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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霏考完驾照后的第二天, 就问隔壁邻居借了一辆运货用的旧车欢欢喜喜载着一车零食玩具开去郊区玩。之前坐在别人的车里总喜欢摇开车窗, 感受迎面吹来的凉风,再将手肘撑在车窗边上,尽可能的捕捉窗外飞逝的风景。而现在自己开车才知道,连路标和后视镜都顾不过来,鬼才有心情欣赏劳什子风景啊!
虽然路上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愉快,但是此行的目的还是让颜霏小兴奋了一把,此行想要完成她一直以来的一个夙愿, 她知道H城和Y城相接的近郊山上, 有一处年代已久的孤儿院,这家孤儿院并不是社会福利性质而是民办性质,和蔼可亲的老院长曾经有一次去颜霏所在的学校做活动,与颜霏一见如故,两人在活动候场处谈了很久,自然也谈到了老院长举办的孤儿院。
活动结束后颜霏去校门口送老院长, 老院长从兜里取出一张纸, 用钢笔在上面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孤儿院的地址交给颜霏, 颜霏很宝贝的收在了包包的密层里,边拉拉链边许诺等她学会开车,就去孤儿院看老院长和孩子们。
她很喜欢小孩子们,大约是因为从小就和父亲相依为命,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孩童所渴求的关怀与温暖。所以她这次带了画板, 很多玩具, 零食还有帐篷,孤儿院在山郊上想必风景秀美,她可以带着孩子们坐在广阔的草坪上教他们画画,也可以带上吃的和帐篷去山里露宿一晚,感受大自然的美好。
孩子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呢?他们是在老院长的带领下排排站翘首等待?又或者老院长不在,孩子们自由的在阳光下的院子里奔跑,当然有些孩子可能无法奔跑——毕竟被送来孤儿院的大多都不是健康的孩子,他们就会安安静静的坐在绿荫下,捧一本书或是做一些手工,累了就抬起小脑袋歆羡的看那些奔跑的孩子嬉笑打闹。
颜霏幻想过很多种初见时的场面,唯独没有料到过眼前这种——
青灰色的建筑楼高高耸立,墙皮翻卷剥落,因年久失修而产生的裂缝藤蔓般蜿蜒向上攀附着墙面,与地面连接的水管早已断裂,断断续续的淌着细细的水流,渗入窨井中。枯败的杨树歪扭着躯干,从树冠延伸出数不尽的枝丫扭曲成狰狞的模样。荒废已久的院子并无想象中的欢声嬉闹,只有山腰处的凉风席卷过境,诉说这难以言喻的凄凉。
颜霏微张开嘴,完全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从包里取出那张出门前还再三看过的纸张——
Y城西,盛山,暗夜孤儿院。
没错啊,可是……也太不像了啊……
颜霏不是没有去过孤儿院,在H城也有两家孤儿院的,她经常跟着志愿者团前去慰问。哪怕再破再穷的都不该是这种荒废已久的样子,那……难道……已经人去楼空?
颜霏捶了捶脑袋,两年了啊,都整整两年了,两年里能发生多少事情呀!这里这么荒僻很可能老院长带着孩子们搬走了,或者是……老院长已经与世长辞,而孩子们也都有了很好的归宿。又是一阵凉风拂过,颜霏早用手捏住连帽衫的衣领不怕风再灌进胸口,可是拂在面上的寒意仍旧使她陷入恍惚,十八岁年轻的生命,还不是很能习惯白云苍狗物是人非的苍凉。
悔恨的颜色像极了满墙的枯败青灰,一点点啃噬掉颜霏来时的雀跃,早知如此,就算父亲起早贪黑鲜少有多余闲暇时间,也该提一提这件事,没准父亲会答应自己,挤一天出来,开车载自己来Y市一趟,反正也就一天时间,仔细计较一下能耽误多少事呢?还不都是借口……
颜霏烦躁的抹了一把脸,将拎在手里满满一袋子的玩具重新放回副驾驶座上,可就在转头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再转回头去,抬眼一看,霎时如遭雷殛!
哪里有什么暗夜孤儿院,那建筑物顶端挂着的五个字分明是——
暗夜疯、人、院!
