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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看不见,雁引月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并不觉得花满楼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反正这些日子他也没少来。于是她放下陌刀,探起身跪坐在窗前,摸索着打开了窗户上的插销。
一阵衣袂摩擦声响起,仿佛是有人坐在了窗框上,然后是花满楼带着笑意的声音:“半夜有些饿了,我去厨房拿了些点心当宵夜,见你似乎也醒了,要不要一起吃?”
点心什么的,雁引月兴趣并不大,但是花满楼要留在这里,她也并不反感。
所以她的反应便是默不作声地跪坐了回去。
见雁引月没有拒绝,花满楼唇边笑意加深,只不过当他的目光随着对方的动作移动、最后落在对方枕边长长的陌刀上时,却是倏然一凝——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姑娘十分宝贝自己的两把武器,向来是藏在枕头底下的,此时却抽了出来……只怕是听到敲窗声时的下意识反应吧?
心里再度轻叹了一声,花满楼到底什么都没说,甚至就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变,神态自如地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窗框上——刚做出来的点心还带着热气,甫一揭开盖子,便有一股白气带着馥郁的清香蒸腾而起,香气四溢。
雁引月自然也嗅到了这股甜香。黑布下小巧的鼻子轻轻动了动,似乎有些兴趣,然而除了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突然握紧,腰背更加挺直,整个人却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借着月光,花满楼将雁引月的动作尽收眼底,微微一摇头,低头扫了一眼食盒,最后从中挑了一块红豆糯米糕,直接递到雁引月唇边:“尝尝?”
温软绵柔的触感猝不及防地碰触到双唇,甜蜜的味道仿佛是世间最有心机的存在,无孔不入地入侵到身体的每一处,雁引月挣扎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半夜真的饿了,她终究没能抵抗住香甜的气味的诱惑,张开嘴,就着花满楼的手,试探着咬了一口。
噗。花满楼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来——这么想虽然不厚道,但这孩子这幅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真的跟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奶猫很像。
糯米团软糯q弹,咬起来极有韧性,煮烂的红豆隐匿其中,仿佛每一次咀嚼都藏着出其不意的甜蜜惊喜,甜香的味道包裹着味蕾,让雁引月的心情都跟着变得明朗了几分。她不由把头转向花满楼方向,张了张嘴,说出了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很甜。”随后头一歪,眉头一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软的……糖?”
因为雁引月自从来到这里后一句话都未曾说过,花满楼他们一直以为这小姑娘是不会说话,此时听到她突然发声,不由一怔——不同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该有的或清脆或软糯的嗓音,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沙哑,倒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怪好听的。再之后才有心思去想她刚刚说了什么——见小姑娘并不讨厌这个味道的样子,花满楼便拉起她的手,把枣泥糕放进她掌心,微笑道:“不是糖哟,是枣泥糕——这里还有别的,要尝尝吗?”
捧着手里的枣泥糕慢慢吃着,雁引月又不做声了。
花满楼也不以为意,他将食盒顶层取下放到一边,把手伸进底层探了探,然后端出一只小巧的细瓷碗,探身放到雁引月膝盖旁:“这是核桃酪,我放在这里了,你一会儿喝。”
雁引月迟疑了一瞬,这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忙完了,花满楼这才随意捻起一块桃花酥,往口中送去。不过他的眼睛一直落在雁引月身上,见她枣泥糕快吃完了,连忙帮她把核桃酪递过去:“喝口这个——小心烫。”
核桃酪里加了核桃,还撒了芝麻,尚未入口便已是一股浓香扑鼻,雁引月呆呆地接过碗,正要仰头一饮而尽的时候正好听到了那声小心烫,不由缓下动作,指尖刚好碰到细腻的勺柄,便听话地用勺子舀着慢慢喝,同时仿佛自言自语地小声道:“……也是甜的。”
“那你喜欢甜的吗?”花满楼往前探了探身子,很感兴趣地问道。
捏着勺柄的手指蓦地收紧。
花满楼正要反思自己的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太过突兀,就听小姑娘低垂着头、用特有的青稚低哑的声音小声回道:“喜欢的……”
花满楼不由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投喂、一个只负责吃,慢悠悠地也把整个食盒里的点心都吃光了。
当手伸进去只能摸到一片*的盒底的时候,花满楼还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一盒的分量可是足够两个成年男子吃个七八成饱了,但是总感觉自己好像没吃多少呢。至于小姑娘……花满楼不着痕迹地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量,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总不能吃的比他一个大男人还多——大概是和小姑娘一起吃饭比较有气氛,不知不觉就吃光了吧。
于是花满楼便只是笑道:“哎呀不小心全都吃光了——你还要吃吗?要吃的话我再去厨房取。”
雁引月收回半伸出去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要了。
宵夜本来就不能吃太多,花满楼也没有再劝。他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跳下窗户,一边收拾食盒汤碗,一边道:“都三更了,吃完宵夜,也该休息了——晚安,小……”说到这里,花满楼一顿,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今时不同往日,毕竟是一块儿偷偷吃过宵夜的交情了,再叫小姑娘,似乎有些生疏。
“雁引月。”雁引月低声道:“我叫雁引月。”
雁引月?似乎是有点拗口的名字。不过……花满楼提着食盒,隔着窗户和重重黑巾同雁引月对视:“引弓落月吗?好气魄!令尊令堂倒是对你赋予了很大的期待呀。”
雁引月一怔,蓦地抬起头。
“你还有病在身,好好休息,我走了。”花满楼笑着,慢慢帮她带上了窗户。
雁引月轻轻把头靠到窗扉,暗暗抿紧了双唇——原来……引月,还可以这样解释吗?
