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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沉檀落座之后,贾无欺在他身后不着痕迹的环顾四周,才发现堂中之人,全都是武林中数得上名的大人物。裘万盏和梅独凛自不必多说,离陆长岐最近的两侧,分别坐着少林法严和尚一行和武当涵灵道长一众。那法严和尚生的面阔耳大,鼻直口方,头顶百会穴处微微凸起,一看便是内气充沛充沛之人。再说涵灵道长,与法严的虎虎生威不同,此人生得颇为斯文,光洁的面庞看不出年纪,长袍高髻,单单只是一坐,便有一番遗世独立的出尘味道。
像是察觉到贾无欺的目光,涵灵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不过只是一瞬,贾无欺却觉得浑身上下已被对方的视线切了个七零八落。
这时只听裘万盏笑嘻嘻道:“陆庄主特地叫我们来,可是为了明日赏剑大会一事?若是如此,陆庄主大可不必担心,有法严老兄和涵灵小哥在此,出不了啥大岔子。”
这话若是出自寻常人之口,对法严和尚和涵灵道长来说便是大大的不敬,但裘万盏说出来,非但不是不敬,倒多了几分亲密熟稔的味道。
果然,法严和尚开口道:“浑裘你可别把责任都推到洒家身上。”
涵灵道长挑了挑眉,倒是没有说话。
陆长岐轻咳一声,沉声道:“其实陆某特地请各位来大堂一聚,一是为了明日的赏剑大会,二是因为……”他犹豫了片刻,随即道:“摘星笺。”
“哦?”梅独凛冷声道,“又是摘星笺。”
陆长岐点点头:“想必各位也知道,每届赏剑大会都会有不少神兵利器问世,这一次,陆某也想献丑一番,在大会上展示庄中新铸的兵器。”
“摘星笺中所求的,自然是这新铸的兵器。”涵灵道长了然道。
“正是。”陆长岐眉峰一蹙,“虽然庄中人手众多,剑阁也有护卫层层看守,但摘星客神出鬼没,陆某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那柄新铸的兵器可有何特别之处?”岳沉檀道。
“各位也知道本庄镇庄之宝乃是一本越王八剑的铸剑残谱,”陆长岐道,“那柄新铸的武器便是由残谱铸剑之法铸成。”
梅独凛闻言难得的有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所铸何剑?”
“转魄。”陆长岐道。
“相传转魄一出,乾坤倒转,魄分魂散。”梅独凛沉吟片刻,又问:“可真是如此?”
陆长岐不知为何脸色一变,随即掩饰一笑道:“如今转魄尚在炼炉之中,是否真如传闻一般,尤未可知。”
“竟还未铸成?”裘万盏有些惊讶道。
陆长岐笑道:“铸剑之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于转魄而言,最佳的成型之时,便是明日子时。”
“原来如此。”法严和尚拍拍脑袋,“陆庄主大可放心,明日赏剑大会后,洒家一行自会帮你守着剑阁,必定万无一失。再者说,”他看向岳沉檀自信满满道,“就算出了什么差池,有我岳师弟在此,也定能找补回来。”
陆长岐眸光一闪,抱拳道:“如此,陆某先多谢各位了。”
众人闲话一阵,一个黑影倏地出现在陆长岐身边,朝他耳语片刻。陆长岐微微颔首之后,眨眼之间,那黑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好快的身法。”裘万盏赞道。
陆长岐哈哈一笑:“不过是庄中侍卫,尚有些功夫罢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堂门口——正是方才被裘万盏纠缠的厉嫣。
她径自走入大堂,瞟了一眼半倚在罗汉椅上的裘万盏,勾了勾嘴角道:“陆庄主何必过谦,早就听闻龙渊四卫武功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厉门主过誉了。”陆长岐八风不动道,“只是身手比一般侍卫强些,却也不敢在各位英雄前献丑。”
厉嫣哼了一声,不过简单一个鼻音,却透出一股半是娇嗔半是羞恼的味道,再配上她摇曳的身姿,若是定力不强的人,此刻定是已经心旌摇荡不能自已。
“厉门主此番前来赏剑大会,可带了什么神兵利器”裘万盏看着厉嫣笑嘻嘻问道,那坦然的样子倒像他不曾酒醉纠缠过对方一样。
“区区四柄残剑罢了,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厉嫣漫不经心道。
“哦?”岳沉檀闻言看向她,“可是传闻中越王八剑中的四柄?”
厉嫣轻轻一笑,看向岳沉檀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正是惊鲵、灭魂、却邪、真刚四柄,只是古物多残,就算我等费力修复,恐怕也无法与当世名器相比。”
“你……”陆长岐刚说出一个字,又匆匆改口道,“听厉门主此言,竟然将那四柄古剑修复了?”
厉嫣笑道:“怎么?陆庄主怀疑我话中有假不成?剑舞门虽算不上铸剑大家,但江湖中不乏铸剑高手,陆庄主又焉知我剑舞门不能请来大家指点一二呢?”
