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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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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微明,负责天枢宫宿卫的神策军正在换防。严瑜下了马,验过腰牌后,牵着马走了进去。

    走到离宫门数丈之远的地方,他还能感到那些侍卫们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的确,自从谕旨一下,人人都十分好奇,到底这个“严瑜”是什么人,不仅得到了圣上的青睐,还能位居“小霸王”李罡之上。

    严瑜不由得挺了挺腰杆。清晨的阳光,穿过宫道两侧的树木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俊逸的剪影。

    因初怀公主尚未出宫建府,她的侍卫队便在天枢宫内理事。公主居所在内宫,不便于侍卫出入,所以圣上下诏,将宫内校场的值房辟出数间赐予了初怀公主。

    严瑜早前便日日来校场陪初怀公主骑马,十分熟悉路径,很快就走到了校场。此时公主殿下正与陪读在瀚墨阁内读书,校场上空无一人,严瑜刚刚将自己的马拴在了场边的木桩上,就有一个内侍忙忙地从值房中出来,小步奔到他面前,行礼如仪,道:“严校尉您来了,值房已经收拾妥当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我立刻着人办理。”

    这内侍穿着宫中最常见的低等级内侍服饰,言谈举止却十分得当,一边引着严瑜朝值房走去,一边轻声为他介绍诸般事体,末了才道:“我是芷芳殿典监程俊。严校尉如果有事想要通禀殿下,尽可以找我。”

    天枢宫之中,每宫每殿都有典监,芷芳殿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因为初怀公主年幼,素来倚重宫女,所以程俊自上任以来,一直无所事事。这次公主侍卫新立,夏侯昭就将一应事体都交给了他办理。

    大燕旧制,公主出宫都会带走自己用得惯的宫女和内侍,尤其是像初怀公主这样深得帝后喜爱的公主,将来出降立府,掌事的内侍必然极为荣耀,程俊好不容易得了这次显露的机会,自然将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严瑜十分满意。

    此时已经临近上三军素日点卯的钟点,被圣旨征召的侍卫们陆陆续续到了校场。

    然而等到远处传来上三军点卯的钟声,所到的人数还不够一百。程俊点来点去,都只有九十八人,他忍不住看了看站在自己前面的严校尉,却见严瑜面无殊色,镇定地指挥这九十八人列队。

    过了片刻,又有一人急匆匆地由宫门的方向赶来,见到其余人都已经列好队伍了,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他想要□□队伍中去,刚一动脚,严瑜的目光倏地转了过来,他只得尴尬地停住了脚步

    严瑜却不再理会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列好队伍的侍卫们身上。这些侍卫,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军中翘楚,最醒目的一个少年,身材修长,眼含微光,身上还佩戴着银印青绶。

    此人正是李罡。只是——他的衣服上所绣的还是青龙,而非代表初怀公主的天骄雪。

    严瑜目光锐利,落在他胸前的青龙上,沉声道:“这是何故?”

    李罡不明所以,低头才发现自己穿错了衣服,不由得也大吃一惊。他虽然腹内有成打的怨言,这穿错了衣服却不是他故意所为。

    李岳送他入羽林演武堂时,便在帝京中置了一所宅子,又派了十几个家人服侍李罡。但李罡脾气大,嫌那些家人厌烦,统统都赶到后院了。昨夜他与陈辛喝得烂醉,早起顺手抓了一件衣服就匆匆进宫,不料却拿错了衣服。

    这本是一件小事,然而此刻,他被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严瑜指出疏漏,心头忽地涌起一股不忿之情,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认错,梗着脖子不说话。

    严瑜也不多说,点了三名站在第一排的侍卫出来,朗声道:“昔年兴宪公主曾问兵法于太/祖,太/祖笑而不语,却手书八字赐给公主,这便是大燕朝百年立军之本。诸君可知是那八个字?”

    “军以信立,胜从胆出!”

