辞振振,击退了出言不逊的西凉王子。”

    说起这件事情,孝德太后的面上还有一丝笑意。

    “母后也听闻了。”

    “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如今宫中的不少人都知道了,哀家岂有不知的道理,倒是一个有胆识的丫头,不错,也不枉了是程云的后人。”

    提起程云的后人,承顺帝的眼眸之中划过一抹复杂之色,“的确是,也不失了她母亲当年的风范。”

    承顺帝不在意一般地说着,可孝德太后听闻此言,却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承顺帝,“但愿是个好孩子,皇帝即便疼爱,也应有个度。”

    “儿子心中自有分寸。”

    孝德太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揉了揉额头,“哀家有些乏了,皇帝朝务繁忙,若是无暇,也不必时常来哀家这宁寿宫了。”

    承顺帝站起身,“母后先好好休息,朝务繁忙,来看母后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孝德太后点点头,待承顺帝离去之后,芷容才扶着孝德太后,躺在了床榻之上,只是,孝德太后并未闭上眼睛,芷容只好开口,“太后乏困了,先好好休息。”

    孝德太后却是没有闭上眼睛,一双老眼之中不见浑浊,一如她年轻时候那般清明果决似的,“芷容,你说哀家是不是太狠心了?”

    芷容为她掖了掖被角,“太后何曾狠心过?老奴陪伴在太后身侧,也有几十年,说一句不尊敬的,老奴可算是陪伴在太后身侧最久的人,太后做事,一向有自己的考量与思虑,多年来,都是为了秦氏的江山,却也不曾愧对历代先皇,若说狠心,不过是为了皇家罢了,太后对自己才是狠心。”

    孝德太后似乎也并不隐瞒,“哀家分明知道,含之那丫头,对楚睿……唉……两年前想要撮合这两个孩子,却是遇上北边战事,楚睿那孩子,倒是干净利落以此为由拒绝了这件事情,本想此番回京,在将这件事情落实了,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太后心慈,一直为郡主与楚帅着想,这般疼爱,便是公主与宗室的郡主们都极少享受。”芷容让笑着道。

    孝德太后听罢这番话,却是没有没有芷容面上升起的笑意,只是道,“哀家这段日子,一直梦见清华,梦见她哭泣的样子,隐忍的模样,决然的模样,还梦见她少时,在哀家膝下承欢的模样。”

    提起清华郡主,芷容面上的神色有了微微的变化,“清华郡主去世多年,太后近来身子不好,梦见旧人旧事,也是在所难免,何况,清华郡主尚未出阁之前,一直与太后生活在一处的。”

    “是么?”孝德太后似乎是累极了,声音有了几分微弱。

    芷容的声音也低了几分,“是啊……清华郡主孝顺,会知道太后如今还在挂念她的。”

    “楚睿那孩子如今也该二十有六了吧,转眼间,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如今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身边没一个可心的人。”

    “楚帅如今已经回京,此番和亲,战事平定,太后身子好了之后,自可为楚帅思虑这件事情。”芷容说完这句话,孝德太后的眼睛已经慢慢闭上了,她也许是听见了这个芷容的声音,但是没有作答罢了。

    可即便是睡过去了,她面上的慈和倒是不见了,只是,面容之上,倒是升起了小小的忧思之色。

    梨香殿是殷含之的寝殿,位于宁寿宫东边最大的一座宫殿,殿内种植了几株梨树,一到春日,便传出飘散着一股清幽的梨花香味,宫中的人都说,梨香殿是春日最好的赏景之处,但为了不打扰到太后静养,倒也没有宫妃敢在春日的时候,日日热热闹闹地来梨香殿中赏花。

    倒是殷含之,每每梨花飘落的季节,便着宫人收集起来,筛选好,并且将花瓣晒好之后,加以一些别的香料,制好了梨花香的香囊,分发给宫中一些交好的宫妃,惹得宫中不少妃子与公主都尤为喜爱这位含之郡主,并且对她的评价也极高。

    殷含之已经回京两日了,早先在路上的水土不服之症,也已经缓解过来,浑身乏力的症状早已消失。

    珍儿端着一碗汤药放在殷含之的面前,“郡主,该喝药了。”

    殷含之眼眸之中升起一抹嫌弃之意,“这药,还需喝几日?”