初秋的天还没有那么冷,但或许是半山腰的关系,颜霏止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孤儿院?疯人院?究竟…是什么?!颜霏摊开手心,再次确认了一下纸片上用蓝黑墨水端端正正写的字迹,孤儿院,没错呀,是孤儿院呀?怎么会呢……
颜霏突然陷入迷茫,心慌意乱的她没有关上车门,而是向前凌乱的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一只小麻雀啾啾啾的叫着停在了车前镜的雨刷上,沉思中的颜霏没有惊动它,可它却像看见了什么似的,仓皇的叫了一声展开翅膀飞跑了。荒山老林,疯人院,看不见的影子……嗯,再来一阵凉风,就齐全了。
天空不复来时清朗,不知哪里一朵乌云飘来,将日头遮住。顿时青灰色的疯人院整个笼罩在了阴翳下,更添荒凉。颜霏这才发现,疯人院的楼顶天台上,好像有几个人影,或呐喊或奔跑姿态不一,难道这里还有人?!她心里一惊,也顾不得这景象是否离奇,立刻跑上前呼喊道:“喂!你们小心啊!”
风将这呼唤声传去很远,直到消散无踪,那楼顶的人影也没有变换动作,颜霏举目细看,那几个“人”虽然姿态栩栩如生,却无口无目,衣服的颜色和脖颈手臂没有区分。看到这里才意识到,那可能就是几个人物雕像。
也是到这时候,颜霏才敢肯定,根本就没有什么孤儿院,这里一直以来就是疯人院。
老院长为什么要骗她呢?将她骗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种问题还是先回家打几盘游戏再慢慢思考吧!颜霏就跟烫了脚似的弹跳起来,一溜烟冲进车内,以她有史以来最快如果教练在这里一定会吓掉香烟的速度关车门开钥匙踩离合踩油门一气呵成!紧接着就在她以为可以迅速逃离这处诡异的地方的时候只听汽车低鸣一声——
她熄火了。
重重的捶了一下方向盘,颜霏重新去扳车钥匙,汗水已经从她额头上淌落下来,风一吹透心凉。越紧张越不安越狂躁的结果就是——
熄火了!
熄火了!!
怎么又熄火!!
怎么居然还是熄火!!!
最后颜霏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她的车子好像被人动了手脚,怎么都启动不了。寒意一点点渗透着颜霏的肌骨,浑身的汗液还未来得及收回去,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凉的颤抖。刚才她并未离开太远,怎么可能有人接近自己的车都不知道!这时她再次想起那到无端受惊的麻雀,灵台一点清明。
一定是那只麻雀!
颜霏恨恨咬牙从带来的包裹里翻出一只弹弓,找了个糖果泄愤似的往周边树上一弹,也不管有没有打到鸟,总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些,也没有刚才那样害怕了。毕竟兵器在手……虽然是一只小小的弹弓,却也聊胜于无。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方才遮住太阳的阴云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越积越浓,颜霏看了看远处青灰色的高楼,又看了看自己的车,逐而升起车窗,发动汽车,打开空调,掏出手机一边播电话一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哼,想让我进去?做梦!
三分钟后,颜霏拿着个手电筒站在疯人院入口的时候,觉得自己大约真的是在做梦。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电话拨不出去,网络信号搜索不到,就连下山的路都寻不见了!!连番的异样终于使原本打算在车里躲一夜的颜霏愤怒到干脆破罐子破摔,冲进来看看到底是哪个疯子这么渴望被她揍一顿!
疯人院里的陈设和医院很相近,服务台,医疗窗,候诊室的长椅……里头虽然破旧但却十分规范,并没有想象中的诡异,甚至还有电,还能开灯。颜霏关掉手电筒走到医疗窗口内部,随意翻阅了一下整齐叠放在听诊器边上的病历本,所以医疗窗口怎么会摆放听诊器?好了这是个疯人院不能用常理揣摩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所以当在病历本上看到成语口诀,在签名处看到了雄伟的万里长城,在听诊器边看到一条数据线发现这竟然是个耳机的时候,也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所以……就这样?
