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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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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和帝和元后感情甚笃,兼之泰和帝在培养太子时花费不少心思,为维护太子地位,泰和帝一直未再册立皇后。因而甄贵妃一直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也掌管着凤印。虽然林家明知甄家暗害林家,甄贵妃如此行为只怕居心不良,但却不能不去。

    展眼到了年底,这日清早,贾敏起床,按品级大妆了,一面也催促紫苏等丫头为黛玉梳妆。黛玉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若是太过出挑了,只怕反而不好。因而自得了甄贵妃的懿旨,黛玉便查了许多书籍,才按方调配了一种擦后反使人脸色发黄的香粉。且色泽极其自然,和天然皮肤一般无异。

    这日黛玉让紫苏和雪雁两个细细为自己化好妆,连耳后双手都涂了,整个人肤色暗黄了些。黛玉再挑了一件鹅黄色衣服穿上,越发显得又黄又瘦,倒是比往日颜色减了四五分不止。但细看又看不出破绽,便是认识黛玉的人,除了觉得黛玉气色不好,又不会挑衣裳外,也轻易疑心不到妆容头上。

    黛玉揽镜照了,见镜中一个瘦弱肤色发黄的丫头,满意的点了点头,才同贾敏上了车。贾敏见了黛玉这等模样,先时吓了一跳。再一细想,如此不显眼倒是极好的。

    这是林如海升了户部尚书之后,林如海夫妻首次参加宮宴。但单看林家才得景和帝钦赐屏风的体面,众人就对林如海夫妻奉承得很。只传说中才貌双全的林姑娘看着却有些名不副实。哲林姑娘看着虽然五官精致俏丽,倒不如许多高门千金白净,有些首次见黛玉的贵妇便难免有些失望。

    但转念一想,又觉这林姑娘传说是当代大儒刘通的入室弟子,乃是以才情闻名。且林姑娘除了肤色不够白之外,模样儿倒也没得挑,且那股子掩不住的书卷气也果然不俗。因而,亦有些妇人觉得黛玉当得起才貌双全的名声,只外头传说太过夸大其词罢了。

    此次宮宴贾敏倒依稀见着许多熟人,当年四王八公尽皆联络有亲,四王八公家中女儿,幼时贾敏亦合他们一处顽,其中几个已成王妃诰命,今日倒也在场。只宮宴规矩严格得很,个个屏声敛气,便是遇着熟人亦不敢随意招呼。众人按排好的座次落座,又等了许久,甄贵妃才姗姗来迟。

    众人向甄贵妃行了礼,甄贵妃道了免礼,众人再次落座时,黛玉抬起头来,才看到女史贾元春。元春端端正正站在甄贵妃后头,黛玉见了她模样和前世贤德妃一般无二,如今虽只是女史,也气度不凡,却在这里蹉跎岁月,不禁心生感慨。

    贾敏随夫外放时,元春尚未出生,贾敏倒不认识她。只贾敏见甄贵妃背后一个宫女生得端庄大气,依稀有贾王氏年轻时候模样,因而心中踹度此女便是元春。

    贾母是国公夫人的超品诰命,亦在宴上,元春一眼就见着了祖母,却上前相认不得,微微看一眼,复又把目光转开。元春今年一十八岁岁,年华正好,颜色绝佳,却总不得志,贾母每每相信元春必能得滔天富贵,年年宮宴只见元春站在甄贵妃身后伺候,偶尔也有些心中着急。

    黛玉看了一眼堂上众人,低下头不再说话,心中却盘算着今日赴宴众人错综复杂的关系:贾家那样的人家送元春进宫,绝不可能当真是冲着一个宫女的位置来的,但单看元春年纪,又和当今差着辈分,乍一看下,元春并无入宫的理由。

    如今泰和帝年纪已近六旬,眼看春秋不长的了,贾家当初送元春进宫自然没想着让元春做当今身边的妃子。再看太子亦是三十开外,元春进宫时,太子嫡长子三皇孙已足十岁,若是将元春放太子宫中,也是委屈得很的,事实上元春也未进太子宫。那么,贾家为什么要送元春进宫呢?

