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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柳氏推开门,但见室内的兰香袅袅萦萦,幔帐摇曳。乳母安氏正在榻前打着盹儿,乍听得声响,便惊得站起身来,见了梁柳氏笑着行礼道:“三奶奶来啦。”梁柳氏“嗯”了一声,缓步走到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熟睡中的女儿,久久无语。
安氏在一旁道:“奴婢上午带莺哥儿在院子里耍了一阵子,这会子才刚睡下。”
梁柳氏微微颔首,轻轻抚摸着女儿稚嫩的脸庞,鼻尖却渐渐有些发酸,惹不住滚下泪珠,正巧掉在了孩子的脸颊上。那乳母怔怔道:“三奶奶怎么了?”梁柳氏摇了摇头,转身正欲走,却被女儿稚嫩的声音叫住了。
“娘……”小小的女孩儿揉了揉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梁柳氏,歪着头问,“娘,你怎么哭了?”
梁柳氏急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笑着摇了摇头:“娘哪里哭了?娘眼睛里不舒服,才会流泪。”
莺哥儿柔嫩的小手抓住了梁柳氏的手,道:“那我给娘吹一吹吧。娘,安嬷嬷说过的,眼睛不舒服,吹一吹就好了。”
梁柳氏心中一软,不由地柔肠百结,轻轻搂住了女儿,低声道:“娘现在没事了,眼睛里也舒服了,我的莺哥儿真是个懂事的乖娃娃。”她一边轻轻抚弄着女儿小小的柔软的身躯,一边轻轻摇晃着哼唱着关中的童谣,女孩儿窝在她的怀里,渐渐眯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梁柳氏将孩子轻轻放在榻上,拉过薄被盖好,又注视了许久,才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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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柳氏出了偏厅便来到书房,她关了门,径直走到案前,提起笔来,寥寥数笔,写下了“云舒如晤”几字,胸中似有万语千言,于是奋笔疾书,稍时便写了满满一张纸。她细细将书函读了一遍,却又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便将纸揉作了一团,扔在了一旁,重新又拾笔开始写。然了写了开头,似乎又不满意,随手又扔在了一旁。如此写了撕,撕了写,反反复复,案上和地上便全是废纸,所有信函的开头,都是“云舒如晤”四个字。
梁柳氏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凝神了片刻,终于缓缓起身将案旁的火盆点旺,俯下身将地上的废纸一一捡起,扔进了火盆之中,炭气冒了上来,引着她一阵咳嗽。看着熊熊火焰吞噬了墨迹,梁柳氏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凄然的笑来。
丫鬟端着饭盒走了进来,见梁柳氏枯坐在冒着乌烟的火盆旁,不觉一阵心酸,便过来劝慰道:“三奶奶快起来吃些东西吧。”她费力将梁柳氏搀扶起来,“您都快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梁柳氏默不作声地回到案前,那丫鬟继续说道:“或许还有转机呢?三爷也只是说说,哪里能真正舍弃了三奶奶啊。”
主仆二人的话音还未落,就有人在外道:“三奶奶,奉三爷的命,给您送东西过来。”
梁柳氏一听,是梁玉林身边得宠的一个大丫鬟银儿,便道:“燕儿去开门。”
小丫鬟燕儿高兴说道:“三奶奶看吧,三爷还是惦记着您呢。”
甫一打开门,一个身材高挑,圆脸粉腮的年轻姑娘便笑吟吟走了进来,朝梁柳氏福了褔身,道:“三奶奶,三爷让我把这个给您带过来。”说罢,递上了一个信封。
梁柳氏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打开一看,果真是梁玉林亲笔写下的休书,不由冷笑了一声:“他倒真是心急。”
身边的燕儿急道:“三奶奶,您快去求求老太太吧!”
银儿笑盈盈道:“木已成舟,再去求老太太只怕也是无用。”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三爷说了,已经备好了马车,天明便请三奶奶动身。”
燕儿恨恨道:“银儿姐姐,你这是公报私仇么!”