颜霏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打开方式有问题,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常,平常的像是一个正常的疯人院,这句话好像有点问题但是就是这么个事实,这是一座正常的疯人院没有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所以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其实自己只是车技太差手机太老旧路痴太严重,根本就没什么把她引入疯人院的把戏吧!
进入科学殿堂的颜霏决定掉头——
关上疯人院的大门好好游览一番,虽然她觉得自己这个举动一定是脑壳坏掉了神志那个不清鬼迷那个心窍,但这都不能阻挡她勇于探索的脚步!
于是颜霏逢门便入,缝窗便开,势要把死作到底。但很快她不敢继续猖狂下去了,因为她闻到了一种液体的气味,这种液体医学生最熟悉,然而美术生也不会陌生。在学习画肌理的时候,她的老师就曾带来一具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尸体,用构造特殊的工具撕开覆盖表面的皮肤,露出底下鲜明的肌理,回家后颜霏第一次无视桌上热气腾腾的晚饭,顺便把午饭也贡献给了马桶。
随着福尔马林的气味越来越重,颜霏走路的速度也逐渐变慢,三楼的走廊灯光不似大堂里的明亮,颜霏把路灯全都打开后还开启了自己的手电筒,试图使环境更亮一些。仿佛是觉得她此刻的行为降低了恐怖指数,逛这种地方什么都能少,就是不能少气氛!走廊尽头很配合的响起了小女孩的哭声。颜霏浑身一凛转身就要往楼下跑,但或许是因为那个女孩哭的实在伤心,或许是因为颜霏太过作死,又或许是不这么安排剧情没法走下去,颜霏犹豫再三后还是循声找到了那个房间,打开门后颜霏惊呆了。
满地都是撕碎的纸片,拘束服扔在一边,一个幼小的身躯背对着她止不住的颤抖,稚嫩的声音哀泣着传入她的耳朵里。颜霏也顾不得这个人是不是精神病,快步走到女孩身边,小心翼翼的在旁边蹲下,问道:“你好,请问,我,我可以帮助你吗?”
那个小女孩听到声音顿时僵化,一动不动的,若不是颜霏听到了她极尽掩盖但仍然泄露出来的哭声,一定会以为她看到了顶楼天台那些雕塑的现场演化过程。
女孩不动,只能颜霏动。于是她认命的转到了小女孩的对面,抬头一看再次呆立当场。颜霏很喜欢小孩子也见过很多小孩子,但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小女孩是她见过的所有小孩当中生的最出众的,满脸脏污涕泪横流也掩饰不住五官的精致,就像一个被人弄脏的BJD娃娃。
颜霏又问了她几遍,女孩好像是意识到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又哇哇的哭了起来。颜霏喜欢小孩却最烦小孩子哭,想着把孩子带走又怕她万一发起狂来自己是制不住的,踌躇了会还是选择抛却了良知。
楼梯下到一半颜霏发现有哪里不对,刚刚那个小女孩好像没有影子?不,是有影子的,颜霏给了自己一个脑啵,惩罚它刚刚让自己做了自己吓自己这种愚蠢的事。那是……哪里不对呢?颜霏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墙壁上雄伟的万里长城变成了鬼畜的涂鸦,我滴个乖乖让我看看这画的都是些啥……哦!颜霏浑身一震,她知道了!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里——
不是刚刚走过的那个楼梯呀!
颜霏这才恍然大悟,原本应该是要往东边楼梯下去的,看完那个小女孩后就顺势往西边楼梯走了,算了来都来了,反正都是要去楼下的,就接着往下走吧。
这可真是太不对了……
站在一方水池前的颜霏如是想。
好好的一楼弄啥玩意不好啊非要弄什么水池啊设计师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而且弄水池不种点荷花养几尾锦鲤就算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那个露着半个脑袋的鳄鱼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其实就是不想收拾对面屋子所以弄个水池阻隔一下不想让领导发现对吧!
