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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衣行穿一身粉色的雪纺短裙,提着个粉色的爱心小包,头发扎起来。
并不是什么包间,选的地方本就安静,戚泠就挑了个最角落靠落地窗的位置,往外一看,路灯鳞次栉比,树木在夜晚都隐成黑色的背景,街上车流不息。
吴衣行看到戚泠的时候,他脸上从容镇定,转正脸,目光从街景收回来。
吴衣行放下包,拨弄头发:“人都没有,真好吃?”
戚泠:“因为贵、偏僻。”
吴衣行挑眉:“那你怎么不去包厢?”
戚泠将一本菜单递给吴衣行,正经道:“我怕我忍不住打你。”
吴衣行嗤笑,戚泠又看了眼街景。
“你选这儿不会也告诉我,风景有助你平心静气吧?”
戚泠:“不然呢?”
吴衣行笑:“没,很好的选择。”
吴衣行手机响了,她笑着手指飞快回复,放下手机时,开了静音。
翻开菜单,一道一道的,价格确实不便宜。
吴衣行:“你想吃什么?”
戚泠:“吃过了。”
吴衣行抬头看他,戚泠安然:“我喜欢和言禾一起在家吃饭。”
吴衣行冷笑。
服务员上来,一道一道菜点完,服务员问:“就要这些吗?”
吴衣行正要开口,戚泠道:“少了点什么。”
吴衣行推菜单给他:“你随意。”
戚泠不接,点墨的眸子凝着吴衣行:“上次不是喝酒了吗,吴姑娘和我这次就清淡放过?”
吴衣行懂了,将菜单拿到面前,翻到洋酒,问:“要烈的?”
戚泠扫一眼,最烈的是威士忌。
戚泠淡淡道:“这些有什么意思,我就做酒品生意,看腻歪了。”
吴衣行挑眉。
戚泠:“来瓶茅台,拿两个杯子来。”
吴衣行哼笑一声。
服务员没见过来的男女直接对喝白的,内心震撼着,口中委婉道:“先生和小姐,晚上是不是喝红酒对胃会好些?”
戚泠:“不会。拿分酒器。”
服务员:……
吴衣行淡然:“去吧。”
酒当然是最快上来的,戚泠拿着就拆了,服务员还想劝阻的心强行落回肚子里。
两个分酒器倒满,戚泠推了个给吴衣行,自己斟满一杯。
吴衣行也倒满,戚泠举起自己的杯子,吴衣行举起她的,两个人不说话,第一杯都闷掉。
还没退下去的服务员:……
吴衣行将酒杯拿在手里把玩,问:“信呢?”
戚泠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放桌上。
吴衣行拆开看,简短的一页,足足看了三遍,眉睫低垂,手指慢慢捏紧边角。
戚泠问:“真实吗?”
吴衣行将信放回桌上,仰头喝了杯酒,满喉咙的灼烧呛口。
“算是不偏不倚。”
菜品次第上来,戚泠面前的碗筷他不动,吴衣行慢条斯理挨个尝。
言禾将车停好,尤素西一头雾水跟着他。
穿过花园到饭店门口,尤素西注意到外面都是木质装修,夜晚壁灯素雅。
言禾在前台停下,抿唇,服务员开始问询,言禾低声:“有吴小姐定的桌子吗?”
服务员翻了翻系统,摇头。
言禾:“那有戚先生定的吗?”
前台看了看,问:“全名。”
言禾:“戚泠。”
前台标准笑容说:“有,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言禾一霎失言。
尤素西在一旁下意识:“卧槽。”
言禾手指微微蜷曲,问:“不是包厢吧?”
前台:“不是。”
言禾深吸口气,片刻温和说:“打扰了。”
前台点头,言禾转身走了出去。
尤素西跟在他身后。
言禾走过大门口,在花园里站着,尤素西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离他两步远,不打扰。言禾慢慢走进花园小径,尤素西一头雾水跟着。
言禾站定,她也站住。
有两分钟,尤素西没忍住,上前低声问:“你还好吧?”
言禾指了指前方:“看。”
尤素西顺着言禾的手指看过去,树木掩印中,隐约瞧见一男一女对坐。
定睛一看,尤素西:“卧槽!”
转头去看言禾,他敛眉,像是在思考挣扎一样。
尤素西缓缓道:“进、去?”
言禾深吸口气吐出,转身看街景,不作答。
起起伏伏的肩头到底泄露几分心绪。
五分钟后,言禾说:“去对面咖啡屋等吧。”
声音湮出两分沙哑。
尤素西回头看一眼,那两人举杯喝了个干净,尤素西霎时不知作何神情以对。
乖乖跟着言禾去了对面,两个人也寻了个角落,落地窗边,言禾单手拨弄着吸管,乍看是漫不经心模样,另一只手指节蜷起。
尤素西:“这是,个,什么情况?”