    猛然间,黛玉只觉灵光乍现,前世今生许多事情串联起来:女史虽然是一种女官,不过说到底还是有品级的宫女罢了。贾元春是贾母最疼爱的嫡亲孙女,贾家舍得送她入宫,起码心中就七八分的把握元春能得大富贵。而经过前面分析过,元春要搏的富贵,不会系于当今和太子身上,那么元春当年进宫的唯一解释是——贾家已经得知太子多半要坏事!

    分析出这样的结论,黛玉也是一惊,不过她虽然身量七岁,却是历经二世的人,因而才控制住没有失态。黛玉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甄贵妃身后的元春,似乎又抓住些什么:两年前礞哥儿中毒,贾元春当选,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偏偏都和甄家有关。黛玉今世和前世不同,她不但得名师教导,还因父母双全,朝堂后宫的消息也比前世灵通不少。因而除了前世礞哥儿去世和元春当选是同一年外,今世黛玉还知道另外一件事,甄贵妃的亲生皇子是如今的五皇子。

    五皇子今年二十六岁,只比元春大得八岁,加之甄家和贾家的关系,元春当选后到封妃前又一直在甄贵妃宫中做女史,封妃封得奇怪得很。种种迹象算来,黛玉总算串联出一条线来:

    自外祖父贾代善去世之后,贾家再无可撑门楣的男儿,只怕外祖母和舅舅都是着急的。因此舅舅还逼死了表哥贾珠,贾珠一死,贾家越发没有立得起来的男儿了。大舅舅袭的是一等将军,从国公降到一等将军,降得极狠。

    若是好,贾琏能再袭一个三等将军。若是不好,只怕贾赦一死,贾家就要变为平民。不独如此,当年的四王八公尽皆在降爵,如此看来,今上和太子一系原是想着渐渐将四王八公等于国无功的爵位尽皆削了。而贾家无人可从科第出身,为了保住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得不铤而走险,搏一个从龙之功,从而走上邪路。

    甄贵妃欲扶持自己亲生的五皇子争那大位,自然会拉拢老亲贾家支持。甄家两家一拍即合,做起胆大包天的勾当来。如此看来,而元春进宫一搏,搏的便是五皇子登得大宝,到时候元春封妃封后倒是其次,贾家真正在意的,只怕是贾政封功封侯吧。因而元春才被选在甄贵妃身侧,若是甄家所谋成了,甄贵妃必封太后,元春便是太后名正言顺给皇上的,位份自然不低。若是太子顺利登基,元春从女史位放出来,除了蹉跎岁月,亦不用像其他当差的宫女一般,一个不留心便丢了性命。这也解释了,为何元春明明有甄贵妃这样的依靠,却多年来依旧只是女史,亦能说得通贾家为何舍得送元春入宫。

    黛玉越往后想越觉心惊,偏生这个推测又令人觉得十分有理。这也解释了为何甄应嘉掌着江宁织造这样的肥差,犹嫌不如。若是这甄家做的是谋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所需银钱之巨,只怕金山银山也填不满,这也正好可以解释甄应嘉为何将主意打到林家头上。

    黛玉又抬头看了甄贵妃和她身后的贾元春一眼,但她极力控制这心中的怨恨之情。前世贾元春倒是如愿封了妃,不过封的是双字的“贤德”妃,后宫封妃单字为尊,双字都是追封的谥号,可见贾元春在后宫从来都不入流,甚至加封的时候,她在新帝心中已经是个死人。