“陆某并非此意。”陆长岐自知失言,忙道。
“无妨。”厉嫣笑了笑,不在意道,“明日赏剑大会,各位一看便知。”说完,她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众人一眼,“只希望到时候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是夜。
狂风大作,骤雨不歇。
贾无欺靠在窗边侧耳聆听,他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倒是少了几分调皮,多了几分沉稳。屋内除了他之外,还坐着一个人,闭目屏息,结跏趺坐,自然是岳沉檀。
“又有几辆马车进庄了。”就算雨急风狂,贾无欺也能从中分辨出马车经过的声音。
“明日便是赏剑大会,今晚自然有不少客人前来。”岳沉檀双眼微阖,却是应了他一句。
“有不少人来那是当然的,”贾无欺摸了摸下巴道,“只是江湖门派众多,能被龙渊山庄邀请进庄落脚的却不多,大多都是在播仙镇落脚。”他无意识的数了数指头,“就我方才听的,至少有三个不同的门派。”
“砺峰山庄。”
贾无欺眼睛一亮,热切地看向岳沉檀道:“对!既是赏剑,砺峰山庄不可能不来,同为铸剑名门,龙渊山庄不可能不邀。”
岳沉檀虽然闭着眼睛,却也感觉到对方灼人的视线,抿了抿嘴唇,像是刻意压制着嘴角上翘的冲动,又淡淡道:“还有洛十诫。”
“他居然也来?”贾无欺有些惊讶道。
“他与龙渊山庄有旧交。”岳沉檀道,“摘星笺一事,他也知晓。”
说完这话,屋内半天没了声息。岳沉檀睁开眼睛,看向贾无欺:“怎么?”
贾无欺张了张嘴,有些干巴巴道:“你愿意告诉我啊……”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岳沉檀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人在某些时候胆大妄为,在某些时候却怯懦的不得了。一方面装作没皮没脸地想要与自己“和好”,一方面又扭扭捏捏地不敢直面自己。
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岳沉檀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朝贾无欺走了过去。修长的身影遮住了烛光,在贾无欺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半昏半暗之中,来人的眼睛如星子一般,冰冷又明亮。
贾无欺往后靠了靠,直到碰到窗缘避无可避:“你,你过来干什么。”一向伶牙利嘴的人,此刻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岳沉檀终于不再向前,直直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本来此事可稍后再议,可见你这幅样子,还是说清楚地好。”
“说…什么?”贾无欺满肚子疑惑。
“为什么来找我?”岳沉檀盯着贾无欺,薄唇一张一合,如刀一般,切开他的血肉,直逼他的内心。
贾无欺虽然觉得岳沉檀此刻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我想跟你道歉,之前骗你虽是有意,却并没有恶意,谷中规矩不得不从,也不是只对你一人这样……”
“哦?”岳沉檀眉头一剔,“既然非我一人如此,何必特地来找我。”
贾无欺低下头,喉头动了动,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不歇气地噼里啪啦道:“我朋友不多,大都是谷里认识的。谷外的朋友,你算是第一个,我之前没有交过谷外的朋友,不知道怎么做是好怎么做是不好,如果让你生气了请多见谅。我不是真心想瞒你,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听到这,岳沉檀神色缓和了几分:“我是你第一个朋友?”
贾无欺点点头。
“那第二个是谁?”岳沉檀抱臂问道。
贾无欺挠了挠头:“还没决定。”
“不着急。”
“哦。”贾无欺重重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随口道:“你可算是原谅我了,我就说你没那么小气。”
话音刚落,就听岳沉檀凉凉道:“小气?”
贾无欺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连忙道:“都说不是了,你并不小气。”
可岳沉檀似乎执着在这两个字上:“那之前为何会觉得我小气?”
“就……”贾无欺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道,“其实一般朋友之间也不是互通有无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既然你都说是一般朋友了,”岳沉檀听了这话也不恼,慢条斯理道,“我们自然不是。”
“啊?”贾无欺又一脸不解,“那我们是什么?”
“你可知何为赤诚以待,何为肝胆相照?”岳沉檀反问道。
贾无欺想了想,又道:“可谷里有规矩……”
没等他说完,岳沉檀就打断道:“谷中规矩可是你们不得透露身份?”
贾无欺点点头。
“你的身份是我猜到的,不是你主动透露的,所以算不得违规。”岳沉檀好整以暇道。
贾无欺想了想,觉得颇为在理,忙表决心道:“日后我必定对岳兄赤诚以待,肝胆相照!”
