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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要完了
自从接见寇谦之以后, 拓跋焘很少有同佛门僧人聊这么许久。
拓跋焘只觉眼前的僧人不管说什么都非常对自己胃口, 即便这人说他这一辈子都成不了佛。
拓跋焘:大师毫不虚伪,坦坦荡荡, 一点也不做作!
等聊完了, 兴致不减的拓跋焘当下便想在监福曹中给谢知非封个职务,方便他兴致起的时候召道实大师进宫讲佛。
然而谢知非自认忽悠是个技术活,忽悠多了再好的技术也有拆穿的一天,为了避免那一天到来, 还是保持一些距离的好:距离长生美!
因而面对当今天子突然而至的宠信, 白衣僧人不曾应下, 只是微笑言他:“贫僧曾闻法显大师携带经书百卷东归, 其中有佛戒宪章, 贫僧别无他求,唯愿一观。”
让道实大师去经阁并非不可,只是拓跋焘听这话的意思, 似乎有些不对味儿:“难道大师不想不留在平城?”
当今天下混乱,不依国主, 教事难立。
因而无论僧人还是道士,来到平城之后便不会离开,因为这里是离国主最近的地方,是他们立最容易的地方。
然而这世间总有些人会例外,惯看了三千红尘后的心中已不在乎这尘世繁华。
人间平地远如许,头上青天高不多。
业净六根成,身无一物, 本源自性天真佛。
谢知非叹道:“入世出世,贫僧当回少林。”
“大师是得道高人,逍遥天地,是朕孟浪了。”拓跋焘心有遗憾,或许日后他不会再遇到如此与之相契合的高僧大德。
然而对于谢知非这般修佛的态度,拓跋焘却极为赞赏,当下便答应谢知非的要求,并让宫中护卫带着自己的口谕去了须弥山殿。
须弥山殿。
朝廷供奉的佛寺之一,依山而建,凿山壁建佛像,佛寺与山脉连为一体,北魏珍贵的经书典籍在这里多能找到。
法显千辛万苦带回的经书,也放置在此地。
南北许多高僧大德也想进入须弥山殿经阁中,即便能在这经阁中待上一日也好,然而此处属于禁地,非一般人能进入。
有拓跋焘的口谕的谢知非自然不是一般人,除非谢知非自己离开,又或是拓跋焘不想让谢知非在这里呆这里,否则这须弥山殿的经阁,谢知非想待多久便待多久。
经阁修建在山上,山下的崖壁有诸多工匠再雕琢佛像,雕山琢石之声叮当响个不停。
在经阁里,所有的经书根据其珍贵程度依次往上,以往来的高僧专研佛经多年,一二层的佛经满足不了他们,这些高僧来了多是从上往下看。
偏偏谢知非对佛经知之甚少,为了避免到了顶阁出现看天书的情形,谢知非是从下往上看,认认真真的翻阅每一本。
即便那本佛经或许是诸多沙弥入门学的第一本佛经,然而谢知非依旧能捧着书,看得异常认真。
经阁特殊,谢知非能进去,少林其他弟子却不尽能。每日只能有一名少林弟子跟在谢知非身旁,即便谢知非什么都吧需要。
而今次再次轮到了昙曜。
昙曜这是第二次待在谢知非身边,第一次的时候谢知非在经阁二层,而昙曜能看懂谢知非翻阅的那些佛经。
但是今次的昙曜是半点也看不懂的,因为谢知非看的是发现带回来的手抄稿,全是梵文,而昙曜还未曾学梵文。
没事做的昙曜开始扳算时间:方丈带他们来这须弥山殿已有半月!
半月啊……
平城的佛法昌盛是昙曜仅见,佛寺林立僧侣众多,经常会有大师讲佛。在昙曜他们来须弥山寺后不久,便有大师在此开坛弘扬佛法。
昙曜同玄高他们也去听了,听完后只觉大师所讲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昙曜迷迷糊糊的想到:大约是方丈时常说的平常心?