    只不知后来为何五皇子怎么与他人做了嫁衣裳,新帝倒是七皇子。想着后来甄家及四大家族相继抄家灭族,甄家算计到底落空,黛玉心中划过一丝冷笑。

    只是若是两年前贾元春入宫,甄家和贾家就在谋划此事,却不知太子犯事是当真咎由自取还是被逼无奈,抑或是受人陷害胁迫?黛玉正自蹙眉不解,却有宫女宣布说,开宴了。

    黛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只见服彩鲜明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精致的杯盘碗盏,琼浆玉液入夜光杯,纤纤素手举琉璃盏,甄贵妃致了庆贺词,众命妇又祝贺一番,方正式用起膳来。

    按排好的座次安安静静的用完宮宴,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不发出一丝声响。鸦雀无声的用完膳,甄贵妃才道了一番众人辛苦的官话,又说同去御花园赏梅。大家依旧鸦雀无声的按品级先后跟着宫女来到御花园,方自在起来。

    贾敏在江南自在惯了,人人当参加宮宴体面,她却觉得身难受。低头看了一眼身侧故意打扮得黄瘦的黛玉,心想也不知这甄贵妃安的什么心,偏点名了要玉儿也来。

    赏梅倒是可以自由交际说话了,贾敏方才自在起来。因着林家受流言所扰后,见风使舵的人家极多,贾敏只和几家交好命妇说话,其他的不过略点头招呼即可。

    贾母今日亦是来的,贾敏和黛玉上前向贾母请了安。因前儿贾政考核的事,贾母虽然未当众对贾敏母女甩脸色,亦是道了免礼之后也无更多的话。倒是转头和南安太妃说起话来。贾敏告退之后,便和谢源太太打招呼。

    黛玉站在一株红梅树下,心中还在厘清今日猜测之事,猛然间颈脖一凉,竟是一大蓬梅树上雪花落下,落了黛玉一头一脸的雪,还有少许钻入了风领之中,冷得黛玉一哆嗦。

    抬眼看时,却是一个六七岁,身着华服的小姑娘摇了一下自己身侧的梅树。黛玉恍然间记得自己抬眼看时,似乎看见那小姑娘回头时,满脸得色的对一个婆子狡黠一笑。只黛玉看到半个表情,那小姑娘就回过头去,对着迎面走来的婆子笑,黛玉看得并不真切。

    “郡主,你又淘气了。”一个教养嬷嬷打扮的妇人上前,口中道:“这位姑娘,对不住了,奴婢这就给你清理干净!”说着,取出手上锦帕,就要替黛玉打理。

    黛玉猛然一惊,想到若是让这位嬷嬷帮自己清理颈中积雪,岂不是让她看见自己雪白的颈项和脸色大不相同?因而忙摆手道:“没有什么,嬷嬷很不必费心。”一面自己取了手帕,先轻轻将脸上雪花拂去,生怕用力重了,擦去脸上黄色脂粉,露出雪白的皮肤来;一面忙走到贾敏跟前,贾敏掏出手帕,用袖子遮了黛玉颈脖,才细细替她将落入风领的积雪擦拭干净。

    那嬷嬷忙凑过来行了一礼,赔礼道:“这位太太、姑娘对不住,原是老奴的不是,望太太和姑娘不要怪郡主。这是五皇子宫中的安乐郡主,平时最是淘气,今日奴才一时没看好她,倒让她淘气摇下许多积雪来,只怕冻着了这位姑娘,奴才心中惶恐得很。不如姑娘随奴才来,去换一件衣裳。”

    贾敏忙笑道:“嬷嬷不必多礼,玉儿风领扎得极好,倒没有雪落入颈项中,不过衣服上几点子雪花,拂去就是了。”边说已经边将黛玉颈中积雪挑出,伸手将黛玉头上、肩上积雪拂落。

    那嬷嬷又过来一个万福道:“奴才谢过夫人、姑娘体谅。”一面领了安乐郡主走远了。黛玉盯着这主仆二人背影,只觉脸上冰凉冰凉的。方才积雪落在她脸上,她也不敢擦拭,虽然及时拂掉雪花,少许融化的水渍却未敢擦去,在这御花园里头,一阵风拂过,倒觉极冷。