言禾:“在说我。”
尤素西:“哈?”
言禾声线平缓:“我在美国的事情。”
尤素西:“???”
言禾看尤素西表情,笑了笑,有点勉强,还是解惑继续说:“我本来不打算告诉戚泠。”
尤素西不懂:“那你不进去阻止?”
言禾低头喝了口咖啡:“开了头,就阻止不了。”
尤素西转念一想,也挺对,要是想说,一通电话什么都能解决。
尤素西又好奇问:“可是你前女友为什么要告诉戚泠这些?”
言禾垂眸:“我没告诉过她我在国内的事情。”
尤素西意味深长点头:“懂了。”
尤素西:“我现在拜你前女友为师,还晚吗?”
言禾笑:“你够了。”
尤素西吐舌头:“想来我也学不懂。”
尤素西:“话说你和戚泠是怎么看上的?什么时候开始的,你随便捡点想说的给我打发下时间吧。”
言禾手上动作一停,浅笑自嘲:“怎么所有人都好奇。”
尤素西:“因为你……看起来、很直?”
言禾嘴角咧开,真笑了起来。
饭店内,吴衣行吃着菜,两个人喝了半杯分酒器的量,都没聊上重点,好在两人没一个急的。
吴衣行看眼手机,收进包里。
“你这坐落地窗边的习惯是跟着言禾学的吧?”
戚泠:“不是。当年我想他慢慢适应人多,在外都选落地窗边坐,久而久之,可能成了两个人的习惯。”
吴衣行掀眼皮:“你是在告诉我你们的羁绊多深?”
戚泠看窗外,冷漠:“不需要。一张床睡过那么久,真要噎你,细说起来我也嫌费劲。”
吴衣行衷心赞扬:“真是好习惯。”
戚泠蹙眉,想不到不对劲,全当吴衣行膈应他。
吴衣行喝口水,说:“那、按时间顺序来,你先说吧。”
戚泠:“你问。”
吴衣行看他,笑起来:“这么坦然?”
戚泠看眼手机:“我想早点回家。”
吴衣行笑容加深:“那我就不能如你的意。”
“就说他这个病吧,怎么来的?”
戚泠深吸口气,不去看吴衣行刺眼的笑脸。
捏了捏眉心,喝口酒,辣人。
缓慢道:“你是国内长大的?”
吴衣行:“是。大学出国读的。”
戚泠看窗外树影憧憧,路灯暖黄,平缓说:“你应该和言禾差不多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同性恋话题这几年提起多了,当年是个什么环境,你应该是知道的。”
吴衣行认真思考下,挑了挑眉。
戚泠垂目,继续:“我家里父母都是军人,比较传统,我当时也不是很懂,只想着不说,总归是不会有人知道。遇到言禾前,我喜欢过一个男孩,没忍住透露了点意思,吓坏了人。”
吴衣行打断:“我看过言禾十几岁的照片,很好看,喜欢上很正常。”
戚泠哂笑:“没,开始我没喜欢上他,甚至太好看,有点让我躲着。”
吴衣行做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说下去。
戚泠深吸口气:“言禾他妈是画家,又是英国过来的,见的多了,言禾也不以为怪,然后,我就喜欢上他了,至少不会被当异类看不是么。”
吴衣行一刀见血:“那和他这个病有什么关系?”
戚泠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完。
砸砸嘴,长吐口气:“因为我喜欢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看着好几个女生追着他跑,搅散了一个,跟着上来觊觎的又是两个。忍着忍着就,忍不住了……”
戚泠看窗外,像是陷入了回忆,半晌,苦笑说:“我当时很懦弱,不敢直说,就想着,找个办法暗示言禾,然后挑明。”随着戚泠呼吸,胸口起起伏伏加大。
又是沉默,吴衣行不放过他:“然后?”
戚泠闭眼。
沙哑道:“然后我约他去酒吧玩,故意约了,那种酒吧。
“但是很忐忑,去晚了。”
吴衣行:“然后?”
戚泠眉心蹙起,声音又低了点儿:“你知道他有过敏性哮喘吧?”