抬头看了下身前还在翻阅典籍的反正,昙曜又低下头。
方丈常说为人做事需一心一用,若在利害得失中穿梭便会失去平常心,种种思量、千般妄想接踵而至,从此蒙蔽本心,不见真佛。
知是妄觉,不知是麻木。
然而要时刻保持一颗平常心为什么那么非常难……
神游天外一会儿后昙曜赶紧回神,忙偷偷看了眼身前还在静静翻阅佛经的谢知非,即便未有训斥,昙曜依旧觉得脸颊火辣辣难受。
自己又失了平常心!
便在这时,楼下响起登楼梯的脚步声。
一名十来岁的小沙弥手中端了斋饭上来,昙曜认得这人,是须弥山点到师贤。听人说师贤是自告奋勇为谢知非送斋饭,只不过没成功过。
昙曜叹道:毕竟方丈是辟谷了的高僧。
偏偏师贤从不气磊,顿顿不曾不断。
见今日守在谢知非身边的人是昙曜,师贤眼中流露出倾羡,不忍去打扰仍在翻阅典籍的谢知非,端着手中的斋饭到昙曜的面前小声道:“昙曜师弟,这是道实大师的斋饭。”
昙曜摇头道:“方丈已铸法身,不食五谷,还请师贤师兄将这斋饭带回去吧。”
闻言师贤也不沮丧,将手中的斋饭熟稔的塞给了昙曜:“大师辟谷了,昙曜师弟还没有,快吃吧。”
在昙曜埋头填饱肚子的时候,师贤便起身远眺谢知非翻看的是何。
满满的梵文!
师贤天资聪慧,已经开始接触梵文,然而在初学梵文的师贤眼里,这些字分开来还能认得个一二,合在一起那就……就是看天书!
阁楼中即便开有窗户,只不过仅由日光依旧显得有些昏暗,经阁因而常年点有烛火。
巡视一圈发现无需添加灯油,炉中檀香也足够,师贤这在轻手轻脚走到昙曜身边座下,面对淡然翻阅典籍丝毫不为梵文所困的谢知非,师贤无限瞻仰:“大师这是要翻译佛经?”
“嗯……不是”
昙曜赶忙咽下口中青菜:“方丈来此仅做翻阅不曾准备翻译佛经。”
许多高僧懂得梵文,然而精通的人并不多。
能如此顺畅的翻阅梵文的典籍,师贤叹道:“那也很厉害了。”
同拓跋焘说一观,谢知非来此当真只是翻阅。
对谢知非而言,他每一本认真看过的佛经在阅读系统里都会生成一份,抄录只会耽搁他更多时间。
佛法不同其他,需要人的悟性。
一时间难以将这里经书吃透的谢知非想的是将这里所有的经书记录下来,回少林后再慢慢参悟。
翻阅典籍的沙沙声在阁楼里间歇响起,奏成催人入眠的乐曲。
风吹云动,玲珑经阁外佛铃叮叮,师贤不知何时离开的。
到底还是小孩,扛不住熬夜的昙曜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看向眼前僧人在哪里焚香静坐观书不语,迷迷糊糊间,昙曜只觉得世忧顿忘,似乎感受到方丈说的平常心。
阁楼中一片祥和。
然而原本从容不迫翻阅典籍的谢知非手猛的一顿,来阁楼后头一次喊了人的名字:“昙曜。”
七八岁大的昙曜猛的机灵,瞬间从浑浑沌沌中清醒:“方丈!”
往外看,此时已是明月当空。
昙曜:他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过了两三个时辰?
烛火映射下,白衣僧人端坐的那里静静看来,说不出的超凡脱俗:“你若困了,便去歇息片刻。”
昙曜赶紧摇头:“弟子不困。”
谢知非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清冷的声音却充满了不赞同:“修佛需有平常心,该悟时悟该睡时睡,你这般强迫自己守着,哪来的平常心?”
昙曜:“……”
所以平常心果然是最困难的事!
