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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rong>210珀耳塞福涅与安妮斯朵拉

    还是那处隐秘山谷中的神殿, 丰收的女神得墨忒耳坐在对面, 她微笑着捧出一个芳香四溢的果篮放到我们面前。

    随手挑了几个新鲜的无花果, 递给身边某个百无聊赖的少年。他正打着呵欠,拨开试图跟他铂金长发玩耍的有翼小绿蛇。

    这少年眨着眼睛装腔作势地哀叹自己“真不应该拥有这样一双高贵白皙的手”,同时抱住我的脖子笑眯眯地磨蹭我的脸颊。看见我无奈地替他剥好,才又洋洋得意地凑过来就着我的手吃了两个,示意还想要点儿紫红的葡萄。

    真是条贪婪又懒惰的龙先生。

    “你们感情仍然很好。”得墨忒耳微笑着注视我们。

    听到少年意义不明地低哼一声, 我弯了弯嘴角:“仍然不打算返回奥林匹斯?”

    “没有这个想法。”她摇了摇头,又坚定地看着我, “也没有这个必要。”

    我微微颔首:“如果你可以应付。”

    “当然,现在的奥林匹斯还有甚麽值得我怀念的呢?”得墨忒耳苦涩地一笑, “赫斯提亚姐姐也——”她顿了顿看向我, “你知道吧。”

    是,我知道。

    我那位端庄娴静的大姐在波塞冬与阿波罗紧迫追求下不堪其扰, 她做出了一个令奥林匹斯众神震惊的决定:将主神之位让给了酒神与果实之神狄俄尼索斯。远离众神之山来到人界,她坚持自愿成为人类的女灶神,以她温柔的眼眸注视万民的家庭,保护并帮助他们解决家中事务。

    这并非突发奇想更非精神错乱, 我深知她早有此意, 不过是终于付诸行动罢了。

    对这样在事实上巧妙远离奥林匹斯核心的行为,海王波塞冬表示自己完全不能理解。他甚至为此专门跑到冥界拉着他的大哥整整吐了三天三夜的苦水——直到被某个小心眼的冥王情人以眼还眼变成了三天三夜的鱼虱。恢复后的他连滚带爬冲向自己的铜蹄金髦马战车,哀嚎着“你太坏了大哥居然不救我!我要和你绝交!再也不来找你玩儿啦!”泪奔回大海。

    当然,那个小心眼儿的地狱之王情人站在冥府大门口假惺惺地挥舞手绢狞笑道:“尊贵的海王陛下显然是个言出必行的大英雄,所以请记得:一·定·不·要·再·来·啦!”

    远处的波塞冬悲切得大声擤鼻涕,刻耳柏洛斯的三个脑袋一起翻白眼发出了类似嘲笑的呜噜声。

    后话是,这个弟弟仍然偶尔会厚着脸皮假装甚麽都没发生过的来串门玩儿。

    我定定神,将散开的思绪收拢回当下:“得墨忒耳,我们应当相信并支持大姐的选择。”

    “是的,当然。”得墨忒耳杵着额头叹息,“可我烦心的事太多。你知道我唯一在乎的就是我可怜的女儿,可珀耳塞福涅她……她有些,有些——不太好。”

    我印象中曾见过那小侄女一面,那时的她像个人类四五岁的小女孩。一头与她母亲相同的卷曲金发,湖蓝的眼睛,圆圆的小脸,充满笑容伸出胳膊来叫我“哈得斯叔叔”。

    当然,这个叔叔因为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小侄女就被自己的情人残忍地撵出了他自己的卧室整整十天也是后话。

    “她怎麽了。”我熟练地抓住腰上那只打算掐我一下的爪子。

    “她……”得墨忒耳顿了顿,转头对门边的使女道,“珀耳塞福涅呢?”

    “小女神说她想去林子里找齐所有的红端木。”

    “去找她回来——”

    “哦母亲——我已经回来啦!”一个清脆可爱的童音伴随着活泼地脚步声跑入了殿内。

    “哈得斯叔叔来了麽?”双手抱满了颜色艳丽迷人花草的女孩儿快活地跑向她的母神,“快看快看!我找到了火红、金边、银边还有金叶的红瑞木!不知道哈得斯叔叔喜不喜欢?他一直住在地下不是麽?那里应该没有这麽漂亮的灌木吧!”

    得墨忒耳爱怜地抚摸她的辫子:“你哈得斯叔叔已经来了。”

    “甚麽?”小女孩儿吓得手上的红端木全掉了,她转头看向我眨巴眼睛,确认真的是我后欢喜地扑过来亲吻我的脸颊,“哈得斯——”

    下一秒我怀里的小姑娘就被揪着肩膀抓起来,将她拉开的少年似笑非笑斜着眼打量她:“我得说,一位端庄迷人的女神,无论年纪大小可都不会如此随便与男士搂抱亲吻超出限度。”他斜我一眼,“就算是亲叔叔也一样。”

    小女孩儿转动她美丽的蓝色眼睛:“诶?哦——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坏脾气的自然女神!”