——不是引月雕云、为了继承薛帅遗志而活的引月,而是引弓落月、为了自己而活的引月。
*
为免西门吹雪继续追问雁引月关于玉听风的事情,花满楼难得隐瞒了朋友们昨天夜里和雁引月一起吃宵夜的事情。他的眼睛是玉听风治好的,他当然也担心对方的安危,但是凭空消失这种事太过玄奇,他总觉得就算雁引月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们也没有半点办法把人带回来,又何必苦苦逼迫着人家一个带伤的小姑娘呢?就算要逼问,至少也要等她伤势养得差不多再说。平大夫也说了,要不了几天她的眼睛就可以痊愈了。
不过实际上他毕竟知道了雁引月的名字,同陆小凤提及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说漏了嘴,好在陆小凤也是个比较体贴女孩子的绅士,即使心里明了,也并未点破。
而自那以后,雁引月的态度也确实有些软化,至少别人问她什么的时候不再是毫无反应,会摇摇头或者点点头。
然而没过两天,雁引月又出了幺蛾子——
那天正逢城里大集,花满楼便趁着平一指给雁引月换药的时候出门买了些小玩意儿,一回来就听下人行色匆匆地请他过去劝劝雁姑娘。
花满楼把手头一堆东西塞给下人,直接过去雁引月的院子,只见个头娇小的黑甲女孩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地便把比她几乎高了一半的护院们推倒,然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眼看着她一脚便要撞上一截门槛,花满楼连忙上前扶住她:“小雁?怎么了?要去哪里?”
雁引月皱了皱鼻子,一把推开他,继续往外走。
这时平一指匆忙从屋里跑了出来,十分不满地高声斥道:“花七你拦住她——眼睛都看不到还要跑步!这他妈是跑的哪门子的步!等过两天眼睛上的布拆了,你就是把整个山西踏平、跑死了我也不拦着。”
跑步?花满楼用力地再次拉住雁引月,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跑步?”
感觉到对方强烈的目光,又甩不开对方的手,雁引月不由撇开脸,抿了抿唇,犹豫了半晌,才不清不愿地开口:“……吃、吃撑了。”
雁引月本来就话少,此番情绪低落,就更不喜欢说话了。
不过她毕竟算是清醒了,关于玉听风的问题,陆小凤他们便重新拿出来询问她。
因为她总是不出声,陆小凤免不得便把一切全都解释清楚,除了玉听风同她长得一模一样,还包括玉听风自称来自秦岭青岩万花、师从“活人不医”裴元,包括他们怎么都找不到万花谷以及裴元的事实,也包括同她们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却在十五年前消失在雁门关的镇远侯李家的大小姐。
当然除了向她问事情,那个叫陆小凤的偶尔还会说活这些日子里江湖上发生的一些大事。
听过这些江湖大事后,一直以来都存在雁引月心里的违和感终于被扩大到无法忽视的程度——这一点也不像她所熟知的世界。
自从雁门关被破,苍云军退守苍云堡,而后又被朝廷断了军饷后,玄甲苍云军便也如同天策府一般,成了一个半江湖半庙堂的势力,也是因此,就算苍云军地处偏远,对于江湖大事也同样十分了解,不说一教两盟三魔这些,江湖上那些有名的侠士她随口便能举出上百个,可是眼前这几人,她却一个人也没听说过。
当然,她也可以理解为这几人能力不够,是以名气不显,可听他们谈话、尤其是谈起江湖大事时那种游刃有余、轻松调侃、随意评价的语气和态度,又完全不像无名小卒能有的。还有平一指……平一指的脾气称不上极好,平日里他跟其他三人也都有些距离,关系不算好,甚至隐隐地还有些不被他们三人、尤其是花满楼待见,但花满楼对他的医术仍旧赞不绝口,极有信心,想来平一指也是名医神医的等级,可她同样从未听说过对方的名头。
再说回苍云堡不见一事上——偌大的一个苍云堡,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消失不见的。所以与其说是苍云堡消失不见,不如说是她找错了地方。
还有那个十五年前失踪的李家大小姐……雁引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娘。
她娘死的早,留给她的念想也不算多,最大的,也许就是对雁门关的执念。她只知道她娘姓李,在苍云登记的名字是李雁娘。渠帅和眉姐姐曾经同她说过,这个名字大概是代指雁引月之娘的意思,并不是真名,因为她刚来到雁门关的时候,说自己叫李无。不过后来入军营的时候有了雁引月,又知道苍云军中有个挺有天分、名叫李无衣的小兵,索性便记作李雁娘。渠帅还说她娘最初是被薛帅从山匪手中救下来的,但是再之前她来自哪里,又怎么会被只在雁门关一带流窜的山匪抓住,就无从得知了。不仅如此,她娘举止大方得体、谈吐进退有度,既有着世家千金的仪态,又有着不输沙场战将的胆识,普通平民家应该养不出这样的姑娘,长孙忘情甚至猜测过她会不会是京城哪家的罪臣之女,只不过年纪性别姓氏都对不上,终究是打消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