即已经被如此说,昙曜忙起身:“多谢方丈指点,弟子这便去休息。”
一步一步往下去,等走到三楼的时候,昙曜似觉得身边一阵风起,像是有冷风吹了进来。
可是这三楼关闭了窗户,哪儿来的风?
昙曜摇了摇头,只当自己太困了以至于出现幻觉,口中咕噜一句“平常心,平常心就是道”便继续往下走。
唯有悬在屋檐上灯盏明亮,橘红的火光轻轻晃荡,着急的告知他人,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里经过。
当魔帝和劳初曼先后在道实大师这块硬石头上折戟后,崔浩终于决定自己出手: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
劳初曼气不过,赖着要跟过来看崔浩如何吃瘪!
因而一男一女便拖着个昏迷的沙弥,如有幽灵一般骤然从阁楼的黑影里穿梭,现身在经阁的最顶层。
男的俊女的俏,若不看这两人私下死掐的手,站在一起看起来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见到让自己成了笑料的和尚,武功更高的劳初曼甩开崔浩,款款走到谢知非身边坐下,同对她视而不见的谢知非娇声笑道:“大师,我们又见面了哩,上次妾身找大师忘了带礼物,今日特地给大师补上了,是个大师喜欢的孩子呢。”
谢知非放下手中典籍,抬眼看向劳初曼。
清澈的眼睛,劳初曼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眼睛,但却是一双看不到底的眼睛。
当这双眼睛静静看来的时候,劳初曼的娇笑便笑不下去了,当劳初曼再联想到两人之间那场荒谬的栽赃,劳初曼只觉自己无论摆出怎样的姿态都在这人面前显得尴尬。
笑隐下去,人站起来。
劳初曼的模样哪儿像是来踢场子的,更像是被纠到了错事的孩子。
谢知非叹道 :“二位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莫要一错再错,害人害己。”
崔浩冷笑连连:“大师都说我们已经入了苦海,既然跳进来了干嘛回头,直接往前去你们说彼岸不就得了?反正你们佛家最后要求的不也是去彼岸么,只是我们用的方法不同!”
是不是害人害己崔浩不清楚,但崔好自认他与道实和尚相冲,即便不是为了圣门,为了自己也要这贼和尚快快受死。
怼完谢知非崔浩立刻怼向了同行的劳初曼:“要做事赶紧做,你同这贼和尚费什么话,难不成你还真看他长得俊想收了做入幕之宾?”
“以你这点姿色还不如我,这贼和尚看了只会更加心想佛。”崔浩冷冷道:“我可是警告你,少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免得拖累我!”
劳初曼:“……当初你怎么没溺死在羊水里!”
崔浩毫不客气自夸:“该溺死的是你,你这么笨,若是早早的死在在羊水里必然是圣门的福气,我智谋天下无双,若是溺死了那便是全天下的损失?”
不知不觉从暴风雨中心退出来的谢知非默然:“……”
说好的少说话多做事…这劳初曼才说一句,崔浩说了十句,这话也未免太多了。
只见崔浩拖着被他为了□□的师贤走过来,边走边数落劳初曼:“我看你上次失败的根源,就坏在你话多!”
谢知非:“……”
不等劳初曼骂人,崔浩将手上中毒的师贤“砰”的一声丢在谢知非身边。
从腰间慢悠悠拔出一把短刃的崔浩对着谢知非冷笑道:“和尚,这礼物你要是不满意,我还有更好的在后头,总有一款让你满意。”
谢知非忙看向师贤,只见晚间时还面色红润的师贤此时脸青鼻黑,豆大的汗珠布满了师贤的额头。
师贤的一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腹部,偏偏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谢知非。
大约是不想在谢知非面前露出脆弱,又或是不想让害自己的魔头开心,师贤硬是咬紧了牙不吭声。
“不错!”自己喂的药是什么效果,崔浩还是清楚的。
先前师贤体内药效初现时,崔浩还听到师贤时不时的痛呼声,此时正该是药效发作最厉害的时候,合该肝肠寸断才对,倒没想到这时候小东西反倒是不闹腾了。
崔浩难得给了人夸耀:“倒还有几分骨气,只可惜做了秃驴。”
劳初曼忍不住翻个白眼:当真不明白为何崔浩如此讨厌佛门,分明道门那群家伙也不怎么招人待见啊!