岳沉檀弯了弯嘴角,总算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合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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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天气回暖,他身上的寒疾并未发作。坐起身来,穿好衣物,他沉默地用目光扫视了屋内一圈——很好,这个人果然跟泥鳅一样,滑得完全捉不住踪迹,出现消失全凭心性。
不知为什么,看见这个人让他心生怒火,不见这个人却更让他心生烦躁。岳沉檀深吸了口气,努力平息着心中的不悦,可惜究竟没办法恢复平静,只能在屋里开始踱来踱去,像只没头苍蝇。
就在他不知多少次绕过屋内火炉的时候,房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只露出了一条细缝,一只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睛凑到了细缝前,朝屋内窥了过去。
那只眼睛的主人,当然是听人品评完话本,拎着早饭归来的贾无欺。
他贼头贼脑地想要探探屋内的情况,没想到只是一眼,就跟屋内人那双冷若寒星般的眼睛对上了。
本想转身就跑,但卖油郎与花魁的故事却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咬了咬牙,不就是厚着脸皮贴上去吗,这又何难!于是他挺了挺胸,一把推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看到他进门的身影,岳沉檀的视线恢复了几分温度,只是嘴上说的话却毫不留情:“出去。”
“要我出去可以,你得先吃了这早饭才行。”贾无欺才不去看他冷得可以冻死人的面容,径直走到屋子中央,把早饭放到了桌上。
他穿得单薄,又在外面晃了半天,带了一身寒气,此刻骤然进入一个温暖的环境,两股温度冲撞之下,鼻头发痒,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就在他打喷嚏的时候,岳沉檀盯着他看了半晌,面中透出一股温柔的神色。当他停止了喷嚏,岳沉檀虽走到桌边坐下,但还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丝温情都没有。
贾无欺也不懊恼,一屁股坐在岳沉檀对面,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又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冲岳沉檀道:“岳兄你看,这回真的是我的面孔。”
岳沉檀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扫他一眼,没有说话。
薄薄的纸条上寥寥数句,却足以让现下羊脂玉瓶的拥有者——震远镖局总镖头方破甲,大惊失色。自走镖以来,他见过无数比这血腥百倍惊险百倍的场面,但却从未有一回像这样让他心神不宁,方寸大乱。
强自镇定下来后,他匆匆写好四封书信,唤来了小厮。不出片刻,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外齐齐冲出四匹浑身雪白的骏马,正是震远镖局的御赐宝驹,照夜玉狮子。此马产于西域,中土难得一见,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震远镖局,也不过只有数头而已。城中百姓早就想一睹这马中君子的风姿,奈何震远镖局将此马看护的颇为小心,鲜少交予任务。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许多人却不禁开始猜测,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任务才需要四匹宝驹一并上阵。
月圆之夜的前一日正午,方破甲大马金刀的坐在罗汉椅上,然而他看向手中字条的眼神却与他豪迈的坐姿截然相反,带着些恐惧,甚至还有些软弱。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时,他的眼神又重新恢复了刚毅与坚强。
小厮领着三人朝大堂走来,一锦衣老者,一魁梧大汉,还有一个带着鬼面的青年。
“破甲兄,好久不见。”魁梧大汉一见方破甲,扯嗓子就是一喊,他说的并不是官话,带着浓浓的西北口音。此人便是被称为“西北巨擘”的张虬指,此人天生神力,强壮无比,一指便能将颅骨按碎,其大力可见一般。
“事出紧急,将三位突然招来,是破甲唐突了。”寒暄一阵后,方破甲将字条交予三人传阅。
“竟真是摘星笺。”锦衣老人双目如隼,一瞬不瞬的盯着纸条道。
“既然穆老这么说,这必是摘星笺无误了。”方破甲叹了口气。
贾无欺轻笑一声:“柴掌门如此信赖天意,可否听过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句话?那些无端被扼杀生命的人,遵从的又是哪门子的天意,顺应的又是哪门子的天命?”他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充满了讥讽,“若柴掌门偏要扯到天意,那只能说,柴掌门如今走到这个地步,也是天意。”
柴负青神情骤变,目光如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就好像盯着猎物一样。
“叶藏花曾说,四大掌门的死,是他一人所为。他却忘了一件十分关键的事,岭南、天柱、翠华、玉泉四大剑派隐世已久,彼此又相隔甚远,快马加鞭也需要至少两日才能赶到。而那四位的尸体,我是验过的。原本他们被易容成了方破甲等人,震远镖局的人又死于一夜之间,那死亡时间自然没有问题。可等他们的真面目被我们发现,那死亡时间就成了个大大的问题。以叶藏花一己之力,是如何在同一天内,杀死这四位相去甚远的掌门呢?况且这四位掌门,功夫并不弱,能在短短数招内取了对方性命,凶手的功夫最少也不能比叶藏花弱。试问纵观整个太冲剑派,剑宗气宗加在一起,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贾无欺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柴负青,又接着道,“祝劫灰乃是被拂叶攀花剑所杀,叶藏花承认是自己所为,这没什么问题,可太殷真人相继也被拂叶攀花剑所杀,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贾无欺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两处拂叶攀花剑的剑伤外表看上去虽然没什么差别,留在体内的痕迹可各不相同。两处皆是一寸长,半寸宽,可祝劫灰胸口的剑伤约摸有两寸深,太殷真人的胸口却是被整个贯穿。这说明,杀死这两个人的凶手剑招虽用的相同,内力却大有不同,后者的内力自然要浑厚充沛许多。”
说到这里,他姿态一变,恭恭敬敬地向柴负青请教道:“柴掌门,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柴负青负在身后的手已经回到了身前,他抱臂而立,原本和煦可亲的面庞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贾小友还有一点忘了说,那就是——动机。”
“动机啊——”贾无欺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柴掌门心思缜密,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绞尽脑汁,总算想到了几个匪夷所思的理由。”他将“匪夷所思”四个字咬得很重,有意地强调着,“叶藏花想要杀那五人,是为报仇,而柴掌门对祝劫灰恐怕不感兴趣,真正感兴趣地是另外四位手中的秘籍。杀张大虎等人,是被知晓了身份,所以要灭口。”
“你虽然自称‘棋艺一流,酒量二流,剑法三流’,恐怕心中却是十分不甘于屈居梅独凛之下,借此机会,正好祸水东引,能把对方拉下马,是再好不过的。至于太殷真人的死因,我猜是你逼迫他说出太冲十三式暗含的秘密,他当然不知道,可你却不信,若没有秘密,那梅独凛又是如何从中悟出天下第一的剑法。你一直想从太殷真人口中套出秘密,可他却一直不肯说,于是你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然后顺手嫁祸给了太冲剑宗。若是嫁祸成功,你又有四大剑派的秘籍傍身,他日太冲剑宗声名日下,而你气宗发展壮大,说不定就能将其吞并,两宗归一,你作为掌门,自然是最大的赢家。”
说完,贾无欺冲柴负青道:“柴掌门以为,这动机我悟的如何?”