    参加宮宴的女眷都娇贵得很,御花园虽好,到底冰天雪地,不是久呆之所。因而赏一阵子雪,便入了暖阁。再说一阵子话,各家女眷告辞出来,倒皆顺顺当当,并无其他事可记述。

    单说安乐郡主摇了梅树,落雪刚好打在黛玉身上一事,黛玉并不觉着乃是郡主淘气所致,只怕安了郡主是受人指使。一来,安乐郡主在积雪打了黛玉时,回头冲身边嬷嬷那一笑分明像小孩子邀功的表情;二来,若安乐郡主当真是个淘气的,只怕不会在那嬷嬷一边道歉一边要替黛玉收拾的时候,乖乖站在一旁,既然不反驳,又不逃开。若是真真淘气的小孩,在嬷嬷说她的时候,她应当越发逃开多摇几棵梅树才是淘气小孩该当有的心性。只黛玉也想不通指使安了郡主的人有什么用意。

    却说景仁宫里头,一个妇人坐在甄贵妃下首道:“贵妃娘娘,我一年前在江南见着林姑娘时,她不但灵慧异常,颜色亦是极好,绝非今日这般黄瘦。她若非生病,便是故意守拙。”却说这妇人为何在江南见过黛玉,原来这妇人便是江南巡抚孙瑜的太太。这孙瑜太太原是宫女出身,在甄贵妃宫中当过差。

    而孙瑜虽然出身书香世家,家道却早已中落了,后来孙瑜一心读书中了进士,却耽搁了年岁。孙瑜太太放出去又早,又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因而孙瑜太太嫁给孙瑜时,不过一个二十二岁,一个二十三岁,倒是一门好亲。后来孙瑜做到二品大员,又是江南这样一二等的风流富贵地做巡抚,倒是个能人。只不知孙瑜能谋到江南这样富庶之地为官,后面有没有甄贵妃的助力。

    此刻景仁宫中只甄贵妃、孙瑜太太、方才领着安乐郡主的嬷嬷三人,其他宫女太监不过门外守着,皆没有在内伏侍。甄贵妃点头说:“如今朝中谢源、林如海这两人,一个掌管吏部,一个掌管户部,皆是位高权重的要员。偏生这两人极忠皇上,皇上属意太子,他两人便是忠于太子的。因而林如海之女,若是过几年参选,自然不能选在永瑞身侧。

    若是这林姑娘一如今日这般黄瘦木讷,倒是不足为惧。若是她当真是刘通的入室弟子,又像初晴说的那样颜色出挑,她随便选在其他哪个皇孙身侧,将来皆是心腹大患。我看那林姑娘模样儿,除了肤色偏黄外,其他竟是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无一不是生得恰到好处。初晴说的倒有几分真。陈嬷嬷,以你方才试探看来,这林姑娘是当真生得如此,还是故意扮得如此?”

    初晴是当年孙瑜太太在宫中时候用的名字,而永瑞则是八皇孙。众皇子中,只有五皇子是甄贵妃亲生,而八皇孙,又是五皇子的嫡长子。若是甄贵妃所谋得逞,八皇孙就是将来的太子。林如海是和当今及太子是一条心的,林如海之女要么不参选,要么便要除去。对于甄贵妃而言,无论如何不能让黛玉嫁给其他皇孙,因为黛玉身后除了有林如海而外,还有刘通的门人无数。

    “回贵妃娘娘的话,郡主摇了梅树,奴才亲见积雪落了林姑娘一头一脸。虽然她扎了风领,但是那一大蓬积雪下去,该当有少许落入领中才是,奴才也分明看着她打了个机灵。但这林姑娘警惕得很,奴才还未来得及前去帮她收拾,她便走到尚书夫人跟前,让尚书夫人帮她打理。