怎么偏偏崔浩就要揪着佛门不放手呢?
那边的劳初曼心里各种思念乱起,这边的谢知非轻声一叹将咬牙不吭声的师贤抱到怀里,谢知非摸了摸他的头:“莫怕。”
师贤:“……,嗯。”
看师贤死死捂着肚子,脸色铁青神色痛苦,谢知非便知师贤或是中了钩吻。偏偏中的钩吻是毒性不是阴性,不能用清音诀为之驱散……
而钩吻是毒性发作极快的毒物,这可就非常难办了。
这时候的解毒方法不外乎崔浩大发慈悲给师贤解药,只不过这个可能性非常小,小到即便谢知非同崔浩痛哭流涕的恳求也不行。
剩下的便是谢知非给师贤传功,在谢知非这边是提升师贤的等级,在外人眼里便是通过内功为其驱毒。
只是这样一来么。
谢知非瞥了眼崔浩手中的短刃,传功一旦开始,传功之人若被打断便会经脉紊乱,暴毙而亡。而他若不打断,崔浩手中这把短刃必然会做点什么。
只可惜啊……他有轮回决!
默默施展一个擒龙,将师贤在自己身前扶好,双手抵着师贤背心的谢知非开始为之传功。
大量的内力顺着谢知非的双掌涌入师贤的经脉,那些在师贤体内的毒血被这霸道的内力逼到了体外,一管泛黑的血迹从师贤嘴角溢出,正是有毒的毒血。
见谢知非当真不顾他们再场,为个小沙弥传功驱毒,面对此时尤他他们柔圆搓扁的谢知非,劳初曼不得不为崔浩那脑子叫绝:“看来大师真的很喜欢这小家伙了呢。”
崔浩初说道实和尚会去须弥山殿经阁的时候,劳初曼还能出言讽刺“你自诩张良还真当自己张良了?”
等到道士和尚真到了须弥山殿经阁,还同崔浩说的那样一待就是十来天后,劳初曼便有些心服口服了。
——难怪这家伙嘴那么贱还能活到现在,当真是全靠脑子好使!
此时崔浩说的每件事都应验了,劳初曼只剩下叹息声:“说来也对,这小东西崇拜大师得紧,大师来这须弥山殿十天半个月,这孩便不曾让大师这里焚香断过片刻,连食斋也是先打来问过了大师这才回去自己食用。”
越说劳初曼越觉得可惜:这好苗子好男人怎么就偏偏喜欢做秃驴呢?
劳初曼一双玉手顺着来到谢知非脖颈上,悠悠叹道:“面对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妾身石头做的心也软了,更何况大师您慈悲为怀哩。”
“您说是吧,道实大师。”
即便这人佛法高绝又如何,传功时最忌讳打断。
劳初曼手下暗暗运力,内力吞吐,摧山裂石之势抓为鹰爪。
一抓!
头顶MISS,谢知非继续传功。
“……”劳初曼:拔不了衣服,这连脖子都动不了?
崔浩见劳初曼两次施展天魔策均奈何不了谢知非,不由皱眉,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怎的这般没用,看我的!”
说罢,崔浩手中削金如铁的短刃在谢知非脖子上一割。
MISS!
谢知非巍然不动!
崔浩:“……”
劳初曼顿时来劲了,看来不是她不行而是大家都不行!
当下劳初曼对崔浩再次有了底气,一双美目上上下下大量崔浩,将崔浩看黑了脸这才笑道:“崔宗主果然行!哩!”
“……”崔浩郁闷得在谢知非身上连捅数下。
MISS!
MISS!
MISS!
半点用也没用!