颜霏虽然满腹吐槽但还是很老实的在旁边杂物堆里翻检起来,按照通常游戏里的设定,通常这里都会藏有过水池的工具,游戏玩多了总还是有点用的,秉着良好的差生自我修养的颜霏如是想。不过其实这种设定也不是不合常理,毕竟建造这个水池的人不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对面,肯定会留有后路。
而且颜霏肯定,那个建造水池的人一定是将什么重要的东西保存在了对面。果然!颜霏用嘴咬住手电筒然后因为牙齿很疼于是又把手电筒别在裤腰上,接着奋力将一条折叠梯子拖了出来,她把梯子撑开又合并,然后让它重重倒在了水池两岸,一时间整个空间都充斥着金属和水泥地碰撞产生的巨大回响。
经过水池之后,水声仍旧不绝,颜霏想着是不是靠水池比较近所以还听得见水声,可她发现并不是这样,这汩汩水声分明是来自一处房间,颜霏摸索着找到了这扇房间,却发现和三楼那个女孩的房间不一样,这个房间是上锁的?!她盯着这个生满锈迹的门思考了一会,又爬回那个杂物堆找来一些工具,将门上一个因生锈而松动的装置拆了下来,露出了监视用的圆形玻璃窗。她搬来凳子踩上去梗着脖子往里窥,姿态十分猥琐。
玻璃窗内一片赤红,如果不是这些赤红的火焰在不停跃动,她大概会以为看见了女鬼的眼睛。等等……这里面好像真的有个女鬼啊!颜霏更加奋力的踮起脚往里面望去,只见屋里熊熊烈焰之中,摆放了一张简陋的小床,一个女子埋首膝盖间,身上绑着拘束服,没有戴拘束帽,乌黑的长发垂及床下,尾端微微蜷着像是有些被火烧焦的痕迹,火光映照出黑发丝缎般的光泽和女子痛苦的神情。
她在害怕!
她怕火!
她怕火怎么还被关在这里?!
颜霏的视线在火房里逡巡着,终于寻到了水声来处,一个硕大的玻璃水库就在那女子的头顶,宛如圣洁的天使雕像,给予着希望同时也赐予着绝望。憧憧火影仿佛张牙舞爪的魔鬼,用丑陋狰狞的身躯包裹着她,向她嘶嚎向她大笑!听着潺潺水声,却可望而不可及,只能无助的被捆缚在烈火的包围中,这是怎样的痛苦!
一声凄厉的惨叫震颤了颜霏的耳膜,她连忙往里面看去,不,不是这个房间,难道这里还关着其他的人?颜霏立刻跳下椅子去寻找发出惨叫的房间,这回没用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因为就在火房的对面,她熟练用手中工具拆掉当着玻璃的装置时,眼前的一幕吓得她差点也跟着尖叫出声。
拘束服被丢在一边,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被强制性固定在座位上,她面前的巨幕影像上正播放着一幕幕极致血腥的片子,隔着两寸厚的玻璃,都仿佛能闻见血液的腥臭味……不,好像是真的能闻到!颜霏仔细嗅了嗅又往里头看去,果然寻到了罪魁祸首——
那女子的脚边躺着一洼鲜血,一把尖锐的刀子正横亘在她的脚边,每一次战栗抽/动都会将脚踝上的伤口刺的更深,这个女人害怕鲜血,却被囚禁在鲜血之中,甚至连她自己都在无尽的流血!!
颜霏身侧的拳头悄然握紧,她想不明白……
这里……不是疯人院吗?
医院的职责,不是治疗吗?
明知道她们害怕什么,为什么又要故意她们置身于最害怕的事物之中?是谁……究竟是谁安排的这一切?!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颜霏猛地举起握在手中的钢钳,奋力砸向玻璃窗,可这玻璃窗的玻璃足足有两寸厚!颜霏用尽力气也只能在那厚的丧心病狂的玻璃上砸出几道凌乱的划痕,喘息之际她突然想到,这些人最害怕什么,就被禁锢在什么之中,那三楼的那个女孩?!
思想间,颜霏已经跑过水池,捏着钳子飞奔上了三楼,那个女孩的房间门虚掩着——她去时忘了关。三楼的走廊灯仍然明晃晃的亮着,颜霏不知道现在是何种情绪操控着自己,只知道自己握上门把的手在不住颤抖,颤抖到几乎连轻轻推一推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啊,那个小女孩还在。
火房的女子怕火,所以被捆缚在火海之中,血房的女子怕血,所以被禁锢在鲜血环肆的环境中,那么这个女孩又是害怕什么?
