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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傻傻的,难道是做噩梦了?”后来被称为“元心皇后”的母亲此时只有三十余岁,虽不是倾城美人,自有一股端庄娴雅的风度。这明明是二十年之前的母后啊!夏侯昭心中惊涛拍岸,她环顾四周,样样摆设都无比熟悉,果然是她出嫁前住了十八年的芷芳殿,她看看自己的手掌,又摸摸自己的脸,这分明是幼年时候的自己啊。
这是梦吗?这样甜美的梦千万不要醒来啊!
夏侯昭犹如归巢的倦鸟一般,投入皇后的怀抱:“母后,我好想你啊。”
皇后对着唯一的女儿,有着无限的耐心,搂了她道:“母后也想你啊,”又指挥着风荷和一众宫女帮她梳洗打扮,“今日你父皇给你选的伴读就要入宫了,你总是说没有小伙伴和你玩耍,现在好啦。”
夏侯昭有些惊慌,更多的却是惊喜。即便此刻身处的是梦境,她也不愿意醒来,不管皇后说什么,她也只顾得上点头应是,两只手却牢牢抱着母后的腰,不肯放开。
元心皇后见到女儿懵懂的神情不由得心中更软,低声道:“还有月姑姑的侄儿也来了。你可记得,以前母后嘱咐过你什么?”
“月姑姑的侄儿?”夏侯昭猛然记起,这明明是严瑜进宫那天发生的事情,是她十岁时的的确确发生的事情。正是这一天,王雪柳和裴云成为了她的伴读,所有人的命运全都交织在了一起。
难道这一切并不是梦?
或许竟是上天有知,让她重新回到幼年,让一切丑恶的事情,都烟消云散吗?
夏侯昭一直忐忑地等待着自己从梦中惊醒。这次恐怕又要让月姑姑担心了,对于自己来说,实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其他事情了。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周遭熟悉的事物,面对着多年不见的母亲,夏侯昭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个念头,难道这并非是梦?
夏侯氏建立大燕王朝之后,逐渐受到南朝的影响,儒佛两家日渐兴盛。但鲜卑一族自古信奉萨满教,不仅风俗与中原不同,对于死亡的理解也颇为不同。鲜卑族笃信自己死后魂灵会历经险阻,最终归于赤山。因此当亲人故去之时,必须举行送魂仪式,指引死者的灵魂,沿着正确的方向,去往赤山。
夏侯昭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她死了之后,沈泰容欢喜还来不及,恐怕不会费那多余的功夫为她送魂。没有指引的魂灵,无法回到赤山,只能在荒野中游荡。然而她积攒了那么多的仇恨,怎么能够轻易放弃!想到此处,夏侯昭心中那个念头越来越明晰,是不是公主府中的那个自己已经死了?游荡的魂灵带着无法磨灭的记忆,又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夏侯昭的心中涌起了一阵狂喜!既然命运给予了自己一个新的机会,自己一定要牢牢抓住。
元心皇后笑了:“就是那个每年上元节和你一起看灯的小哥哥,”她指着夏侯昭床头挂着的一个草编的蝴蝶,“你忘记了?这还是他亲手编给你的,月姑姑不让你挂在床头,你还发了老大的脾气。”
夏侯昭喃喃道:“严瑜哥哥。”在她心中,严瑜已经是那个武艺高超,在千里之外掌军守关的大将军。她却忘记了,他本是元心皇后身边女官月姑姑的侄儿,因为出生时父母双亡,就被月姑姑接到帝京里来生活。在她幼年之时,常常由月姑姑带着出宫,在严家小小的院子里玩耍,到了上元日,按例宫中是要举办国宴的,父皇和母后觉得她一个小孩子参加宴会太无聊了,就让月姑姑带着她和严瑜,微服观灯。那可是她幼年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元心皇后叮嘱道:“记得,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你和严瑜哥哥认识。”
夏侯昭点点头,她心中思绪万千,懵懵懂懂间,已经被团团围着的皇后和宫女梳洗打扮好了。皇后心情极好地赞道:“这是母后的小公主吗?这明明是菩萨坐前的小仙女呦。”夏侯昭感觉到母后温热的手掌,在自己发心拂过,这样熟悉的触感,从母后去世,有十余年不曾体会过了。她禁不住喃喃念着“母后、母后”,再次紧紧依偎着皇后。
此时殿外传来宫人的通传声:“皇上驾到。”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迈入了殿中,正是夏侯昭的父亲世宗皇帝。此时正当壮年的他,剑眉星目,是个极为俊朗的男子,此时也笑吟吟地弯下腰来哄着小女儿:“朕的公主又顽皮了吗?”