    “太医说了,再喝一日,郡主若是没了乏力之症,便可停止。”

    殷含之推了推手边的汤药,“倒了吧,不喝了。”

    “可是郡主……”珍儿犹豫。

    殷含之看向她,“你当真以为我是水土不服之症?”

    “郡主?”

    珍儿看着殷含之面上升起的讥诮与阴寒之气,眼中升起一抹疑惑。

    “水土不服,若是水土不服,本郡主在离开京城的时候,便是横着到达江宁府的,何以至于回来之后才有这等乏力的症状,这一切,不过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殷含之恢复了力气,越是想着这一路浑身乏力,几乎与楚睿没有任何交集的样子,心中越是觉得不甘与气愤。

    珍儿见她面色如此,凝了凝眸,“郡主的意思是……可是大夫都是如此说的。”

    “你忘了我们这一路上,跟着的都有谁?程锦语是药王谷的谷主,她的手段,是一般大夫能够觉察出来的,别忘了,可还有一个旁子瑜呢。”

    珍儿面上升起一抹不快,“郡主既然能够想到此处,可为何……”

    为何没有人来阻止?

    “林伯伯便是猜到了,也是无法,何况,明着与这位风头正盛的清乐郡主作对,岂不是要违背陛下的本意,至于……楚帅……”

    说到此处,殷含之手掌紧紧握住,几乎要掐入掌心之肉,楚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没有看出来么?真的不关心她到这个地步?真的不关心与怀疑她无缘无故半月来未曾出过马车一次的水土不服?

    楚睿是何等聪明的人?

    若是有心发现,如何发现不了事情的怪异之处,而她几次三番想要见他,他都有理由推脱不见。

    想到这一路上,楚睿与程锦之间,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默契与别人似乎都夹杂不进去的那种氛围,她心中就会升起一抹不甘。

    这一路,即便楚睿与程锦之间没有明确的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尤其是落崖归来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便觉得处处都是刺眼的!

    刺眼至极。

    若说这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她是不信的。

    她倨傲的面上阴晴变幻不定,便是旁边的珍儿看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这位郡主的好。

    旁人也许不知,可是自小便跟随在清乐郡主身边的她却是知道的,这位清乐郡主并没有旁人眼中看起来的那样风光无限。

    即便她有高傲的资本,有太后的宠爱,还有盛京女子的羡慕,男子的心慕,可……她到底不是皇室真正的儿女。

    她看了看殷含之,只得开口道,“郡主若是不喝,奴婢将汤药倒了便是了。”

    说着真要拿走汤药,可这会儿,寝殿外边,却是匆匆走进了一个小宫女,她与殷含之行了一个礼之后,却是附在殷含之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而后却是听得殷含之脸色一变,手中的丝帕,无声掉落在地上。

    而她面上,却是升起了一抹惨白之色。

    孝德太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可她醒过来之后,扶着她从床榻上坐起来的,却不是这几日一直在照顾她的芷容,而是殷含之。

    自殷含之回来后,她都没有见过她,不过此时见到殷含之,她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就着殷含之靠坐在床榻上之后,方才笑道,“身子好些了么?”