吴衣行:“知道。”
戚泠:“他过敏性哮喘我之前从没见过发作,但是他裤袋里也会留一盒药,我约得那个地方不好,我当时也没想太多,也不是很懂……”
现在戚泠都记得住,网上翻查酒吧的时候,那种慌乱的,生怕别人发现的心情,手颤抖的几乎捏不住手机。
“你知道的,他几乎算是,很,漂亮的。喜欢漂亮小男孩的不少。
“我去的时候,周围几个醉鬼围着他,他整个人已经痉挛,我拨开周围的人,把他手上的药……打开给了他。”
戚泠眼角逼出几分红。
他连喝几杯酒,都压不下去回忆。
话里没有任何描述形容词,但是那场景,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还喧嚣着,沸腾着。
恍如昨日。
戚泠手握紧,额上青筋跳动着,吴衣行也难得静默。
戚泠忍不住把脸埋入双手之中,深深吸气。
他不是在酒吧里找到言禾的,在周围也没有,心急的同时,也暗自焦灼,直到听到酒吧里有人讨论混血儿,带着几分惋惜,几分看好戏的心态,他赤红着眼直吼得那人懵头吐露,才赶过去。
他这辈子不想回忆的,不愿再想起的,永远忘不掉的,交织成同一副画面。
言禾有件浅蓝色的衬衣,条纹的,言禾肤白,穿着特别好看。
暗巷里灯光幽微,那衬衣落在一旁,带着泥土脏。
言禾蜷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药,声音幽微,又难受又固执,不断说:“滚。”
“拿什么乔,装什么装,啧啧,混血儿就是不一样。”
“别摸了,快脱他裤子,老子看看是不是那里也是一个色。”
“他这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有他妈什么问题,你不玩让老子先来试试。”
那一刻,戚泠脑子疼的厉害,惊怒交加。
看到言禾那一眼就知道,他发病了。
戚泠猛然推开那几人,什么都管不了,跪下去先给他打开药,塞到他嘴里。
言禾用的吸入式药,他痉挛得几乎吸不进去,戚泠吸了口,硬灌他嘴里,那时候只想着,言禾千万不能有事,不管身后有人打他踹他,都感觉不到了。
恐惧麻痹所有神经,全世界唯剩下言禾那布满冷汗的脸。
待缓过来最艰难的时刻,戚泠将药塞他嘴里,言禾死死拽着,手指尖苍白,指甲里满是地上挣扎嵌入的灰尘。
戚泠的心,也缓缓活过来。
他回头的眼里满是血丝,带着少年人的愤懑,他又是被他爸摔打大的,人哪里可以打哪里不能哪里打了会有问题,戚泠一清二楚。
眼角不小心破了,挨了多重的力道,都不觉得疼……
只可惜跑了两个,剩下的那个被他卸了手,踩错位了脚。
等他回头看,言禾坐在墙角闭着眼睛,死死捏着药。
身体上被掐的青紫明显,裤子半斜着,再来晚一步就该被褪下。
戚泠从来没有那么厌恶过自己。
他小心蹲下去,把言禾拉起来,言禾身上颤着,冷汗澄澄,戚泠弯腰给他把皮带扣好,眼泪忍都忍不住,言禾的衣服不能穿了,他脱了自己的衬衣要给言禾穿上。
模糊感觉到触碰温柔轻缓,言禾纤长的睫毛抖动,终于睁眼。
一入目的就是少年那张泪脸。
言禾没哭。
戚泠泪流停不下来。
两人相对而视,言禾顺从让他给自己把衣服穿好,戚泠咬着唇,没有声音,只有泪。
言禾试探伸手,戚泠立刻将他整个紧抱,炽热的泪不断落在言禾肩头,烫的他一缩。
言禾顶着最后一口力气道:“没事了。”
再醒来就是在医院来,还被即将死亡的恐惧支配,吓醒。
戚泠坐在言禾身旁,死死抓着他手,不断重复:“没事了,没事了,我是戚泠。”
是最后突破重围的那个声音,言禾疲惫着看他一眼,又放松睡过去。
言禾永远也不会知道,戚泠熬了几天没日没夜守着,就怕他惊醒身边没人。
言禾也不会知道。
戚泠对他自己的那份不耻随着他惊恐醒来的表情一点点刻进骨子里。
为什么他会喜欢男孩子,是不是搞错了?
如果有岔路,戚泠也不想喜欢男孩。
不能说出口的感情,更是卑微,低到尘埃的姿态就为等一分回应。
如果有选择,戚泠也不想承受这些。
疑问永远不会有答案。现实里有的,只有言禾在病房里沉睡的侧脸。
只有永远不敢再触碰的感情。
戚泠几乎放弃了,他甚至想,言禾如果没事,好了过来,他要主动给他介绍几个可爱的女孩子。
可惜,世事只有前行,没有退后,不能改写。
发生过的,只有带着它生活。
言禾永远好不过来了,这份痛也烙进戚泠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