皇后道:“难不成是听到有小伙伴进来,害羞了?”
皇上哈哈大笑:“朕的女儿怎么会害羞,多半是又闯了祸,怕你责怪,”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向夏侯昭许诺道,“昭儿乖,有父皇出面保你,你母后绝对会网开一面的。说吧,是丢了你母后的首饰呢,还是偷偷穿了你母后的裙子?”
她小的时候的确是十分顽皮,爱登高上树,爱游船骑马,一天到晚不消停。母后担忧她东跑西跑受伤,难免会念叨两句,从来都是父皇来解围的,所以她小时候其实更亲近父皇一些。此时世宗皇帝弯下腰来要抱她,她也就顺从地搂着他的脖子,不再缠着母后了。这样爱娇的动作,惹得皇帝又笑了起来,干脆抱着她走出了殿门。
宫人们簇拥着一家三口向璇玑宫走去。
世宗皇帝膝下只有夏侯昭一个女儿,虽然不是予取予求,也着实宠得很。他一边走,一边和夏侯昭说话,讲的也是这次进宫的两个陪读:“这次父皇给你选了两个小姑娘,都和你同年。一个是你永宁姑祖母的孙女,聪明伶俐,听说功课很好,你若是想画画写诗,她尽可陪得。另一个是你皇祖母家的侄孙女,她父亲说自己女儿不喜欢读书写字,就爱爬树游水,万万不敢进宫。朕心想,这可不正好与我家小猴子凑成一对吗?”
父亲这样说,夏侯昭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母亲在一旁说:“王侍郎是心疼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就要进宫来,虽说是陪读,到底要看人脸色,”她掐掐夏侯昭的脸,“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父亲道:“我家昭儿虽然活泼了一些,却从不骄纵。”
母亲笑道:“咱们是自己孩子自家金贵,样样看着都好。”
虽然身体是十岁的小女孩,但夏侯昭此时的内心已经是三十余岁的妇人了,冷眼瞧去,直觉父母之间的感情甚好,偶尔对望,缱绻情深。
人人都说世宗朝的天枢宫是最清简的,他除了皇后之外,别无宠妃。夏侯昭幼年只知父母常为无子困扰,也盼望着自己能有个小弟弟。长大后她才明白,中宫无子对于一个帝国来说,是一个多么严重的政治问题。
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个念头,如若父母一直这样恩爱下去,是不是自己就不会遇到那样悲惨的命运,母后不会悲痛离世,父皇也不会因为痛失所爱郁郁而终呢?她偏头去看母后,大燕朝的男子,妻妾成群都是平常事,谁能想到一国之母会因为皇上纳妃而心病丛生,舍弃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座,离世而去?就连她当时也完全无法理解母亲的做法,甚至心生怨恨。
现在的夏侯昭,经历过与沈泰容的婚姻,方才渐渐懂得了母亲。
夏侯昭心中微凛,看来这个难题,还是要从母亲身上解开。她环视四周,这条从芷芳殿到璇玑宫的路,百花绽放,绿草如茵,良木擎天,是她幼年最熟悉的路了,此时看来,果然与记忆中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