见劳初曼还洋洋得意,崔浩气结:“废话什么,不趁他运功的时候动手,待会你我更没机会。”
当下两人一个用力的在谢知非身上或抓或饶,一个在谢知非身上或割或捅。
只不过两人的目的已经从弄死谢知非变作打断谢知非运功,迫使他内力回流经脉紊乱,自爆而亡。
师贤只能眼睁睁看着被烛火映在墙上的影子,是怎样‘凶残’的体现他身后那两个魔头是如何折磨大师的!
夜已静,人初寐。
银钩月华,天河夜幕。
往下看,平城已星火寥寥,唯有皇宫与佛寺任有灯火辉煌。
须弥山殿里,檀烟缭绕的大殿中,金佛慈眉善目。
佛前有虔诚的沙弥口念佛经手敲木鱼,夜里雾霭渐起,猛的一道耀眼的红光在大殿的东侧亮起,辉辉煌煌,焰光滔天。
“…佛告诸比丘,比丘受教,从佛而听…凡人为一法,受尘自污…迷惑忧愁,没而无际…”敲着木鱼念经的和尚猛的停下口中的话,原本有些迷迷糊糊的神经也骤然清醒。
顾不得放下手中的鱼锤,僧人忙不迭的起身冲到殿外,只见东侧的经阁已将四周化作火海,映的僧人的面若金纸。
漆黑的夜里,僧人惊恐的声音划破了宁静。
“经楼起火啦!”
片刻的时间,原本宁静的弥勒山变得吵吵嚷嚷起来。
有沉睡中的沙弥冲出禅房,边穿衣边往经阁跑,有夜修的僧侣脚步急急,没有半分沉稳。
无需多言,或手持木盆或抱起木桶。
也有人合力抬起一缸清水,憋红了脸往经阁那边敢去。
经楼里的经书有一半皆为古本,其中还有法显东归带回来的佛经,那是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想来稳重自持的须弥山殿方丈此时也有些慌神,理着人去打水救火:“快,快打水!”
被谢知非劝去休息的昙曜看到那变作了火柱的经阁,如泥塑木雕,口中无意识将“方丈”二字绕来念去。
经阁是须弥山殿最高的建筑,在这个阁楼多为两三层的时代里,须弥山殿经阁高达五层。
经阁建在高处,由低往高看,只觉上延霄客下绝嚣浮。
五层楼高的经阁玲珑精巧,修建经阁的人想到的各种灾难,然而任当年的工匠搅劲脑汁防火却也防不住这样的大火。
红松建成的经阁在众人的注视下发出一声如同哀嚎的沉闷声响,曾经的经阁猛的一震。
五层高阁,自上而下,轰然垮落,溅起烟尘弥漫星火四溅。
昙曜整个人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浑然无力:“方丈!”
今夜本轮到他在阁外守着方丈,只不过方丈见他人小易困,便让他休息两个时辰再去。
哪想到……怎会料到,今夜会发生这样的事!
救火的众人被这扬起落下的烟尘扑了满脸。
需要救火的经阁没有了,化作断臂残骸,一时间众人停了下来,看着那熊熊烈火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前须弥山方丈担心经书焚毁,急的乱了些许分寸,此时知晓经书一本也剩不下来后,须弥山方丈在极度悲伤中反倒冷静下来。
经阁何等重要,平日里守在这里的僧侣最少也有十人。
无道理经阁烧成了这样才被人知晓,当下须弥山方丈对噤若寒蝉的众人问道:“今夜守经阁的人是哪些?”
一旁负责管理经阁的长老立刻回答:“回掌门方丈,今夜守经阁的是妙闲诸子。只不过……”
话锋一转,双眉紧蹙的长老愤恨道:“适才救火的时候,有弟子在偏殿发现了妙闲等人,均被人打晕塞了枯草捆后丢在那里。”
有长老这话,须弥山殿方丈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经阁不是无端走火,而是有人蓄意放火!
可是此时的经阁里有连道门天师和魔门魔帝也对付不了的道实和尚,又有谁能在这人眼下将经阁焚毁。
此时经阁焚毁,只怕待在经阁的道实和尚已是凶多吉少。
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方丈!”