    太/祖以部族300子弟起兵,逐北狄,克西域,亲世家,收义兵,最终一统乱世的功绩是大燕每个儿郎从小便熟知的伟业,这八字立军之本,更是军中人人通晓的话,此时百人齐齐呐喊出来,声势颇壮。

    “不错!‘军以信立,胜从胆出’,正是这八字。今日是公主卫队头一日集结,却并非诸君头一日从军。凡大燕军人,无论是否身有官位,无论年纪几何,身有值属时,都需于寅时集合,概无例外!集合之时又需身着所属军部的戎服,以整军容!故此,今日当罚李罡十棍,段兴十棍,你三人取来军棍,便行刑吧。”严瑜这处置全依军法所出,诸侍卫更无话说,只看那受罚的两人如何作答。

    段兴便是那个迟到的侍卫。他叔父是乐阳驸马沈明手下大将,曾在和北狄的作战中立下功勋,因此段兴才得以恩荫入上三军。段兴这样的身份,放在京外,算得上耀眼,却是与京中豪强子弟不能相比的,此时只拿眼看着李罡,看他如何行事。

    李罡的头钝钝地疼了起来,他原先是有些瞧不上严瑜,但自从听说严瑜是陈睿的徒弟,那羡慕混合着疑惑的心情反而占了上风。可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刑,恐怕过几日父亲的书信就从陇西送来了,还没等他理清自己的思绪,那三个去取军棍的侍卫已经回来了,互相对望一眼,一人开口问道:“校尉,是要哪二人施刑?”

    众人这才发现,明明只有三人受罚,严瑜却派了三个人去拿行刑的军棍。

    “三人皆施刑,”严瑜大步走到李罡身旁一步远的地方,转身单膝着地,续道,“校尉严瑜,与属下同责,并罚二十棍。”

    李罡听到身后那些侍卫中发出了低低的嗤笑声,期间还伴着辨不出来由的絮语:“惺惺作态。”他回头,却只看到几十张被阳光照得面目模糊的脸。他也在严瑜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当棍子落在严瑜背上的时候,那些声音都消散了。

    李罡和段兴先挨完十棍,站在一旁看着严瑜挨打。

    阳光愈发强烈,挥起的军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少年的身上,发出一声钝响。

    等到行刑结束,站在校场边上的夏侯昭终于放开了捂着风荷嘴巴的那只手,她又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不发一言离开了。场中诸人无一察觉,只有程俊朝她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后的例行操练很顺利。操练结束后,严瑜不徐不疾地将思索了一夜的安排说出,无非按时应卯,轮班值守等事。诸侍卫都老老实实地听了,无人再有异议。

    眼前这些侍卫们虽然身份武艺都比普通的士卒高上许多,但到底都是一些少年。严瑜从小在陈睿身边长大,见惯了他训练士卒的手段,此时自然是驾轻就熟。

    等到一切结束后,已经快到午间了。恰好前一日,夏侯昭便告诉他,今日要在宫中宴请羽林中郎将阿莫林的夫人,免去了午后的骑射,严瑜检点过这日轮值的将士后,与程俊道了别,便出宫了。

    他牵着小红走到宫门口,想要上马,不过刚刚抬起腿来,就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绕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仍然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旁边也传来了抽气声。

    严瑜转过头,正与刚刚被自己罚了十棍的副手四目相对。

    严瑜头一日上任便带了伤回来,这可把裴氏心疼坏了,忙忙地找出伤药,还非要亲手给他上药。

    严瑜一把拉住站在自己身后的李罡,斩钉截铁地道:“不用了,姑婆。让他帮我上药好了。”说完,朝着李罡猛使眼色。

    李罡鹦鹉学舌:“我……我帮他上药。”

    两人进了屋子,裴氏还在外面絮絮念:“第一次来家,也不敬杯茶就让人家给你上药。你不要像你师父那样不通世故,将来到了官场上可如何是好。”

    李罡把裴氏的话在脑海里来回过了几遍,才反应过来,她口中那个不着调的人,竟是他心目中的战神陈睿。

    严瑜将寻出来的伤药放在桌上,看他还在发呆,招呼他脱了衣服,伏在塌上。伤药清凉,涂在伤口上,有微苦的气味。

    严瑜涂到一半,李罡忽然开口问道:“这是陈将军教你的吗?”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罡问的是方才校场上的事情。

    严瑜没有回答,李罡也不好意思再问。

    等到给李罡涂好了药,严瑜才道:“既然是同一道圣旨将我们分配给殿下,我们二十人便是休戚与共的一体。我是你上官,自然与你一同挨罚。”

    他将手中的药递给李罡,道:“如果我在战场上阵亡了,这一百人便由你来带领。”

    严瑜的语气明明十分平淡,却在李罡的心中掀起了惊涛。他紧紧攥着手中的药瓶,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