    殷含之替孝德太后将薄被盖好,而后,面上温婉一笑,端的是乖巧无比,“已经好了,都是含之的粗心,直到今日,方来太后的榻前伺候。”

    许是睡了一觉的关系,孝德太后的精神好了些,“你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性子,这些事情,由着芷容来做便好了。”

    “这是含之乐意的,太后对含之有养育之恩,含之愿意一直在太后面前尽孝。”她说得笃定,眼中尽是真诚。

    倒是孝德太后听罢,笑了一声,“你又哪里能一直待在哀家这宁寿宫之中,姑娘大了,总是要嫁出去的。”

    她这么说着,殷含之面上一红,升起了一丝羞赧之意,微微低了头,“含之愿意不嫁,只在宁寿宫侍奉太后。”

    “胡说!”孝德太后叱骂一声,可声音里面分明没有怒气,反倒是有了一些慈爱。

    殷含之娇羞一笑,不知真假,却是见着孝德太后分明是愉快的面色,那羞赧之意,也渐渐消失,只笑道,“太后知道含之的心意的,若是舍不得含之远嫁,便让含之嫁在这京城之中,日后必能日日进宫,看望太后。”

    面上虽是娇羞之意,可是这番话说出来,她声音却是渐渐低下了,她虽是大胆,但是一说起女孩儿家的这等婚姻之事,如今,还是有一时半会的羞赧之意的。

    可她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加之今日就站在孝德太后的床前。阅人无数,在深宫挣扎了几十年大半辈子的孝德太后,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面上原本慈和的笑意,似乎在殷含之低头的那一瞬,僵硬了几分,而手顺势也消淡了几分,可殷含之并不知道。

    孝德太后嘴角的慈和还是没有变化的,只道,“便是嫁在京城之中,你也不能日日进宫,何况,哀家这身子,又还能撑几年,你呀……总归是要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

    这话说得慈和,就像一个民间寻常的祖母对自己孙女的叮嘱。

    可殷含之却是急急摇头,“不会的,太后身子还好着呢。”

    “哀家就是想在身子还好着的时候,见到你穿上凤冠霞被,出嫁的那一刻,如此,也了了一番心意了,哀家知道你这孩子执着,不过……人各有命,哀家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含蓄,孝德太后说罢,轻轻拍了拍殷含之的手背。

    可殷含之却是觉得那拍在自己手背上的是一双布满了皱纹的手,却是犹如一座镣铐一般,几要将她锁住。

    最后,她几乎是浑浑噩噩离开的孝德太后的寝殿,待到殷含之离开之后,芷容方才进来,看着太后面上许久没有升起的不语之色,只道,“此番是老奴的过失,老奴定会严惩那些乱嚼舌头的丫头。”

    孝德太后没有说话,只是闭了闭眼睛,“传膳吧。”

    殷含之直到回到了寝殿之中,方才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之上,神色还有一丝泫然之色,她紧紧握着手中的丝帕,“为什么,为什么,不过还是离开了宁寿宫两月的时间,为何回来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珍儿看着她的神色,有些被惊吓到了,“郡主……”

    殷含之却是咬着牙,直直看着珍儿,“两年,他眼中便没有了我一丝一毫,两个月,太后便可以这般对我,那我这些年,又是为了什么?以前我若是与太后提及楚帅,她都不是这样的。”

    殷含之的声音之中总带了一丝哽咽,可珍儿听着这番话,却是吓了一跳,赶紧低声,“郡主……”

    殷含之立刻反应过来,可是却是听到了外边的有些纷乱的声音,她猛地站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珍儿见她面上并不平静,只道,“奴婢出去看看。”

    殷含之面上却是升起一股紧张之意,待到珍儿回来,“郡主,是芷容嬷嬷惩罚了太后寝宫之中,手脚不利落的几个宫女。”

    可殷含之听此,却是神色怔怔,脸色瞬间刷白,咚的一声坐在了椅子之上,口中喃喃,“珍儿……珍儿……太后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不是要警告我?”

    珍儿见此,赶忙到,“郡主……不是的,不是的。”她扶住脸色刷白的殷含之,在她耳边低声,“没有兰儿在里面。”

    殷含之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才站起来,面上尤自带着一股惊惧之色,“是我不对……是我今日太急了……”

    她呢喃了几声之后,似乎又慢慢恢复了神色,刷白的脸色,也渐渐消失,可她坐正了身子,紧紧抓着手中丝帕的手却是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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