因为杀谢知非太累,两人内力快耗尽了也没能给谢知非照成伤害,最后传完功的谢知非不得不默默的开启了自绝经脉。
等谢知非七窍流血死去的时候,崔浩同劳初曼已经完全没兴致料理师贤:杀|和尚,实在是太累了!
因两个魔头没了多余力气方才得以保命的师贤一瘸一拐的出现在众人身前,面若死灰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令人侧目。
师贤有慧根,修佛进益远比同辈人快,须弥山殿方丈顿时认了出来:“师贤,你这是怎么了?”
先前命不由人,惶恐不安,此时今见到自己熟悉的僧侣师贤的委屈痛苦,眼睁睁看着尊崇的高德因自己而丧命,师贤再也忍不住,大声道,“是魔门的人,方丈,是魔门的烧了经阁。”
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
然而师贤却宁愿大师莫要救他。
先前有愤怒支撑,师贤说得还算流畅,只是说道后面的时候已然泣不成声:“他们给我喂了□□,用我的命去威胁道实大师,大师不忍见我殒命便替我运功驱毒,那些魔头…他们…他们乘大师运功的时候就…他们就……”
话到这里,师贤哭得喘不过气。
然而众人已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道实大师心怀慈悲,然而魔门的人却不会。
众人静静的等待师贤将这事说完,即便他们已经知晓这事的结果。
号恸崩摧已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师贤,想到道实大师死前受到的折磨,哭到最后,师贤已是泪干肠断:“他们害死了大师。”
再辉煌的庙宇再繁多的经卷,在佛者的心中也及不上活一人,渡一人。
若能活该活之人,渡该渡之人,舍了这一身躯壳又如何?
火舌还在吞吐,烈焰还在荡舞。
然而众人心里却有了比佛经焚毁还要令他们难受的事,良久之后,须弥山殿方丈黯然默言:“阿弥陀佛!”
这一日,夜很深,很黑,很长。
然而再长的黑夜也有过去的时候,黎明的曙光总会洒向大地。
待熄灭大火,众人开始清理燃尽后的废墟,一层一层的小心挪开,看大火之后可还有什么留下。
有人发现燃来还剩巴掌大小的经书,也有人发现石刻的佛典还在,倒也能苦中作乐一番。
漆黑的天空变蓝,东面的天变成了浅蓝色,很浅很浅。
不过片刻,天边便出现了一道红霞,霎那间,霞光如万簇金箭离弦,从绚丽的云层中迸射出来。
一僧侣挪开黑炭的屋檐,露出一具瘦若枯枝的躯体,枯尸双手合十,紧紧不能分开。
想到道实大师为何而死,这人叹息不已,忙做了个佛礼。旁边的人看了也跟着做佛礼,算是送这位大师一程。
霞光煌煌,落到焦骨之上,刹那间镀上一层金光。
当两人做完佛礼后再看,均是一愣。
揉了下眼,呆若木鸡。
“快……快看!”
一人回过神来,对四周大声喊道:“佛祖显灵了,是佛祖显灵了,大家快过来!”
只见随着那到霞光落下,原本烤得焦黑枯槁的尸体下金光亮起。
浅浅的金光绕着枯尸围成一道横着的光圈,顺着尸体的底部以极快的速度往上飞升。
米来长的光圈随着往上,渐渐缩小。
赶过来的诸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看到那道光圈在枯尸的头顶缩小成一个圆点,随后化粉尘往下消散。
须弥间,枯尸传除了游丝般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须弥山殿方丈见此,立刻让众人后退。
明明是焦骨,为何会有呼吸声!
可曾有人见过枯木逢春?
本是死寂毫无声息,猛得春风雨露,枯树发新芽。
须弥山殿方丈知晓死人复活不大可能,然而那道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却让他忍不住去期待。
去期待一个微渺的可能。
“咔—擦—!”