“你猜得不差。”柴负青看着他,有些遗憾道,“真是可惜,若非你我立场不同,必定能成为至交好友。”
“我可不敢。”贾无欺似笑非笑道,“与柴掌门相交,可是要命的。”
柴负青瞥了他一眼:“果真是伶牙俐齿。”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柴掌门解惑。”
“但说无妨。”
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时滚过几阵惊雷,闪电毫不客气的劈开密密实实的雨帘,留下撕心裂肺的回响。冰冷的石碑前,站着一排排身着黑衣的哀悼者。阴湿的雨天时整个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每一个人都低头不语,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越川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他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如今站在墓碑前,他甚至无法记起是为了哀悼谁。
“咔嚓”一声,霹雳从天而降,似乎重重砸在了墓碑上。越川闻声缓缓抬起头,朝墓碑方向望去——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对上了他。
越川突然有一种将被深海吞噬的错觉。
一时间,头晕目眩,天翻地覆。瓢泼的雨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的病情似乎更重了——连同自己所在的世界,他也完全不记得了。
他看看自己,身体和记忆中的一样孱弱,但身型却缩小了不少。手腕上戴着的金属环,是他绝对不会列入考虑范围之内的饰品。对着街边的窗玻璃照了照,他的脸好像在无声的告诉他,他回到了十年之前。
然而这里并不是十年之前的世界。
稀奇古怪的建筑,画风奇特的路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一个是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就连路口大荧幕上播放的广告,他能听懂每一个字,却完全无法理解想要表达的意思——“温馨提醒,温馨提醒,月老网季末大酬宾,欢迎尚未匹配的的觉醒者和治疗者注册会员,各项服务均享受六折优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见他一直盯着大荧幕,旁边有一秃顶的中年人跟他搭话道:“这位小哥,看这样子还没匹配?你这年纪可要慎重,别一不小心就被人骗了。这个月老网,名声可不太好。“
“匹配?”越川看向中年人,模棱两可道,“不是,我随便看看。”
那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了越川一番,语带安慰道:“原来你不是啊。别气馁,你看我,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可我觉得活得比那什么觉醒者治疗者自在多了。我认识的那些个觉醒者,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异端调查局盯上了。”
他自说自话着,也不管越川是否有回应。好不容易停住了嘴,他伸出手触了触手腕上的金属环,一个蓝色小屏幕出现在了手腕上方。
“我把我名片发给你,有空常联系。”中年人笑眯眯道,说着就拉过越川的手腕轻轻一碰,越川腕上的金属环立刻闪了一下蓝光。
“原来你叫越川啊,真是个好名字。”中年人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头顶,“我叫金万贯,自己做点生意。要是你以后有什么想买又买不到的东西,只管来找我。”
“多谢,金……”越川犹豫了一下,挤出了一个少年人的微笑,“金大哥。”
金万贯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斜刺里突然冲出的身影一把掠走。越川使劲眨了眨眼睛,他没看错,刚刚还在跟他交谈的金万贯此时已变成了晴空中的一个点。而将他掠走的那个人,似乎长了一双巨大的翅膀。
……越川还来不及消化“这个世界的人有翅膀”的事实,巨大的轰鸣声已在头顶上方响起。一辆十分拉风的摩托从天而降,车上的人一手持枪从摩托上跳了下来。
随着他的走进,越川才看清来人并不是一手持枪,他的一只手臂根本就是一把枪。
来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质卡片:“异端调查局。”说着,他审视了越川一番,“刚刚有没有看到翼化者从这里经过?”
越川一听,知道他大概说的是刚刚带翅膀的人,便点头道:“朝北去了。他还带走了一个人。”
“什么?!”那人眉头一皱,“你看到他抓走人了?”
“是的,他带走的那人叫金万贯,给过我一张名片。”
“金万贯……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来人挠了挠头,冲越川道,“既然你认识他,就请跟我走一趟吧,协助调查。”
还没等越川回答,他就一把拎过越川扔在了摩托车上,点火、起飞、加速,一气呵成。
“我叫丹尼,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呢。”丹尼大声喊道,“你叫什么?”
“越川。”越川不想在风中大声嘶吼,那样看上去很傻,就像丹尼一样。
“越川啊,好名字。”丹尼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嫌弃了,“你是治疗者吗?”