和水池那边的两个房间不同,这个房间没有上锁,也没有用拘束服捆住病人,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阻碍了她追逐自由的脚步,而心甘情愿的被困锁在这个带给她痛苦的房间里呢?颜霏的视线扫过空旷的四壁,扫过被丢在一旁的拘束服,扫过满地的碎纸片,等等……碎纸片?颜霏灵台一片清明——
一定是因为墙壁太空了!
这个小女孩一定是嫌弃墙壁太空,可是满地碎片没有一张能用的,这才使她痛苦又不甘的留在此地。颜霏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光明正大的看起了小女孩的日记——小女孩睡着了,枕头边上放着一本粉红色的小本子,颜霏觉得这肯定是她的日记。
翻了两页后,颜霏拿本子的手微微颤抖。
她凝滞一秒,轻手轻脚将日记本放回小女孩的枕边,紧接着飞快的蹲到地上认真查看那些碎纸片,眼睛……衣角……手指……鲜花……这一张张一片片都曾经记载着一个女子绝代的风华。这个女子,在女孩的日记本里,被称为——
妈妈。
这是她的妈妈,她妈妈的照片,被撕碎了。
颜霏一言不发的跑下楼再上来时手中多了一瓶胶水,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时间,才将那些碎片复原,贴上最后一块碎片,颜霏满足的呼出口气,接着环顾四周不再空旷的墙面,最后将目光落在小女孩安静的睡颜上。
好好睡吧,等你睡醒了,就不会再哭了。
紧接着颜霏又跑下楼,在万能杂物堆上找来电钻,在火房和血房的门把上钻了五十来个孔,两扇大门的门把彻底报废。颜霏搬来在水池边上做桥的折叠梯,举起榔头对着巨型水库就是一顿乒铃乓啷,蜷缩在床上的女子失声尖叫,拘束服控制她不能做动作,她只能无助的嘶喊。
水声和嘶喊声交融在一处,待她睁开眼来,满世界的赤炎已经消失无踪,许是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整个人楞在当场。颜霏一抹脸上被浇到的水珠,也顾不得几个被划开的细小伤口,连忙下了梯子帮那个女子解开身上的拘束服。
她自由了。
女子还未恢复神智,但看上去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颜霏顾不得安慰她,立时又跑去血房。她先是把从万能杂货堆里拿来的旧电池塞入旁边的遥控器,关掉了正在播放彩色版人体实验录像的大屏幕。
噩梦结束了。
那女人呆了一呆,复而继续激烈挣扎。颜霏本来是打算先帮她解开拘束服的,但是这么一来她决定先帮这个女人的脚踝上药。
一边上药一边暗叹这个策划者的阴狠,本来是不会露出脚踝的,但是有人特意给这个女人的裤子割开一道口子,这才变成这在这副残样。等上完药,女人发现颜霏似乎并不会伤害自己逐而渐渐停止挣扎,任由颜霏帮她脱掉拘束服。
颜霏看到她渐渐恢复神采的眼神,终于累的瘫倒在地上。
“你好啊。”紧绷的神经一瞬松懈,颜霏边喘着气边和那个女人打招呼,那个女人抬起眼来,看向她。
“你……乖豪。”
大约是许久没有和人交流,那个女人的语音有点失调,但模模糊糊还是能听懂她在说什么。至少她没有敌意,这已足以令颜霏放心。
“你们都是这个医院的病人吗?你们是怎么被绑到这里来的?”颜霏顿了顿还是打算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也不管会不会刺激到对方,现在时间紧迫,她并不打算在这个疯人院待很久,所以想要帮助对方,还是趁早问了比较好。
那个女人幽幽的看着她,颜霏被她看的怪不好意思的,毕竟这个女人的眉眼细致,皮肤白皙,若是好好打扮打扮,肯定也是个很美的女人。
“你……枴好。”
“你也好你也好。”颜霏笑着回答她,帮助别人后得到对方的感激,真的是一种很满足的感觉。
那女人听她这么说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比划起来,“你……枴好。”
“诶你不要激动,慢慢说啦。”颜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毕竟这个女人是个疯子,精神不稳定,别看现在还好,下一刻突然炸毛也是符合逻辑的情况。
“你,枴好,枴好……”
那女人越说越激动,口齿不利索,四肢就躁动起来,颜霏不解其意更是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有点失措,伸出两只手掌心向下试图让她安心,“你先淡定淡定好吗?诶呦我的姐姐啊……”
“你!”女人的语调突然拔尖,“怪饱!怪饱!!”