和木炭一个颜色的枯尸上传来破裂声,随手道道裂痕如龟壳似蛛丝遍布枯尸,不断有细碎的碎屑从枯尸上落下。
在那这具被烤成了焦炭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孕育。
昙曜小心翼翼的一声“方丈”才刚起了个音便被身边的玄高捂住,二十来岁的玄高对昙曜摇了摇头。
无论是玄高还是昙曜,站在这里的每一个僧人心中都有一个念想:他们或许在见证道实大师在死生之际,悟道成佛的过程。
就在这时,有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是厚实的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须弥山殿方丈想了想,应是朝廷派来的人,当下转身出了人群往脚步声的方向去接人。
来的人约四十来岁,龙行虎步,一看便知是军旅出身的人。
须弥山殿方丈迎了上去:“天部大人!”
被称做天部大人的男人熟稔的做了个佛礼:“经阁焚毁高僧殒命陛下很是生气,特命吾前来调查昨夜到底发生何事。”
须弥山殿方丈点头道:“大人请随贫僧来。”
“昨夜有魔门之人以我寺沙弥师贤之性命相要挟,逼迫道实大师以佛法为其解毒,后又乘大师解毒露出破障的时候害其性命,接着这魔道妖人见无人阻拦,便焚烧经阁。”
男人怒道:“魔门可恨!”
昔日的经阁被焚得只剩下断壁残垣,依依墟烟。
在这片废墟四周挤满了寺中僧人与参佛僧客,七八百人比肩继踵项背相望,然而此处却悄无声息,人人噤若寒蝉。
男人抬眼看了下前方,只见那里人头攒动不说,这其中还有不少人衣着华丽,一看便知家室显赫。
若只是经阁焚烧之后的狼藉必不会有人来看,男人当下皱眉询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说到这事,六十岁高龄的须弥山殿方丈的面上竟露出了期待:“贫僧恳请大人稍安勿躁,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均不要出声。”
难不成,这经阁废墟还有什么好东西出事不成?
男人压下好奇心,点点头算是应了:“请方丈带路。”
有须弥山殿的方丈领路,僧人为他们让出了一条两人并行的路来。
这使得须弥山殿方丈得以轻松的领着天部大人轻松来到人前,近距离观看这堪称奇迹的场景。
猛的看到那具枯骨,又听到破裂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天部大人震撼的看向须弥山殿方丈,便见方丈对他轻轻颔首。
虽无问无答,两人却明白对方的意思。
只听到那枯尸上的咔擦声越来越响,密密麻麻的细缝遍布枯尸。
“嗡——!”
“嗡——!”
……
沉闷庄严的钟声从八百米开外的钟塔传来,随着钟声响起,那枯尸上猛的金光乍现,手捏法印,慈眉善目的如来现出金身。
嘴角安详的笑容,恋爱世人的慈悲,连座下莲台上的纹路也纤细可见。
有天花乱坠,佛音空鸣。
那一声声钟声不断传来,震得人心神不宁,只觉此时此刻身在灵山金土,得见如来真颜,聆听佛法真经。
就在众人心神摇曳的时候,万丈佛光之中,枯尸竟站了起来。
随着枯尸站立起来,金光变弱。
待如来法身渐消,佛光逐退,先前沐浴着金色佛光的枯尸露出了此时的模样。
白衣袈|裟,玉面僧侣,淡然浅笑,不是道实大师是谁!