“……”对于自己不知道的问题,越川选择沉默。
“哦,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到年纪吧。”丹尼似乎理解了他的沉默,回头朝他咧嘴一笑,“还完全是小孩子嘛。”
“看路。”越川面无表情的把他头戳了回去。
“小小年纪,别这么冷淡嘛。”丹尼转回身,“小时候就这么不可爱,长大了可不容易匹配哦。”
越川盯着丹尼的后脑勺,看着他亚麻色的卷发在风中凌乱,突然觉得,也许这是一个了解这个世界的好机会。
“其实,”越川欲言又止道,“我并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突然出了些事故。”
“事故?”丹尼惊讶道,“你家里人都知道吗?”
“不……”越川语气艰涩,脸上却一派平静,“我今天出现在那条街上完全是个意外。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条街上了。”
“你的意思,你是无意识的被人弄到了那条街上吗?”
“不,比那更糟糕。”越川勾了勾嘴角,语气却依旧十分沉重,“我失去了出现在那条街上的全部记忆。”
“天哪!”丹尼惊呼一声,张开过大的嘴里灌入不少凉风,他不由得呛了几口,“咳咳,也就是说,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
“不,准确说来,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越川沮丧道,“你可以跟我讲讲这里大概的情况吗?说不定我能找回我的记忆。”
“可怜的孩子。”丹尼叹了口气,“我会尽我所能的。”
“谢谢你了。”越川在丹尼身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从丹尼滔滔不绝的口中,越川得到了许多十分有用的信息。他现在的所在地,m1星云,孕育了本星系中最强大的帝国,克莱柏帝国。在这个时代,与克莱柏帝国并称为“四大巨头”的,分别为位于m16星云的伊戈联邦,位于ngc2393星云的克劳联邦,以及位于v832星云的麒麟帝国。
这四个国家并称为“四大巨头”,除了因为本身地理条件优越,资源丰富,适合生存发展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拥有不可小觑的战斗力。而战斗力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觉醒者和治疗者,统称为异化者。
觉醒者和治疗者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在战争中发挥着集齐重要的作用。觉醒者在觉醒后将拥有一种或多种能力,越强大的觉醒者拥有的能力越具有杀伤性。但觉醒者需要经过两次觉醒才能将能力完全化,在觉醒者觉醒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正是治疗师。
与觉醒者不同,只要进行基因测序,就能知道一个人是否有治疗师的潜质。伴随着治疗师的生理成熟,治疗师会自动觉醒。治疗师与觉醒者的匹配度,往往会影响觉醒者能力的发挥。一个好的治疗师,不仅能引导觉醒者成功的实现完全觉醒,也能在觉醒者完全觉醒后,时刻改善与提高对方的身体精神状态。
而异端调查局,正是克莱柏帝国专门解决涉及觉醒者和治疗者案件的机构。与其他政府机构不同,它的人员全部由觉醒者和治疗者组成。
听到这里,越川不由问道:“那为什么你之前会问我是不是治疗师,而不是觉醒者?”
“这个嘛……”丹尼故作深沉道,“忘了告诉你,觉醒者觉醒之前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生理缺陷,我看你四肢健全,精神正常,怎么看怎么不像觉醒者嘛……”
“……”越川沉默片刻,“谢谢你啊。”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越川的气质,怎么看怎么不像觉醒者,当然丹尼没有把这个原因说出口。不知为什么,他预感到如果他说出口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
“对了,”越川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你刚才说治疗师可以帮助觉醒者觉醒,是怎么帮助?”
丹尼闻言突然呛了一下,音量降低了几分:“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是多久?”越川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你是觉醒者吧?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完成觉醒的。”
他话音刚落,丹尼的后背一下僵直起来,隐藏在那头卷毛中的两只耳朵,都红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丹尼支支吾吾道,“就是很自然的过程。”
“哦——很自然啊。”越川拉长了调子,看着丹尼的耳朵越来越红,不由觉得有趣。
“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丹尼连忙打岔道,“对了,你手上的金属环是很重要的身份证明。每一个登记在案的帝国公民都会有这样的手环,你可以通过它处理许多事情。”
“比如?”越川看了看手环,问道。
“你不清楚的事情,都可以问它。”
“包括刚才问你的事情也可以吗?”越川戳了戳丹尼的后背。
“可以。”丹尼语气不自然道,“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多问一些学习上的事情,毕竟你年纪还小……”
他刚还想说什么,几声尖锐的叫声将他的话语打断。越川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只见一座巨大的城堡凭空出现在了层层云雾后。城堡周围,类似于翼龙的生物不停的进进出出,发出尖厉的嗥叫声。
“那是拟兽者,觉醒者的一种。”丹尼的摩托车离城堡越来越近,“风神翼龙形态是比较高级的拟兽者才能做到的。”说着,他有些羡慕道,“可惜我不是拟兽者,要不说不定我也能飞了。”
“你是什么能力?”越川问到,“只有拟兽者才能飞吗?”
