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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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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动机响起,车身有小小的抖动。

    周落的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视线所及是一片无尽的黑。

    她这侧的车窗上有一小片反光,身侧男人的眉眼轮廓跟倒影似的,在这片里沉浮。

    车窗上很快浮上一层白气,踩下油门,高底盘的越野车在乡野间崎岖的土路上歪歪扭扭地向前着。

    闻到一股烟味,周落见到孟昀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微亮的光点在昏暗的车厢里无声无息地燃着,异常醒目。

    孟昀问:“韩哥,我们下次能换个地儿吗?别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男人闭目养神,不作声。

    他转而瞥见车内镜里的周落,问:“你怎么会被拐来这个地方?”

    周落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说:“我离家出走。”

    闻言,孟昀愣住:“你有多大?”

    “我辍学了半年。”

    孟昀抽了口烟,又瞥周落一眼,点点头。

    后视镜里的景象不断倒退,就像流动的沾上颜料的水。

    韩珉侧头看挡风玻璃,对孟昀说:“等等到邻近的市里停下。”

    他的目光正视前方:“我们只送你到车站。”

    周落靠在窗上半闭着眼睛,缄默着。

    说话间,车轮突然陷入一个凹坑,孟昀皱眉,顿了下,猛踩油门。

    孟昀漫不经心地问:“你有钱吗?怎么回去?”

    周落望着窗外。

    雪停了,不远处的山峦像某种蜷缩着的兽,庞大、孤零,天边启明星已升起,光芒明亮而遥远。

    她伸手抹开窗上的雾气,说:“找警|察。”

    孟昀眯起眼睛。

    周落脑袋斜靠着,眼眸半敛,说:“但我不想让家人知道这件事。”

    她放下手:“他们以为我去找舅舅了。”

    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不成熟的离家出走。

    听完,孟昀不由看向韩珉,他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事他没法做主。

    女孩低着头,扎着马尾的头发凌乱而松散,她穿得很单薄,手肘、膝盖等关节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可以想象,她是拼了命逃出来的。现在女孩看着自己的掌心,神情凝滞。

    韩珉收回目光,问:“你家在哪?”

    周落吐出两个字。

    “嘿,”孟昀压低声音说:“顺路?”

    韩珉默认。

    孟昀抖落烟灰,他抬手打开车窗,清冽的风霎时灌入,白气遁走。

    周落清楚地看见外头破晓的天空悠远宁静,黑夜在一点点地被白光逼退,好像是在赶走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侧头,大胆地直视他说:“韩先生,谢谢。”

    微熹的天空下,男人侧脸的轮廓干净,线条起伏冷静而克制,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一派斯文,他朝她望来、颔首,短暂的交汇,周落别开视线。

    他泛着冷光的镜片后是一双端正的眼,眼廓有些深,眉骨偏低。

    是的,端正。男人身上有股端正清冷的气息,即便是一双桃花眼,生在他脸上都有种孤高遥远的味道,一点儿也不轻佻、媚俗,反而严肃、沉静。

    就是这一双眼睛,叫她没过多时间在意他的别处。

    周落莫名想,要是摘了眼镜,这双眼睛应该更漂亮、清晰。

    手机的震动蓦地打断她思绪。

    孟昀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递给韩珉:“不知道是谁。”

    甫一接通,对方先打招呼:“韩医生?”

    “我是。”

    “我们车在你们的后面,去邻市聚聚?”

    韩珉往后视镜里看:“有任务在身,恐怕不便。”

    “韩医生都不给谢某一个面子?”

    韩珉垂眸:“言重了。”

    挂断电话,孟昀接住手机,问:“是谁?”

    “谢弋。”

    “怎么会这么突然——”

    还凑巧。

    韩珉打断他:“先不管这个,还有多长时间到达邻市。”

    “半小时左右,下面的路段没有休息站。”

    孟昀猜测:“他是要见你?”

    “是见我,顺便请我吃顿饭。”男人语气平淡,似乎没什么。

    孟昀没多在意。

    下高速时,从快速通道驶过,孟昀将车停靠在路边,熄火。他解开安全带,转身看后座望着窗外的韩珉,他身旁的女孩则低着头,没有动静。

    “怎么办?”他意识到问题,“韩哥,怎么办?”

    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圆过去?怎样的谎言才能让一位刽子手怜悯?

    “来了。”韩珉出声。

    后面一辆黑色的奔驰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人,西装革履。

    男人收回目光,从口袋中拿出一方手帕。

    孟昀下车去迎。

    车门一摔,周落下意识地抬起头。她注意到车停了,停在一片她不知道的地方,车厢里只有她和身旁的男人。

    她不明地问:“韩先生?”

