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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六月的却霜节是大燕皇室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仅次于四月祭天和仲月祭庙。
为了应对这样浩大的祭礼,整个帝京从五月下旬开始,就进入了紧张的筹备之中。不过今年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暮春时节的柳絮飞花里,夹杂着窃窃的私语。
“听说了吗,圣上下旨了,要从上三军为初怀公主遴选护卫。”
“这算什么好事。我看还是留在上三军里最好。初怀公主今年才多大年纪,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吧。”
“嘿,现在的上三军,可是不同以往啦。”
“也对,谁能想到一个西羌的胡儿也能爬到羽林军中郎将的位子。再者初怀公主可不同寻常,圣上如今仅有此一女……”
帝京城西的一处酒馆里,散坐着十几名身着戎装的青年男子。这间小小的酒馆因为靠近上三军的营地,故而常有将士在此喝酒。
酒馆的老板是个年约五旬的男子,容貌平常,不笑不说话,看起来便是一副商贾的模样。传闻这酒馆有宗室中的贵人入股,所以即便是气性颇大的上三军也不敢在此造次。
这几人正说得兴起,不防一物破空而来,正正落在他们面前的桌上,却是一根食箸,恰恰将酒壶酒杯砸得东倒西歪,清凌凌的酒液流了一桌。
能进上三军的人,哪个没有来头?莫说军中的将校了,便是一个小小的戍卒,家中恐怕都能数出来几个在先皇麾下效力的叔伯。素来都是别人躲着他们走,如今竟有人敢来招惹他们,真是一桩稀奇事。
几人早就拍案而起,目光四下逡巡,寻找那胆大包天的贼人。他们气焰汹汹,旁人也不势弱。
这酒馆之中,除了老板与二三酒保,更无一个平民。在座的客人,衣服上不是绣着朱雀、白虎、青龙等神兽,便是带着金银的蹀躞带,前者是羽林军、虎贲军和神策军的标志,后者则是非御赐不能佩戴的武官配饰。
这帮大汉大声喧嚷,旁人连眼角都不撇一下。虽不甘心,他们也不敢随便找人出火,寻不到事主,只得悻悻坐下,又大呼小叫地让酒保收拾杯盘,唤掌柜速速重新上酒。
掌柜还未应答,一旁忽地传来“嗤嗤”的笑声,这下简直是水入油锅,激起千层浪。这几人也不喝酒了,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兵刃,朝着门边一桌走了过去。
发出笑声的那人年纪甚轻,身上的衣服绣着朱雀,正是羽林军的标志。此时他被那几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却丝毫没有惊慌之色,依旧在和同桌的袍泽把酒言欢,仿若对大汉们手中雪亮的兵刃视而不见。
一名大汉喝道:“何家小儿敢笑你爷爷!”他声如洪钟,正是方才那个讥笑羽林军中郎将的人,他与其余几名大汉都是虎贲军中的低等校尉,戎装上绣着的白虎十分生动,凶目利齿,四肢有力,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羽林军、虎贲军、神策军虽然并称“上三军”,到底不是亲如一家。
羽林军多是十七八的少年,家世显赫;神策军也多是军中子弟,却与羽林军世家相袭不同,乃是以普通军户子弟中的佼佼者组成;而虎贲军则惯于从南北诸军中选拔有军功的将校。
羽林军觉得神策军底蕴不足,神策军觉得羽林军太傲气,但两军都嫌弃虎贲军的粗俗。而在虎贲军这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看来,羽林军和神策军不过是靠着父祖留下的余荫耀武扬威罢了,上三军的荣光,全是靠他们虎贲军一刀一枪用命搏回来的。
用虎贲军中郎将王晋的话来说:“不让着点那两群小毛孩子,见到他们父兄要说咱们欺负小孩子了。”
如今他们竟然被一个毛孩子嘲笑了,焉能不怒火中烧。
这少年并不理会刀光嚯嚯的大汉们,举起手中的食箸,朗声朝掌柜道:“劳烦店家,重新拿一副食箸。”他手中原本成对的食箸,如今只剩下了一根,显然刚刚那根飞到大汉桌子之上的食箸便是他的所为。
大汉若是能咽的下这口气,也不配成为“独狼”王晋的部下了。只见他手腕一抖,那三尺长的大刀便朝着桌面砍了下去——他倒还记得王晋的话,多少要给这些毛孩子留点面子,因此只朝着家什出气,意在吓唬吓唬这少年。
酒馆众人都是军旅之人,看得分明,这使刀的汉子,面目虽不出众,底盘却极稳,出刀的动作也干净利落,显然是个好手,大家都心知这有些张狂的少年怕是躲不过酒液飞溅的狼狈了。
那少年却还是稳稳坐在那里,变故发生在刀将将要落在桌面上的那一瞬,与他同桌的另一人也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食著,轻轻在刀身上一点。谁也没想到,这两根细细的食著,竟将那把刀击飞了。
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弧线,“咄”地一声插入了酒馆之外的地面上,刀柄震动了几下后,再无声息。
整个酒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以食著击飞大刀的人身上,只见他将手中的食著放在了桌上,然后站了起来。
这也是一名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面容英挺,双眸湛然,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啪!啪!啪!”酒馆内忽然响起几下掌声,众人的目光转过去,门边的另一桌也坐着两个的少年。鼓掌的那个,眼如秋水,肤若凝脂,竟比方才的少年还要貌美。
风荷使劲朝还在鼓掌的自家殿下使眼色,本来微服出宫就已经胆战心惊了,殿下还如此张扬。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她不由得攥住身上借来的羽林军戎服。
那几个大汉已经喝到:“无关人等,不要掺和我们虎贲军的事情。否则,休怪我等粗人要不客气了!”
夏侯昭哪里怕他,刚想站起来,方才那击飞大刀的少年却先一步开了口,道:“何必牵涉看客。”说话间,他朝着夏侯昭的方向走了一步,露出了身上所佩的银印青绶。
银印青绶绝非常人所能享有,□□时勘定官爵制度,俸禄两千石以上者,方可佩戴银印青绶。举朝不过百人有此殊遇,品衔最低者,也是统帅一军的实权将领了。
几个大汉虽然鲁莽,却也识得此物——无他,虎贲军中也只有王晋一人能佩银印青绶。王晋好酒,喝醉了便常常在属下面前炫耀自己早年的丰功伟绩。王晋也确实有自夸的资本,正是他在天枢宫门前,一箭射死了庶人郑□□之马,才结束了神焘末年的纷争。
由此而知,这个身佩银印青绶的少年,必定有着和他年龄不符的权位。大汉们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惧意。大燕军中,最重位阶,即便不是本部上官的命令,也必须一一遵从,不从者,当以军法处置。
他们不过看先头那个投掷食著的少年十分年轻,身上的羽林军戎服也甚是平常,估摸着应比自己的位阶低,所以才敢挥刀戏弄,却不防遇到了这样一个硬茬。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汉们草草向这身份高贵的少年行了一礼,拔出地上的大刀,便匆匆离去了。
酒馆众人也纷纷收回了目光,虎贲军中的莽汉不知这少年的身份,其他人可没那么孤陋寡闻。
夏侯昭不知端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奉车都尉李罡!那个曾经把羽林演武堂搅得翻天覆地的李罡!”
晏和一朝,垂髫之时便袭封如此高官的,也只有奉车都尉李罡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