    铂金头发的少年哼了一声嫌弃地丢下她,我安抚地摸摸珀耳塞福涅的发辫让她回得墨忒耳身边去:“好了德拉科,为甚麽不坐下再来点儿葡萄?”

    灰色眼眸的少年忿忿地再哼一声坐下,颐指气使旁若无人地表示他现在更想吃芦柑。特别强调要我选最甜的,不甜坚决不要。

    真是个挑食的甜牙齿龙。

    得墨忒耳笑着将女儿裙摆上的泥土施法洁净:“我的宝贝,去选个漂亮的瓶子把你想给哈得斯的礼物插起来如何?”

    珀耳塞福涅点点头,抱起地上那一大堆颜色各异的红瑞木又冲铂金头发的少年吐吐舌头才快速跑走了。

    眼看这俊美的少年瞪起眼睛,我及时送上果瓣堵住他那些刻薄话。于是他恨恨地咬了一下我的手指,冲我翻个白眼表示暂时记下这一笔。

    得墨忒耳等自己的女儿跑得不见影了才低声道:“你看到了,我的哥哥。”

    “是的,我看到了。”我略略皱眉,“一直这样?”

    “自她长到这个年岁就没有再变过。”丰收的女神哀愁地叹息,“时光仿佛在她身上静止了一般。”

    我没有立刻回答。冥王并不是掌管时光流逝的神,也非明白健康秘密的神,更何况神祇很少有生病这种事。若身体状况欠佳,不是被下咒,就多半是神力流失、神格将灭的前兆,都不是甚麽好消息。

    “我自己就掌管万物的生长,但我却没法看到自己的女儿……”得墨忒耳垂下头来十分感伤。

    “但她健康,而且——好吧,没心没肺还挺快乐。”我身侧的少年把玩着我的袍子。

    得墨忒耳一怔,随后苦笑道:“是,她对自己不能长大没有任何感觉。”

    “神祇本就可以永远保持某个模样,也可以随心所欲变化成其他样子——我得说这个比复方汤剂更棒。”我身侧的少年慵懒地笑着,“而且孩子多好,天真、无邪、可爱……啧啧,永远不必担心她卷入甚麽莫名其妙乱七八糟毫不体面的事情里。”他点着他尖细的小下巴强调道,“千万不要让地上的大麦发了芽。”

    得墨忒耳看着他:“甚麽,甚麽发芽?”

    “好吧一个浅显的俗语,没甚麽要紧。”铂金头发的少年啧了一声。

    我看了他一眼,他凑近我耳边不怀好意地低声道:“就是未婚先孕。这可真不成体统不是麽?”

    我无奈地拍了拍他的额头,至少该庆幸他没有当着得墨忒耳的面把这话说出来。

    “当然,我可是个马尔福。使人难堪的前提是不能破坏自己的优雅仪态。”他神气活现地转着眼睛继续低语,“不过若对象始终毫无廉耻且迟钝麻木,那我也不介意在保持良好世家修养的同时,给她来个印象深刻的简单粗暴。”

    这又是甚麽逻辑关系呢龙先生。

    我放弃和他讨论这个,转头看向得墨忒耳正想说话,但她却先开了口:“我的哥哥,其实我今天请你来是有另一件事。”

    我颔首示意她继续,她却踌躇片刻才紧张得拉平了嘴角:“我想让你见个人。”

    人?

    我挑起了眉头。

    一个女人。

    一个面容姣好身姿绰约的少妇。

    即使她那破烂的沾满污渍的衣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灿亮雪白,即使她起初工致细腻的金发带上雕刻的动物形象装饰都已模糊,但她仍然保持着妩媚迷人的仪态——尽管现在她完全没有这个意图,但紧蹙的眉宇流露出的哀愁神情反而让她艳丽妖娆的脸庞多了些典雅清纯的气息。

    “我的哥哥,我很抱歉——但我,仅告诉了你。”得墨忒耳干巴巴道,“我……绝没有想害你为难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珀耳塞福涅三天前在林子里发现的她,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我却完全没觉察到。”

    我冲我的妹妹微微颔首表示不在意:“名字?”

    那女子瑟瑟发抖跪在一侧没敢回答,得墨忒耳压低声音急急道:“她是安妮斯朵拉……。”

    那名字令我微微一怔,随后我扫了眼那个此刻将面孔深深埋在双臂间伏于地的女子。

    “安妮斯朵拉?”我身侧的铂金少年皱起了眉,但下一秒他张大了双眼,“梅林的胡子!你就是潘多拉1!”