“怪?怪饱??”颜霏意识到这个女人可能想和她说的并不是“你好”,但是,“怪饱”又是哪国鸟语?颜霏摇摇头正欲对她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张惨白的脸。
“哈!”颜霏急呼一气,瞳孔猛张,缓缓将视线移到那张惨白的人脸上,这这这是那个隔壁房的女人么不是……
那女人看向她的眸中竟有几分炽热,就在颜霏震惊她的表现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也突然闯入房来,是那个三楼的小女孩!小女孩一看见她,满脸焦急的神色顿时化成极端的惊恐,声嘶力竭的冲她喊道:“快跑啊!!”
“快跑——!!!”那个女人也终于厉声喊出。
颜霏如遭雷殛,身后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传来,颜霏哪里还顾得了回头,撒开腿就往门外跑去,那个小女孩和女子迅速退让两边,颜霏也顾不了她们有没有跟着她一起跑,只没命的朝身后那阵妖风的反方向跑去。她不知道身后追逐她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那脚步声听得她一颗心脏满腔乱撞!
待冲到水池边这才发现刚刚折叠梯没有带过来,也顾不上许多,颜霏一个猛子就往水里扎,接着就扎到了水底下……
颜霏也不知道这水怎么就这么深,扎到水中后反而冷静了一点,可还没待她理清思绪,又是一阵水花溅起声催的她心如擂鼓!一向游泳时都不敢睁眼的她忍着池水包裹住眼球后数万支针要把她眼睛扎出血似的疼痛,一路下潜,往前游,往深处游,只有飞快的向反方向跑,她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突然颜霏感到身子一沉,像是水中有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在吸着她的身体,身后的划水声渐渐融合在旋涡声中听不真切,眼前的水流激荡起来,眼球已经痛到完全挣不开,颜霏索性闭上眼睛,耳膜鼓鼓的若非一口气在里头撑着怕是早被这激烈的水流冲破灌入脑中。疼痛和嗡鸣如周遭的水浪环肆席卷颜霏的感知……
这池水,也太特么深了吧!!
就在她即将失去知觉的前一刻,一切声音都静止下来,世界仿佛宁静了数万年之久,久的无声无息。颜霏身子一轻,像是被水中巨口吸附这吞吐到了岸上,再睁开眼时,颜霏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完全不是属于人间的景象,冰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光线自隐蔽的角落射/出,将凝固的巨冰折射出七色的绚丽光辉,一瞬间竟也分不出这究竟是在室外还是在室内,莹亮剔透的冰雪间仿佛流淌着一直轻灵的乐曲,引人入梦。
颜霏忘却了身后的追逐,一步一顿向前走去。突然她在冰雪下看见了一个人,看清那个人容颜的一瞬间,她的心跳错了拍。
晶莹皎洁的冰雪之下,洁白的拘束服穿在那人的身上,银色的头发像浮在空中四散开去,她静静的沉睡在冰雪中,容姿端华,圣洁的宛如雪中女王。
仿佛等着有朝一日,有人惊破此间静谧,用一己温柔融化冰雪,将她吻醒。
这种命定之人,一定不会是自己的。颜霏很有自知之明的想着,但是她的内心却似野草般疯狂滋生出一股妄念,她想吻她,她想拥抱她,她想破开坚冰,带她回家。
颜霏像是着了魔一般,顺着凹凸不平的底层冰面往上攀爬,那冰层就好像是天然的阶梯,仿佛就是为了那个惊破此间的来客而设,为她能够靠近她而准备的一样。
近了……近了……在攀上最后一级冰阶后,颜霏已经可以平视力那个女子。她颤抖的伸出手,隔着冰层虚抚她的脸颊,陌生又熟稔,仿佛千百年前她们也曾如此。
分明是寒芒刺骨,却又似被烈火煎熬,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悸动,她踮起脚循着她的唇所在的冰层,重重的吻了下去……
————————
“这女孩怎么还没醒,救护车呢,还没来吗?”