    尚书夫人又用袖子挡着,奴才当真看不清这林姑娘颈项是否如脸色一样发黄。但积雪落到林姑娘脸上之后,她自己用帕子拂去,宁愿上积雪融化后少许水渍沾在脸上难受,也未见她擦拭干脸上水渍。那尚书夫人皮肤又是极雪白莹润的,母亲肤质如此之佳,没道理一个七小姑娘反而肤色发黄,因而奴才猜测,这林姑娘只怕是擦了让肤色发黄的脂粉,故意守拙。”方才安乐郡主身边的陈嬷嬷说。

    甄贵妃听了点头道:“你倒是个细心的,只我不明白,这林姑娘小小年纪,便是出挑些又有何妨?她和贾敏肤色有些差异,白露了破绽有什么好处?”

    孙瑜太太却接过去说:“贵妃娘娘莫怪民妇多话,贵妃娘娘疑惑,我只怕能猜到一二。去年我们老爷做寿,林姑娘才六岁,到我们家做一趟客,便让民妇留了心,可见这林姑娘的出挑处。今日参加宮宴的豪门贵女,只要年纪合适的,怕也有不少盯着几位皇孙,若是这林姑娘太过出挑了,岂不做了那出头椽子?若是陈嬷嬷猜得真,这林家人倒是有些头脑的,这个时候就知道藏愚守拙,只怕反而不好对付。”

    甄贵妃点了点头,孙瑜太太在宫中当差时,是见过后宫佳丽三千的,她能那样夸赞林姑娘,证明这林姑娘姿容绝非一般。甄贵妃陈银辉子说:“这林姑娘比你家清儿如何?”

    孙瑜太太道:“不瞒贵妃娘娘说,林姑娘比之清儿强过太多。”

    甄贵妃笑道:“清儿那丫头已经是时间难寻的好了,你若说得真,我倒理解这林家让林丫头守拙的心思。若换作是我有这么个女儿,也是守拙几年,才在大选上出其不意。看那牛家的丫头,今日出尽风头,倒是得了不少奉承,但我冷眼看着众人眼神,果然有许多家家中有同龄女儿的,已经留意上他家了。”

    牛家丫头便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忠之女,如今不过十岁,生得貌若春花,模样儿极好。

    接着甄贵妃又到:“到底是降等袭爵的人家,没什么实权,所以沉不住气。依我看来,这牛家丫头虽好,却不如清儿稳重。便是论美貌,清儿和她也是各自擅长。”

    孙瑜太太忙道了谢过贵妃娘娘赞赏。又说这林家未必舍得林姑娘参选,贵妃娘娘倒不用太过小心。

    甄贵妃看了孙瑜太太一眼。她自然明白这个以前自己身边宫女的意思:孙瑜支持五皇子,甄贵妃也要给孙清一个前程。因而甄贵妃笑道:“你放心,这林丫头还小呢,你慌什么?这丫头便是当真如你说的生得好,想来和咱们永瑞没有什么缘分。我看了她模样气度,踹度年岁,和咱们甄家宝玉倒是合适,再过几年,本宫尚可撮合一二。”说完,甄贵妃忍不住怨毒的笑了。

    甄宝玉中毒痴呆的事,甄应嘉已经写信告诉了甄贵妃。虽然甄家只是猜测有毒的玫瑰露送错了,便是甄宝玉误服也是他们心素不正在先,实属咎由自取。但在甄贵妃看来,甄宝玉痴呆全因林家而起,将来将林黛玉配给甄宝玉,亦是便宜了林家。

    孙瑜太太听了,也是一笑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我家老爷尚在江南,我带着孙女走了这数月的亲戚,也该回去了。”心中却想:听说那甄家宝玉如今痴痴呆呆的,这甄贵妃倒想将林姑娘配给他,果然贵妃娘娘一如当年狠辣。

    次日,孙瑜太太果然带着孙清登船回江南去。甄应嘉是甄贵妃的侄子,孙瑜太太又是她以前的宫女,自然三家皆是联络有亲的。甄贵妃如同拉拢贾家一般,许了孙清八皇孙永瑞的妃位,得了孙瑜全力支持。两家议定此事,孙瑜太太特特带着孙清入宫让甄贵妃见过,只孙瑜太太和孙清并未在宮宴上露面。