    我轻轻握了下少年的手才松开:“赫菲斯托斯以泥土塑造的女人,你为甚麽在这里?”

    “是,是盖娅女神引导我来此。”这个女子的声音甜美又清脆,此刻带着些许颤抖,听来楚楚可怜动人心弦。

    我皱着眉颇有些不悦:“赫尔墨斯赋予你的语言技巧不必用在我身上。”

    她后背一僵:“可我——”

    “可她被塑造成的就是这个样子。”德拉科此刻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来,“不愧是被美与爱的女神赋予过妩媚与诱惑的力量。怎麽样我的陛下,你动心了麽?”

    我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才对那女子道:“为甚麽不和你的丈夫在一起?”

    “埃庇米修斯……抛弃了我。”那名叫潘多拉又名安妮斯朵拉的女子哀哭起来。

    我没有说话,而我身侧的俊美少年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得墨忒耳为难地看着我,眼中带着恳求。

    我叹了口气:“若我没有记错,你打开了那个盒子。”

    “是……所以我的丈夫怨恨我。哪怕我嫁给他成为忠心的妻子,哪怕我还为他生育了孩子。”安妮斯朵拉抬起头来,痛苦的眼泪充满她的眼眶,整个人伤心又憔悴,“他不肯原谅我。”

    “你那叫皮拉的女儿嫁给了丢卡利翁,成为高高在上的神王宙斯借口发动、波塞冬凑热闹捣乱的大洪水后如今人类的祖先。”德拉科嘲讽地哼了一声,“我以为除了他们夫妻外所有的人类都死在那洪水中了2。”

    安妮斯朵拉掩面颤抖并未回答,而得墨忒耳却若有所思道:“等等,我听说他们夫妻活下来后是向忒弥斯的圣坛献祭才得到再造人类的启示。”

    “那启示说:‘戴上面纱,解开腰带,把母亲的骨骼扔到身后。’”灿烂头发的少年怀疑地打量面前这个女子,“所以,我有充分理由怀疑。”

    “不德拉科,她们扔的是石头。”我顿了顿冷笑道,“因为大地才是仁慈的母亲。”

    虽说神灵一般都自持身份不会乱跑,但也没有明文规定神灵只能出现在属于自己的祭坛。

    得墨忒耳瞪大眼睛:“她刚才也说是盖娅指引她——”

    “显然,这里是那位仁慈的母神的安全之地。”我抿了抿唇,心上涌起一抹诡异的不安。

    “虽然对女士的不幸遭遇应当表示绅士的同情,但你亲手那盒子打开实在让人很难怜悯你。”俊美的少年冷酷而残忍地假笑。

    “不,我完全不知道那盒子里装着甚麽——”安妮斯朵拉的眼泪大滴落下,“我只是好奇,我……”

    德拉科嗤笑一声:“别说得好像那盒子不是你打开似地。”

    “……是,都是我的错。神王分明叮嘱过我,不可以打开那个盒子。”安妮斯朵拉瘫软在地上大声痛哭。

    “宙斯让你不要打开?”少年转动他灰色眼眸,“他是不是特意多次叮嘱你不可以打开?”

    “是……是的,所以我反而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因为智慧的女神巧妙地为你进行装扮却避开了赐给你智慧。”灿烂头发的少年一脸不屑地嗤笑,“真是值得激赏的行为——就像个斯莱特林似的避重就轻。当然,我完全没有表扬的意思。”

    我皱了皱眉:“那盒子呢?”

    安妮斯朵拉一脸惊恐地暂时止住了哭泣:“我,我看见里面涌出的东西很害怕就将盒子关上扔开了!然后,然后……”她羞愧地垂下了头。

    放出了盛满一切祸害邪灵的盒子,不可避免加速堕落腐化的人类,来自神王的惩罚,一切如此顺理成章。

    耳边不由回响起冥界诸多亡灵地怒吼哀嚎,我皱了皱眉:“所以盒子的下落你也不清楚。”

    这女子顿了顿又悲痛地继续流泪。

    灰色眼眸的少年叹息一声低语:“可惜,你把最宝贵也是唯一可算祝福的关在了里面。”

    我心里一动转头望向得墨忒耳:“我的妹妹……也许你可以暂时借我一部分大地的使用权。”

    “当然我的哥哥。”得墨忒耳颔首应允,“不过你是冥王、对地下的一切同样掌权……我的意思是,你也因此对大地同样拥有一定的权利。”

    啊,是的,我的妹妹。因为以血统论,我们都是盖娅的后裔。

    “所以……”得墨忒耳顿了顿突然醒悟,“你是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