“山路不好走,救护车还要五分钟……诶?李队,她醒了!”
颜霏在一阵警笛的轰鸣声中醒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奔忙的景象。
“我这是,怎么了?”
那个叫李队的拿着传呼机走过来,不耐烦的脸上难得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情,“你啊先前被关在这疯人院里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被关在里面了?”颜霏揉揉太阳穴,前事如潮水般涌上,“哦!我不是被关进去的!我是自己——”
“你啊先别说这些了,好好休息吧。小洲,给她吃点东西喝点水。”嘱咐完,李队冲颜霏点了点头就去忙别的了,被传唤的小洲抱着一大袋吃食走过来,从里面挑出瓶牛奶和一只面包递给颜霏。
“我,我不是疯子,我是个正常人,我今天刚进去的,我还救了几个女人……唔……嗯,好吃。”
见颜霏开始乖乖吃东西,那个小洲才好脾气的笑笑解释道:“我知道,你们一开始都是正常人,这个疯人院关的就是正常人,真正的疯子是院长。”
“咳咳咳咳咳……”颜霏边咳边冲着小洲摆摆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院长?”
“是啊。”小洲摇摇头,“这里最开始是孤儿院,因为是民办加上比较荒僻,只有四个女孩子和一个老院长,那个老疯子刚刚已经被抓了,他从三年前患上精神病,开始对孤儿院里的女孩进行凌/虐,最害怕什么,就在她们身边安排什么。”说到这里他像是感慨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再正常的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天天对着,正常人也得疯,于是孤儿院也就变成了疯人院。惭愧的是,因为这里太过荒僻,所以直到今天有人报/警,我们才发现这里的秘密。”
颜霏点点头想着和她想的八九不离十,想着想着突然哎呀一声,“那那四个女孩都救出来了吗?”
“早就救出来了。”小洲揉了揉颜霏的脑袋,“她们三个都是最先救出来的,因为她们没有被拘束衣绑着,像是刚逃出一半的样子。”
“三个?”颜霏想起最后那个冰层里的女子,用力直起身来,神情无比恳切,“不不是啊,你不是说有四个吗?最后一个,冰里的那个,你们救了吗?”
“冰里的那个?”小洲琢磨了一下突然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努力咬住嘴唇,“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啊对不起……我不该说起这些,对不起啊小姑娘,诶呀面包掉了,你……唉算了我再拿一块给你,这块别吃了啊。”
颜霏彻底梦幻了,她突然伸出手看着掌心的纹路,不知道这一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亲吻冰雪的感觉那么真实,发现了疯人院的真相时那种震颤愤怒仿佛就在不久之前,可是为什么……究竟这个世界是假的,还是……她自己是假的?
还未来得及伤心够,巨大的失落充斥着她的身躯,如果什么都是假的,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那个梦里被困在冰雪间的人其实是自己,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她所见的,冰雪中宛如神祇降临的,令她怦然心动,蓦然神伤的女子,也是假的?
“怎么办李队,刚刚那个女孩好像情绪很不稳定啊……”
“你小子平日里哄女孩子那么多花样,怎么碰着事的时候就没本事了!”
“那李队怎么办啊……呀,警/官……”
“呦,警/官好,现场一切正常。是,人在车里……”
颜霏捏着未喝完的牛奶坐在警/车后座椅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模样看起来很伤心。
银发及腰的警官踩着警靴走到后车座外,弯下腰,轻轻扣了扣车窗玻璃,坐在驾驶位上的小警/察忙去按控制车窗的按键,颜霏若有所感抬起头来,立时震然。
车窗玻璃徐徐下滑,有人负手而立,身似劲竹。别着警/徽的帽檐下,银发静垂,眉目如画。
车门被冲撞似的打开,有人像个疯子似的从警/车里窜出来,搂住跟前劲窄的腰身。
是了,她本就是个疯子嘛……
疯子就疯子吧……
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我都无所谓……
我只希望,你可以是真的。
幸好,
你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