    自去年孙清被黛玉比得只剩一个零儿后,孙瑜太太就亲自教养孙清规矩,一律按宫中规矩从严管教。孙清本就长得极好,如今教养气度也好了,甄贵妃见了之下,也觉这样女儿给自己做孙媳妇不差什么。

    正是从孙瑜太太处得了黛玉模样气度万人不及的消息,又从元春处得知黛玉背后有刘门子弟撑腰,甄贵妃才特命此次宮宴让贾敏带着黛玉,好先见了心中有数。谁知黛玉守拙竟让她识破了。

    却说黛玉回府之后,先好生沐浴,洗净脸上手上黄色脂粉,换了衣裳,便觉困顿,因而回房睡去。

    次日一早,黛玉便一头扎入书房,拿了纸笔分析朝堂局势。

    将荣国府、甄贵妃、江南甄家、王家、史家、薛家等人都写在纸上的一边,背后写上五皇子、八皇孙,用细线连好,备注好相互关系。又在另一面写上泰和帝、太子、谢源和父亲的名字。

    前世还有三年,父亲便在江南官场倾轧中突然病故,如今看来,只怕是在和甄应嘉及孙瑜相斗中败下阵来,丢了性命。这也合上了三生石畔,自己听说父亲枉死的话。

    当年,便在铁网山围猎中,太子因射杀泰和帝未遂,被夺了太子之位,赐号忠义亲王。虽然圣人到底没舍得杀他,太子却从此之后被永久软禁,直至去世再未出过忠义亲府一步。

    既然父亲之死和太子被废在同一年,只怕这两样皆在甄贵妃等乱党的谋逆计划之中。只不知中间出了什么错漏,五皇子并未顺利登基,登基的却是七皇子。

    想到这里,黛玉眼睛一亮:只怕其中关键便是刘先生!

    刘先生虽然不欲为官,只怕也不愿见到五皇子上位之后,贾史王薛这样的人家当道。因而前世刘先生在两年后收了十皇孙做入室弟子。刘先生门生满天下,亦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七皇子在刘先生相助之下,顺利登基,今上退位成为太上皇。

    想到这里,黛玉拿笔在元春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既然五皇子已经斗败,为何贾元春还能封妃呢?黛玉再笔一点,点到父亲名字上:

    前世父亲过世之后,甄家和贾家得了林家的钱财。只怕贾家见五皇子落败,就用这笔钱归还贾家欠银,献给七皇子。宫乱之后百废待举,七皇子拿了这笔钱,给了贾元春一个封妃的恩典。黛玉厘清了脉络,却无法推算出细节。更加不知前世太子地位稳固,为何突然谋反,射杀当今。

    单说黛玉所猜不错:前世果然是刘先生见失德的五皇子隐隐有上位之势,才进京做了十皇孙的先生,实则为七皇子出谋划策。

    前世铁网山上,一箭射来,直奔泰和帝。当时的五皇子恰好就在在泰和帝身侧,飞身相救,五皇子推开了泰和帝,左臂却被飞箭射中,受了伤。再取出飞来冷箭看时,箭簇上有太子专用标记。当时龙颜大怒,立即废除了太子,救驾的五皇子却因小伤恶化,竟然一病没了。

    泰和帝并非昏聩之人,虽然不知怎生太子近几年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但泰和帝也明白:若是当真太子谋反,应当不会做出用有自己专用标记的箭镞刺驾这样的愚蠢行为。射伤五皇子的箭簇上有太子专用标记,反而显得欲盖弥彰突兀得很。因而一开始,泰和帝是怀疑救驾的五皇子的:那么巧自己遇刺,便是太子的箭簇,救驾的五皇子又刚好在身侧,倒像是五皇子提前知道一般。