“我只是普通的机械化觉醒者。”丹尼有点沮丧,“其实并不只有拟兽者可以飞,好的机械化觉醒者一样可一让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翅膀。”
“没事,你还年轻。”越川拍拍他的肩膀,老成道。
他们很快降落在了城堡中层的一处开放式平台上。从车上下来,丹尼领着他穿过面部识别的大门,走入了城堡。如果说越川在街上看到的路人只是画风奇特,那这里他看到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奇行种了。
人们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有的长着象牙,有的顶着鹿角,还有的一半是人形一半是兔态。越川望着刚刚经过的那个半人半兔的觉醒者,不小心踩进了一滩泥水里。
“你踩到我了。”一个硬邦邦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抬起头,一个身体一半已完全化为泥浆的人,正冷冰冰的望着他。
“不好意思。”越川连忙把脚从泥浆中抬起。那摊泥水迅速缩回进泥浆人的身体,眨眼之间,此人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形态。
“哟,马德。”丹尼朝那人打了声招呼,“这是我带回来的人,协助调查。”
“恩。”马德微微点了点头。
“头儿在吗?”丹尼问道。
“在。”简短的回复后,马德迅速化为一滩泥浆,朝他们来时的方向飞速移动着。
“……”看着那摊飞速移动泥浆,越川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丹尼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顶:“走吧,带你去见我们头儿。”
两人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城堡的最深处,终于看到了一间标着“特搜零科”的办公室。办公是脱漆的木门并没有合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似乎在打电话:“老处长,不是我们不办事,实在是人手不够啊。您看看别的科,觉醒者随随便便就是十几二十人,我们科只有三个人。您说,堂堂的特搜零科科长,副科长,哪能随便就出动呢,这不是伤了我局的脸面吗!所以您看,有效战力也就一人而已,这执行速度上可能就慢了一点,您多理解。”
一声咆哮传来,即使隔着门也能听到个七八分,那懒洋洋的声音依旧方寸不乱,继续慢条斯理道:“您别生气,消消火,气坏了身体可不好了,我们科还等着您提拔指点呢。现在执行任务的人回来了,我跟他说完再给您回复,回见!”
最后一个“回见”似乎带着点欢愉,然后通讯“滴”一声断了。
“还在门口站着干嘛,赶紧进来。”那懒洋洋的声音道。
“是。”丹尼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推开了门。
越川走入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跷在办公桌上的长腿。视线再往上移,和一双带着兴味的眼睛不期而遇。
“哪来的小家伙?”依旧是懒懒的声调,说话人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
“头儿,这是我追x00时遇到的,他看到x00抓走了一个人。”丹尼底气有些不足道。
“哦?”被成为“头儿”的人微微一笑,“这么说来,x00是没抓到喽?”
他语调轻松,甚至可以称得上愉快,但丹尼的额角,已经浸出了一层汗。
“对不起,头儿。”丹尼垂头丧气道,“我没本事,让x00跑了,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对方的目光在丹尼脸上游移片刻,随即落在越川身上:“算了,追不到也许也不是件坏事。小家伙,你都知道什么?”
“……”越川对“小家伙”这个称呼很反感,他看上去怎么也是个15、6岁的少年,和充满□□味的“小家伙”截然不同。这样想着,他语气不怎么热络道:“被抓的人叫金万贯,我偶然在街上碰到的,他刚给完我名片就被抓走了。”
“偶然?”那人眉眼弯弯,“那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偶然出现在那里?”
看着对方的笑脸,越川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一种名为狐狸的动物。
“他不知道,头儿。”丹尼忙说,“他失忆了。”
“失忆?”那人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摇摇头道,“这不是个好故事。”
“头儿,这不是故事,是真的!”丹尼极力解释道,“他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什么都不记得。”说完,他朝越川摆摆手,示意他自己也解释几句。
“怎么证明?”还没等越川开口,那人已经再次开口。他朝丹尼发问,目光却停留在了越川脸上。
“我愿意接受任何检查,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越川平静的回望那人,见那人笑的十分和善,这才觉得自己的感觉错了,这人才不是什么狐狸,根本是一条美女蛇。
“好啊,我接受这个提议。”那人终于把腿从办工作上放了下来,“公平起见,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们信息对等。”
对等才怪。
越川很想翻一个白眼,但还是忍住了:“我叫越川。”
“我是顾陵。”顾陵活像没骨头似得一步三晃来到他面前,伸出手笑吟吟道,“合作愉快。”
“愉快。”越川伸出手,就再也拔不回来了。
“哎呀,好久没牵到这么嫩的手了。”顾陵紧紧扣住越川的手,“来来来,让我多牵会儿。”
“头儿……”丹尼欲言又止。
“干嘛?”顾陵朝丹尼微笑道,“x00还没抓到,你是不是该干点什么?”
“好的头儿,没问题头儿!”丹尼朝顾陵行了个礼,只留给越川一个饱含歉意的眼神,就匆匆离开了。
“哎呀,终于可以二人世界了。”顾陵终于松开越川的手,转而搂住了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越川的称之为“无耻”的笑容。
越川僵硬的被顾陵笼罩在臂弯,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对方却浑然不觉的欢乐道:“之前测过基因序列吗?”
“不记得了。”越川干巴巴道。
“测过也没事,哥哥带你去再测一次。”
“……”越川实在不想将这种对话继续下去。
“你看你的名字是两个字,我也两个字,咱们发色瞳色都这么相像,是不是很有缘?”顾陵笑嘻嘻对越川道。
越川感受到肩头那只手越来越大的力量,违心道:“恩。”
“小小年纪,别这么冷淡嘛。”顾陵伸出一只手拉了拉越川的脸,“笑一笑,多好!”