重生的佛门大师肃立在那里,川渟岳峙、黄钟大吕,无需任何言语,赫赫有威仪。
来拜佛的善男信女心境沉稳的若还能维持凤仪,心境较弱的已忍不住对换换走下台阶的僧人顶礼膜拜。
什么刀枪不入、武功盖世在这一刻都为不可及,这是由死而生,重塑法躯,真正的摆脱生死的苦海。
是涅槃重生,是超脱轮回。
这已经超出了武功的界限,这不是踏破虚空也不是飞升成仙,是大道,是佛法,是成佛的人。
当一身白衣,同之前枯尸全然不同的僧人缓缓走下被火焚得皲裂台阶,口中轻诵佛号,不论礼佛的善男信女还是佛门沙弥,不约而同的与谢知非一同诵了声佛号。
僧人步履安详,行止从容不迫。
脚下似有步步莲华生衰,护其足下不染纤尘。
早在天部大人来之前,谢知非已经使用了轮回决。
只是一直忍住没有原地复活,直等到代表着朝廷的天部大人来了,知道给拓跋焘的传信筒来了,待钟声一响,谢知非立刻选择复活,并对脚下的石雕的观台施展舍身。
此时谢知非站在那里,四周七百来人,竟无一人敢上前。
许久后,谢知非对着眼红肿的师贤伸出手:“师贤,你过来。”
这是师贤从小到大心绪起伏最大的一日,从濒死到得生,从欢喜到绝望,又从绝望到忻悦。
大起大落的心境,让师贤看到谢知非对他伸手的时候再也稳不住,三步并作一步来到谢知非身前,喜极而泣:“大师……大师……”
骨节分明、劲瘦有力的手轻轻落在师贤头顶的戒疤上。
“今贫僧得证果位塑得法身,与你有莫大关联。你我之间已结因果,贫僧今日有一问,你可愿拜我为师?”
“师贤愿意!”
【奖励:精英弟子·师贤,精英弟子:2/2】
得道系统体统提示的谢知非笑着抚摸了下师贤的头顶,随后得道新收弟子腼腆的笑容。
在须弥山殿方丈等人的祝贺声中,谢知非一双漆黑的眼睛轻轻扫过,对着人群中面色苍白的崔浩与劳初曼微笑点头。
难怪说佛和魔只隔了一线。
你看,他悟了佛,心魔就没了。
崔浩这样厉害的人幸辛苦苦设计的圈套,次次都能恰到好处的成全他,给他送来徒弟送来威望,比好朋友还好比亲人还亲!
这魔门呐……
谢知非心中暗道:当真是他的福星!
然而崔浩可不这么想。
在崔浩的眼里,道实和尚就是他的克星,半点不掺水!
见死在自己眼前,在他注视下一点点被烤成焦炭的和尚安详静逸的站在那里,崔浩只觉自己在做梦。
若不是做梦,为何这人还活着?
崔浩咬紧牙:“这不可能!”
牙根疼得让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崔浩心有无端业火,那血腥顺着挤入喉道冒着腥甜。
抓住身边失魂落魄的劳初曼,崔浩拉着她从人群中脱身,两人见四周没人赶紧轻功脱身。
一口气跑离须弥山寺一里远,崔浩同劳初曼这才惊魂不定的停下来。
崔浩脑中陷入了死结,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我是看着他被烧死的,死人怎么可能复活,除非他根本没死。”
劳初曼看了眼身后,惊魂未定:“你说得没错,可是他死了,你我试过,他没了心跳没了呼吸,甚至在他死后你为了防这人身负龟息神功连他的心室都震碎了,不可能活得下来……除非……”
崔浩只觉自己口中干涩得紧:“除非什么?”
当佛光万丈佛祖金身初现的时候,这个猜测在劳初曼的心里隐约成型,甚至劳初曼不认为那时猜测,而将其看为事实:“除非他已经不是人,是佛。”
崔浩死死的抿着嘴:“……,不可能,佛是那些番僧编来骗愚民的假物,不可能存在。”
然而除了佛,还能是什么?
他们因为不放心,一直守在暗处,没有放过道实和尚被烧死死的涓滴。
他们亲眼看到熊熊烈火烘干了这人身上最后一点水。
他们看着这人如何从玉面僧侣,一点一点的变成了枯炭。
那枯炭的尸体,比枯死的老树枝干还要死寂。
然而这个死的不能再死的人活了,从那具了无生机的枯骨里重生。
“崔浩…你有没有想过…”
劳初曼的话发着颤音,她杀过人做过恶,以前从来不怕,然而这一刻回想起来,却毛骨悚然:“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佛,有因果,有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