    泰和帝想:若是五皇子当真知道太子意欲刺驾,而他并无私心,便该当立刻告知自己太子图谋,而非等着太子犯下滔天大错,他好伺机立功。但五皇子偏偏等太子刺驾,他来救驾。可见五皇子是故意要在自己面前邀功,更有甚者,这分明是五皇子陷害太子,自己又的个救驾有功,一石二鸟。因而,当时泰和帝压下此事,准备彻查,却不想这当口,五皇子反而病逝了。

    后经彻查下来,是太医院一个忠于太子的太医拼死将慢性□□下在五皇子裹伤的纱布中,五皇子包扎伤口后,反而中毒而亡。也怪太子被禁之后,五皇子得意忘形,寻医换药竟然查得不够严谨,让那太医钻了空子。

    此事之后,泰和帝心灰意冷,让位于七皇子,称太上皇。七皇子为显孝悌,尊甄贵妃为太妃。五皇子死后,甄太妃害怕图谋暴露,甄家及背后众多势力土崩万解,尽皆落不到好。因而甄太妃带着身后众多家族投靠七皇子也就是新帝。

    当时朝堂之上尚有一帮以前支持太子朝臣意欲扶持太子留下的三皇孙,新帝为了和这部分人抗衡,和甄太妃相互利用,接手了甄太妃势力。甄太妃和贾家用从林家得来的钱财偿还祖上欠银,显示向新帝投诚的诚意,贾元春因此被封为贵妃。

    可是新帝并不打算当真受甄太妃钳制,不过是利用甄太妃背后势力牵制太子旧部和太上皇罢了。五年之后,甄太妃薨,甄家被抄家灭族。不到一年,贾元春在宫中突然暴毙,四大家族相继土崩瓦解。

    刘先生等人未免天下大乱,从中斡旋,终于将争斗限制在皇宫之内,避免了几股势力兵戎相见。便是如此,也因此虚耗国力,西海沿子、粤海等地贼寇四起,南安郡王兵败西海沿子后,用贾探春和亲,才止住了战火。

    只黛玉前世除了打平安蘸出过一回门,便一生都禁锢在大观园不得自由,且又在贾家抄家之前病逝,许多事并不知晓,自然也猜不到朝堂争斗的细节。但是她能单从元春进宫年纪和泰和帝、太子年纪俱不合适就分析出甄家所谋甚大,并分析出大致脉络并无错漏,也是极为难得。

    自宮宴回来,黛玉就有些神不守舍。这日一早,黛玉又独自一人在书房一呆半日,连英莲和雪雁都未陪着,到了午膳时刻也不出来。贾敏心中难免有些担心,亲到书房门口道:“玉儿,玉儿在里面吗?到午膳时候了。”

    黛玉听了猛然一惊,一面回说:“母亲,我正在读书,就出来了。”一面忙将案上画着错综复杂关系的字纸丢进炭盆,亲见字纸燃尽了才开了书房门。

    贾敏有些忧心的看着女儿,伸手摸了摸黛玉的额头。昨日黛玉虽然被落雪激了,回来沐浴之后喝了姜汤,倒并未受凉。贾敏摸到黛玉额头并不发烫,方些微放下心来。又见黛玉神色古怪,书房中一股烧过纸的味道,再一眼瞥见角落里炭盆里头的灰烬。对黛玉道:“玉儿,有什么事,切莫一个人应对。”

    黛玉哦了一声,抬头对贾敏笑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先生传我的集注到底是先生的心血,未得他应允,玉儿不能擅传他人。先生学问又高得很,玉儿独自研习,有许多不懂之处,于是写写画画,不觉忘了时间。”

    贾敏知道黛玉常独自研习刘先生留下的集注,深奥处宁愿自己冥思苦想,也不曾请教林如海,更加不用英莲、雪雁两个伴读。不研习时,那几本集注都是黛玉亲自锁着的。若是她默了刘先生的集注出来,烧掉也是情理之中。只不知这次贾敏信不信这个理由。