梁柳氏喝止道:“燕儿,你莫要插嘴,与你没有关系。”又转而对银儿道,“一切便如他所愿罢。”
那银儿冷冷一笑,神情甚为倨傲地看着梁柳氏,颇有些趾高气扬地说道:“三奶奶能识时务,那是最好不过了。三爷吩咐了,府中的东西,三奶奶一概不能带走。”
梁柳氏看着手中的休书,只是低头不语,良久,终于冷冷道:“连休书都是派一个下人送来,这份羞辱,柳某今日笑纳了。”她站起身来,又道,“有句话,带去给梁玉林,他日我若再回京师,必是金鞍白马入皇城,到时候,绝不忘今日被逐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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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漪进来时,杨璇玑正在刺绣。她恭恭敬敬垂手侍立在一旁,过了许久,杨璇玑才放下针黹,柔声道:“去送了柳卿么?可有叫谁看见吗?”
紫漪福身道:“梁府并无送行之人,我在长亭与少夫人作别,并无人看见。”
杨璇玑点了点头:“东西都给她了?”她又一笑,“柳卿也是个实诚的人,我只是稍稍一提,她便如此急着同梁府划清界限,来向我表忠心。”
紫漪附和道:“少夫人对殿下确实忠心耿耿。”
“关中的诸事,便要拜托柳卿了。”杨璇玑道:“她是个明白人,这回走的时机极好,柳子沅果真非池中之物。”她又拿起手中的绣品,“紫漪觉得我这个芙蓉鸳鸯图绣得如何?”
紫漪笑道:“帝姬的手艺越发好了。”
杨璇玑轻抚着鬓发笑道:“佳期将至,我也该做点女儿家的东西给驸马聊表寸心哪。”她笑得甜腻,柔柔道,“如今皇姐盯得可紧,我可不能有甚么把柄落在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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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舒打开门时不由地一惊,门外站着杨璇玑身边的侍女紫漪。她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拱了拱手道:“紫漪姑娘有甚么事吗?”
紫漪左右看了看周遭的动静才进了门,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塞在叶云舒手中,道:“梁家的少夫人回关中了,这是她托我带来给你的。”
叶云舒久居宫中有些不明所以,不由地脱口道:“子沅君怎么回关中了?”
紫漪嘘声道:“云娘,你权当做不知。梁家已经写下休书,少夫人今早便上路了。”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云娘放心,少夫人一定还会回来的。”
紫漪又关心了一番叶云舒的饮食起居,嘘寒问暖,叫叶云舒颇有些惭愧,又有些感激。自从她上回受伤以来,紫漪待他便如同换了一个人,几乎是无微不至,手足之情也不过如此。叶云舒料想一定是因为采芩临难前交给她的那块铜牌的缘故,便想找个机会同紫漪说清楚原委,只可惜宫中人多眼杂,而紫漪又从未再提起铜牌的事,仿佛并未见过那块铜牌一样。这倒叫叶云舒犯了难,往往话到临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唯有稀里糊涂地佯装不知,两人各怀心事,却不点破,如此相安无事。
紫漪同叶云舒说了一会儿话,见时间不早,便起身告辞而去。叶云舒送走了紫漪,才坐到灯下,细心地拆开柳子沅托人带回的布包,只见里面有一枚金钗,还有一小卷纸。
叶云舒缓缓展开纸卷,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凌乱的小字,只是寥寥数语:关中一别两渺渺,犹忆多情同年少,玉堂金马会有期,留得金钗隔云霄。
下面也没有署名,只是写了“珍重”二字。叶云舒心头一怔,凝神坐了一会儿,才将纸卷放在烛火上引燃了,待那卷纸化作了灰烬,才起身开了窗,斜斜靠在窗棂旁,抬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圆月,竟没来由地想起唐人张九龄诗中的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