    韩珉叠好手帕,他微微抬头,对周落说:“我们遇上了些麻烦。”

    他不急不慢地说:“可能需要你……”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停在她脸上:“配合我。”

    他的眼睛以及微小的情绪都被敛在镜片之下,周落的眼里只能看清那上面的冷光,别的,太遥远了,又太模糊了。

    五分钟后,车窗被敲响。

    里面的人降下车窗,见到其中的情况,谢弋怔了怔。

    “谢教授,”韩珉慢慢抬眼,嘴角微弯,“好久不见。”

    谢弋混血的面容并不俊美,笑起来倒有几分神采:“韩医生,好久不见。”

    视线上移,他盯着周落:“这只好像……”

    男人低下头,注视怀里的女孩,仿佛有笑意:“她是我的。”

    隔着一层手帕,他的右手扶正抬起她的脸,稍稍侧过一点给谢弋看,说:“之前有人欺负她,我问她,她不说,这在教训——谢教授就来了。”

    脸上确实有伤,还满身狼狈。脏兮兮的女孩与一丝不苟的男人,分外违和。

    女孩坐在他身上,眉眼几乎隐没在昏暗里。

    谢弋恍然,回过神挑眉问:“先前没有听说过韩医生有这样的雅兴?”

    韩珉笑了笑,周落抬头,目光不可抑制地停在他脸上,滞了滞。他的手隔着柔软雪白的手帕抚过她干涩难看的唇瓣,语气柔和:“和谢教授打招呼。”

    可他的眼里,分明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角,微凉,周落声音颤抖:“谢,谢教授。”

    谢弋似笑非笑地看着。

    韩珉微倾身,低声说:“有人欺负你,你要告诉我,知道吗?”

    女孩点点头。

    “谢某唐突了。”

    “既然是你的那就算了。”谢弋后退几步,挥手:“韩医生,改天再见。”

    韩珉颔首。

    …

    谢弋走后,孟昀按照韩珉的指示将车停在邻市的一家招待所。

    孟昀开了两间房,周落被安排在对门的单人间。

    招待所用的是门锁钥匙,钥匙生锈了,孟昀费了些力气才打开门。

    开灯,黑漆漆的房间霎时被照亮。

    屋内电器很少,不过还算整洁。白色的墙壁,木色的柜子,两张双人床中规中矩地摆在房间正中,占了一半以上的空间,除了必要的家电,房间朴素得可以。

    孟昀坐上床,翘着二郎腿:“韩哥,今天要不是你,她现在应该在去见阎王爷的路上。”

    “谢弋多恶心,还教授……”他摇摇头。

    韩珉好整以暇地解开大衣纽扣:“你手臂内侧的伤口给我看看。”

    孟昀一愣,挥挥手:“没事,你看我车开得不是不错嘛。”

    韩珉将大衣挂在衣架上,解开袖扣:“下次你如果受伤,就别说疼,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孟昀勾唇:“人家都说医者仁心,我看你倒是狠心一点不少。”

    他把衣服脱下来,扔床上:“本来还以为你好心了……”

    韩珉从行李箱中拿出医用箱,他一扫孟昀手臂处的伤口,抬眼说:“忍着点。”

    “你的利益和我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既然你被派给我,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孟昀咬住牙齿,挤出几个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不过……你说今天怎么就那么巧,谢弋就……”

    “不是巧,他也是去村子里的,只不过……”

    他手上处理着伤口,说:“我们是去拿货,他可能是去取人。”

    孟昀轻轻拉上袖子,呼出一口气:“他会不会因此盯上我们?”

    韩珉拉上行李箱,站起身:“他是莫爷的人,犯不着做这种事。”

    说话间,孟昀余光瞥到门外一抹身影,他对韩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蹑手蹑脚过去,开门,停下动作。韩珉从他背后走来,孟昀低声懊悔:“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忘了关门了……”

    女孩站在门外,听到动静才抬头。

    周落注视韩珉,说:“韩先生,刚才也谢谢你。”

    韩珉视线停在她头顶处雪白的发旋,神色平静。

    未几,他打开门对周落说:“进来,我给你看看手。”

    周落没有拒绝。

    房间内没有椅子,周落只好坐在床上,她垂眸看韩珉单膝跪在地上给她看手,一旁的孟昀时不时和她搭话。

    “他们打你的?”

    周落嗯了声。

    孟昀皱眉:“你在那呆了多久?”

    周落的视线落在手上,韩珉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红肿的手,对比惊人。

    “一个多月。”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你逃过?”

    “没逃出来。”

    “没人帮你吗?”

    周落摇头。

    韩珉忽然说:“脸颊。”

    她想起来那女人打她的一巴掌,很重,但后来她不太在意,也没有照过镜子。

    周落微抬起下巴,她垂着眼眸,男人的手在她的下颌,她配合他的力道侧过脸,余光瞥见韩珉正看着自己,镜片下眼睛的睫毛长而密。

    他给她处理伤口时,力道堪称温柔,眉眼专注。

    韩珉看了看,对孟昀说:“去楼下找他们要点冰块,用毛巾包着,多包几层。”

    几分钟后,周落轻轻拿着简易冰袋敷在脸上的淤青处。

    韩珉将沾上血污的棉签和酒精棉扔掉,说:“最近半个月双手尽量不要沾水,注意保持干燥和整洁,结痂之后不要去碰,让它自然脱落,皮肤不会留疤。”

    周落注视他:“谢谢你,韩先生。”

    韩珉洗完手走出来,一身黑色大衣,上身雪白的衬领有些惹眼。

    她看着他擦干手,忽地,她想起他的手帕。

    那温柔与战栗似乎还残留在脸颊、唇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