说话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突然从二人身后跑来,喘着气道:“b5分子云出了点状况,我们派出的调查员还在那里执行任务,现在暂时没办法判断那边的具体情况。”
顾陵闻言松开了挂在越川肩上的手,吊儿郎当的模样也收了起来,跟在白大褂身后飞快朝实验室走去。
三人快步走入标着“科研搜1室”的房间,挂满墙壁的屏幕上滚动着数据和实时监控。屋内的人清一色的白大褂,都焦急的做着推演。
见到顾陵,坐在操作台中央的一人立刻站了起来,“顾陵,事出紧急,这次我们的人能不能安全回来,全靠你了。”
“约瑟,什么情况?”顾陵简短问道。
“我们的人刚刚在b5分子云着陆,b5的监控就显示那边的物理环境出现了震荡。”约瑟急促道,“因为震荡太过激烈,我们的探测器已经全部失灵。现在调查队正在执行一个紧急任务,是否要放弃任务返回母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同时,由于探测器失灵,我们已经失去了引导调查队脱离b5的能力,只能靠他们自己的判断了。”
听完的他的话,顾陵眉头微蹙:“现在还能联系上调查队吗?”
“通讯器还在工作。”约瑟道。
“探测器的所有功能全部失灵?”顾陵双手在操作台上飞速动作着,一边调用监控一边问道。
“是的,连最基本的计时功能也失效了。”
“这么剧烈的震荡……”顾陵沉思片刻,“恐怕这是……”
“分子云塌缩。”
“——塌缩。”
一个声音和顾陵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越川。
越川在研究所时被称为鬼才,不仅是因为他无所不晓无所不精,更因为他总能用最出人意料的方法攻克各式各样的难题。如今就算他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记忆深处那些根深蒂固的知识,却没有被抹灭。
顾陵当然不知道越川的来头,听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跟他作出同样的判断,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行啊小家伙,知道的不少。”忽略了越川的面瘫脸,顾陵伸手朝越川勾了勾:“过来看看,你还能看出些什么。”
“顾科……”有几个白大褂想要阻止,觉得顾陵的行为有些太过儿戏。
“无妨。”约瑟冲那几人道,“顾科在旁边看着,不会出问题的。”
越川来到操作台前,看了看屏幕上的数据:“b5的质量,大致尺度以及温度有没有记录?”
“有的。”一个白大褂调出了记录。越川看了一眼点点头,转身看向约瑟:“探测器失灵之前有没有测过当时的分子云密度?”
“有的。”约瑟示意助手打开记录仪,“我们的探测器都是实时检测,失灵前一秒的分子云密度已经登记在册。”
扫了一眼记录仪,越川肯定地对众人道:“已经确定是分子云塌缩,赶快撤吧。”
“怎么就确定了……”一个白大褂嘟囔了一声。
“金斯不稳定性,你们都没听说过吗?”越川理所当然的问道。
此话一出,瞬间一室静谧。望着顾陵似笑非笑的脸,越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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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什么不稳定性?”约瑟率先打破了沉默,好奇问道。
“……”心念电转间,越川立刻改口道,“我刚说错了,就是一种用来判断分子云状态的方法。如果分子云密度超过了一定的值,肯定会发生塌缩。”
“竟然还有这样的判据?”约瑟感兴趣道,“能详细说说,你是在哪儿看到的吗?”
“我忘了。”望着约瑟有些失望的神色,越川也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高冷,然而除了忘了,他也给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这位小朋友失忆了。”顾陵勾了勾嘴角,“不过看来,有些重要的东西,并没有忘掉。”
越川面无表情的看了顾陵一眼,保持沉默。
好在顾陵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对约瑟道:“分子云塌缩已经开始,相信这个理由足够让上面放弃这次任务。”
“是,我马上向上面报告。”约瑟说着,又面露难色道,“只是调查队员那边……”
“这就得继续问问咱们的小朋友了。”顾陵朝越川扬了扬下巴。
“……”越川忽略顾陵那个饱含恶趣味的笑容,语气平平道:“引力塌缩的时标是自由落体时标,只要有了分子云尺度,就能大概估计出塌缩速度。让飞行器的速度高于这个速度,就应该在完全塌缩之前飞离b5。”
“这样就……可以了?”约瑟惊讶于解决方法的简单。
“基本就是这样。”越川一板一眼道,“当然,飞行员要注意避开湍流和磁暴等等,这就看飞行员的常识了。”
“啪啪啪”,顾陵率先鼓起掌来,他颇有深意的看向越川:“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我的直觉了。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检查你的身体啊。”
“多谢。”越川向后退了一步。
“不客气。”顾陵站起身来,微笑着朝越川走去。
等二人离开后,科研搜1室的白大褂们立刻热烈的讨论了起来。
“刚才那小孩,也不知什么来头!”一个白大褂啧啧道。
“看到他就像看到顾科的小时候啊。”一个年长者感慨道。
“您见过顾科小时候?”好奇的年轻人们纷纷问道。
“有几次,他跟着他父亲一起工作,我们绞尽脑汁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他稍微一想就能有好主意。”年长者感慨道,“当时我们都还猜测,他有这样的智慧,说不定是脑力觉醒者呢。”
“顾科就算作为治疗者,也是数一数二的。”一个白大褂敬佩道,“我可听说,不管什么类型的觉醒者,顾科都能把匹配度调整到50%以上。”
治疗者和觉醒者匹配度越高,觉醒者能力的威力也就越大。每个觉醒者都想找到百分百匹配的治疗者,然而在这个觉醒者数量远远大于治疗者数量的时代,这种情况极其少见。一般情况下,只要匹配度高于50%,双方就可以一起执行任务了。但对大多数治疗者来说,匹配度高于50%的觉醒者往往只有一个,少数情况下,只有几个,像顾陵这样,几乎和任何觉醒者的匹配度都超过50%的,少之又少,可以列入珍稀物种了。
“顾科这么厉害,怎么会在特搜零科呆着呢?”有人想不通问道。
“我听说,这可是顾科主动请求调任的。”
“哎,可能是我们没办法理解天才的想法吧。”
常人无法理解的顾陵顾科长,正专心致志的用一个类似放大镜的仪器凑在越川身前观察着。
“这是什么?”猛然看见顾陵一只被放大的眼睛,躺在触控床上的越川皱了皱眉头。
“精细测量仪。”顾陵兴致勃勃的拿着精细测量仪在越川身上逡巡着,不时赞扬几句:“真是不错的数据!”