    贾敏点了点头说:“偏你这么钻研,劲头竟是不下你父亲。”说着摸了摸黛玉的头,携了她去用膳。从此之后,黛玉除照例每日抽时间独自在书房研习刘先生留下的亲笔集注外,便和往常无异,贾敏便将此事撂开了。

    黛玉犹豫了许久,最终未曾将自己的推测告知林如海。盖因今世父亲已经早三年调任回京,世事已经和前世不同。至少此生,父亲无论如何不会死于江南任上。又因黛玉猜测太过惊世骇俗,且牵连太广,黛玉怕自己猜测万一错漏,反而惹下祸来,害了父亲。黛玉便想,等自己推测越发完备了,再找机会透露给父亲。

    展眼数月,又到了新一届的春闱。因林家并无子弟参加此次春闱,林如海点了监考。春闱九日下来,除了又冻病了几名学子,倒没出别的纰漏。展眼到了四月,便是今科考生最后一关的殿试了。本朝殿试是由圣人亲自监考,但是这日圣人身体抱恙,改了太子监考。

    带殿试这日,过了酉时,林如海尚未归来,贾敏和黛玉都不禁悬心不已。黛玉反而拉着贾敏安慰一阵说:今日殿试,许是圣人叫住了父亲商议要事也未可知。

    待得戌时中,林如海方满脸疲色的回来了,贾敏忙迎上去,替林如海更了衣,黛玉也过来请安。而林礞则早已睡熟了。

    林如海乍一见了黛玉,勉强笑道:“玉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未歇息?”

    黛玉道:“玉儿见父亲未归,心中不安,故而未睡。”

    林如海听了这话,心中生出一股暖意,笑说:“难为玉儿孝心,不过等候封存殿试试卷罢了,能有什么事?”

    贾敏又问林如海为何如此晚才归来?林如海看了黛玉一眼,自从父子两个联手设计了甄应嘉一次,林如海就未将黛玉当做孩童看了,因而并不瞒她,对贾敏母女两个说了:今日监考之时,太子不知怎地,见了一个贡士答题不合心意,竟然脱口而出了。

    幸而太子只说一句无干紧要的话,便知道莽撞,忙掩了口。考试才得意继续,未曾出大乱子。但即便如此,林如海和礼部几个官员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考完之后封存了试卷,就将此事汇报给了泰和帝知道。

    又因泰和帝身体抱恙,耽搁了些时候才从寝殿出来接见众臣。泰和帝听完林如海和礼部官员说完之后,亦觉此事不妥,训斥了太子。但是因太子之言和今日题策无关,尚无需重新考过殿试一门。末了,林如海叹道:“不知怎么,我回京大半年,冷眼看着,太子做事越发冲动了。”

    贾敏听完,叹道:“幸而未出大乱子,老爷劳累一日,早些歇息吧。玉儿你也早些去歇息。”

    黛玉点头应是,退了出去。王嬷嬷和紫苏皆在门外候着。黛玉回到自己院子里头,由紫苏伏侍洗漱之后,躺上床,却总也觉得今日之事蹊跷。

    太子在殿试上失态,虽然未惹出大乱子,到底是传扬开了,因而也有人议论泰和帝太过包庇纵容太子的。泰和帝本就年岁高了,因而倒病得重了一些。朝中三品以上官员,轮流进宫侍疾。

    这日林如海侍疾回来,黛玉见父亲脸色极好,笑着上前请安,林如海叹道:“换了许多太医,总算遇到个医术高明的,圣人大安,明日不用侍疾了。圣人体恤,明日休沐。”

    黛玉听了,自是为父亲高兴,同时又仿佛想到些什么。当日,黛玉在床上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中,猛然想到那日父亲说“换了医术高明的太医”,又想到殿试那日父亲说“太子越发冲动了”的话,黛玉一惊,从床上坐起来:让人冲动易怒,某些药石也可做到。太子莫不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