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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秋站在雕花的木门前,稍稍整了整衣襟,才缓缓推开房门。屋内灯火通明,一个锦衣的男子正端坐在案前,一杯接着一杯地自斟自饮,几个仆役侍立于侧,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沈碧秋朝仆从们摆了摆手,众人如蒙大敕,纷纷垂首退出了门外。
案前的男子却只管自己饮酒,并不抬头看一眼。沈碧秋微微一笑,撩起衣摆,坐在了那人的对案,亦自斟了一杯,道:“弟弟敬二哥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男子抬起头来,只见他剑眉入鬓,双目深邃,鼻直口方,也算得相貌堂堂。他朝沈碧秋微微点头示意,二人推杯换盏,一口气又饮了数坛烈酒。沈碧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此人豪饮,男子终于重重地将手中的酒杯置于案上,切齿道:“赫连哲木朗实在欺人太甚!”
眼前这个剽健男子正是昔日渤海国主赫连勃勃的次子无殊。沈碧秋劝慰道:“三哥确实过分了些,但也保不准有人在煽风点火。”
赫连无殊沉声道:“你是说赫连博格那老贼?哼!那总也要老三愿意才行。他们分明就是沆瀣一气!”
沈碧秋按住男子的肩膀,恳切道:“二哥莫要为此等小事挂怀。或许,三哥和七哥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而今二哥既然到了弟弟家中,便如同是到了自己家中。”他给赫连无殊斟满了一杯酒,“自大哥昔年随父王而死,二哥便是我们兄弟的长兄。自古长兄为父,我们自当拥护于你左右,助二哥完成大业。想必,三哥心里也是元也是这般想的。”
赫连无殊却拍案而起:“赫连哲木朗,他是想要我的命啊!”他眸中含恨,“老三他何曾把我当成长兄?自大哥死后,他便巴不得我也早点死了,渤海旧部便全是他赫连哲木朗的囊中之物。最可恨的是老七,竟然帮着老三一起对付我,整天便琢磨着怎么才能弄死我!”他握住沈碧秋的手,道,“老八,眼下只有你才是我的好兄弟!若是没有你的相助,只怕这一次,我定要命丧于赫连哲木朗和赫连赤丹之手了。”
沈碧秋含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二哥。想必父王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我们兄弟相残。更何况,如今国破家亡,我们兄弟几人流落在外,总是要戮力同心才是。”
赫连无殊喟叹道:“老三和老七要是有你这等胸襟,赫连一族何愁大业不成!”他又仰头灌了一杯酒,英武的面容上略显哀戚之色,“想我赫连一族,起事于白山黑水之间,称雄关外数百年。我渤海郡国当年全盛之时,清廷的□□皇帝杨俊杰也要看我们的脸色,太宗杨诺更是割地为盟,如今,却要对杨真真那个老娘们俯首称臣!!”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掷于地上,厉声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八!丈夫生世会几时,我赫连无殊若不能复国,便情愿粉身粹骨!”
沈碧秋面露敬佩之色,霍然起身,单膝跪倒,仰头凛然正色道:“沉舟愿永远追随二哥,助二哥光复大业!万死不辞!”
赫连无殊以手相掺,眸中颇有激动之色:“八弟,我以前总觉得你是南朝贱婢所生,因此打你骂你,想不到患难方见真情,你非但不记前仇,还仗义相救。”
沈碧秋淡淡一笑:“你是我二哥,我又怎会记恨于你?常言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我身上都流淌着赫连氏的血,自然一脉相承,血浓于水。”他叹了一口气,“想必三哥和七哥也是一时糊涂,才会中了赫连博格的诡计。”
赫连无殊冷哼了一声,道:“八弟,我知道你心慈,但是你莫要被赫连哲木朗所蒙蔽,他向来会做戏,惹得一帮子老臣纷纷倒戈于他,不过就是会收买人心而已。”他沉吟道,“我当日同赫连博格约定,谁能先为我们父王报仇,谁就拥有大小赫顿。可惜,欧阳长雄已经死了,不过父债子偿,只要能砍下杨琼的脑袋,也能够告慰父王的亡灵。”他咬牙道,“只是赫连博格这个老匹夫,如此的不守信用,竟然勾结赫连哲木朗,把大小赫顿占了去,瓜分殆尽。”他一拳砸在桌案上,杯盘震落于地,一片狼藉,“赫连哲木朗这个软骨头,只想着同清廷讲和,苟且偷生,他既然不认我这个兄长,我便与他彻底断了这手足之情!”
沈碧秋道:“二哥虽在渤海失势,但毕竟是长兄,比之三哥,在旧部的威望更大。更何况,三哥和赫连博格之间的嫌隙亦甚。二哥不必急于一时,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们现在便可以江南为盾,伺机而动。”
赫连无殊若有所思,道:“八弟有何打算呢?”
沈碧秋笑道:“南陈灭国未及百年,江南四族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有垂死挣扎之势,只可惜师出无名。若此刻有陈氏子孙挺身而出,亦欲复国,倒不失为一个良机。”
赫连无殊哂笑道:“南陈皇裔陈氏一族早已绝嗣,骨肉零丁,八弟到哪里去找?”
沈碧秋道:“这有何难?曾氏和欧阳氏都曾与陈氏联姻,欧阳氏族中更是出过南陈的两任皇后,陈姓后人固然死绝了,但四族尚在,何愁找不到一个听话的傀儡?”他缓缓笑道,“二哥,小弟自然会给你铺好路。有小弟为你冲锋陷阵,你只管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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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秋一言不发地从厢房中走了出来,所有的仆从都远远跟着他,不敢随便上前伺候。他拐了几道游廊,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便会意一笑,推门而入。沈眉迎了上来,低声行礼道:“少主。”
沈碧秋解下披风,淡淡道:“可收到赫连哲木朗的回信否?”
沈眉点点头,欲言又止,终于低声道:“他在信中说,一切听从少主安排,只要赫连无殊再无机会北上即可。”
沈碧秋冷冷一哼:“赫连无殊那个蠢货,有勇无谋,不足挂齿。”
沈眉却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沈碧秋一皱眉:“爹,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沈眉道:“赫连哲木朗信中还说,听闻少主找到了九弟,他多年未见,甚为挂念,想接浮舟少爷北上小住……”
“可恶!”沈眉的话未说完,沈碧秋已经勃然变色道,“他是想拿浮舟做人质来掣肘于我!”
沈眉道:“赫连哲木朗说,如果少主不送浮舟少爷北上,他也不能将身家性命赌上,只能到此为止,各凭本事了。只是少主若无心与他结盟,他亦不能保证自己见到大清皇帝时,是否会一时大意,将少主的身世和盘托出。”
沈碧秋端坐在案前,唇边衔着冷笑:“果真是我的好三哥,狡兔三窟,竟然威胁我!”
沈眉叹息道:“少主此番若不送浮舟少爷北上,只怕与赫连哲木朗难以结盟,甚者,会功亏一篑。”
沈碧秋站起身,负着手在房中踱步,他双眉紧锁,面沉似水,喃喃道:“即便是功败垂成,我也不会把浮舟送入虎穴……绝不会……”他仰起头,闭目道,“我会代替母亲大人保护浮舟,绝不会将他置于险境。”
沈眉忧虑地看着沈碧秋:“少主,只是如今,恐怕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沈碧秋一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他冷冷一哼,“赫连哲木朗威胁说要在杨真真那里揭穿我的身世,只怕他没这个命觐见清帝罢。”他沉声道,“总之,要我拱手将弟弟送到赫连哲木朗手中去做人质,是万万不可能。除非,”他咬牙道,“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