等他把越川从头到脚都测了个遍,又托起越川手环检查了一番,这才解除了越川在触控床上的禁锢。
“越川,男,16岁,克莱柏星人。家庭背景,无。”顾陵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停顿了一下。
“无是……”越川走到顾陵身边,“孤儿的意思?”
“孤儿是一种情况。”顾陵朝越川眨了眨眼睛,“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你的背景被刻意抹去了。”
“你是说,类似情报人员那种?”
“反应很快嘛。”顾陵伸出手摸了摸越川的头,“不过如果你真是哪个敌对组织派来的,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不过嘛,”他狡黠一笑,“我十分喜欢这种意外。”
越川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爪子:“这么说,你相信我失忆了。”
“既然数据也这么说,我就暂且相信吧。”顾陵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不过,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恢复呢?”
“承你吉言。”越川感谢的毫无诚意。
“不必客气。”顾陵回答的也漫不经心。他扫了一眼屏幕上刚刚显示的计算结果,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越川称之为“无耻”的笑容。
“怎么了?”越川观察着顾陵的表情,十分谨慎的后退了一步。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顾陵颇有些沾沾自喜,“你果然是一颗做治疗者的好苗子。就目前测出的序列来看,简直堪称完美。”
他落在越川身上那种热切的目光让越川浑身不自在:“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顾陵顿了一下,“不能。”他玩味的望向越川,“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觉醒者和治疗者都需要登记在案,那些没有注册的,可就需要来我们这儿走一趟了。”他以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继续道,“如果你觉醒后实在是十分想念我,想拒绝注册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这里,伙食不太好。”
说着,他朝越川抛去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我一定会按规矩注册的。”越川从善如流道。
顾陵带着几分遗憾道:“其实我一直也想玩玩囚禁啊训诫什么的。”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越川毫无歉意道。
“没关系。”顾陵一手搭在椅背懒洋洋道,“既然你有很大几率成为治疗者,我想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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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过克莱柏学院吗?”顾陵接着问道。
越川点点头,丹尼之前给他科普过,克莱伯学院、伊戈学院、克劳学院和麒麟学院是四大巨头专门为异能者设立的高等学府,旨在培养出精英异能者,为国家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和战力。异端调查局,作为克莱柏帝国首屈一指的异能者机构,几乎所有的高层都是从克莱柏学院毕业的。
除了这四大学院之外,各个国家都有为数众多的异能者培养机构,只是没有一家能和四大学院媲美。几乎所有的异能者家庭,都希望能把子女送进四大学院。然而盛名在外的四大学院,门槛当然也十分高。不仅有十分严苛的入门考试,对考生的基因型和家庭背景也有着很高的要求。笼统来说,异能者世家会更受青睐,因为世家的异能基因会更加优良。
“据说十分难考。”越川语气平平道。
“也不算太难。”顾陵漫不经心玩弄着手上的电子笔,“我想要推荐你去。”他抬起头,端详片刻越川的表情,“看你这样子,似乎一点不吃惊?”他啧了一声,“真没成就感啊。”
“我无所谓。”越川耸耸肩,“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愿意推荐我去。”
“因为我们很缺治疗者。”顾陵理所当然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毕了业赶快来给我工作。”
“你确定等我毕业还来得及吗……”越川略有些无语道。
“没关系,我们人少嘛,”顾陵拉长了声调,“工作速度稍微慢那么一点,大家都可以理解的。”
“……”
顾陵的这番说辞,越川其实并不怎么相信。他作为一个没钱没家庭没事业的三无人员,再加上“失忆”,本身就已经十分可疑,他不相信顾陵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异端调查员,会这么轻易的相信自己,而且心无芥蒂的想要把自己推荐到无数帝国精英所在的克莱柏学院。
究竟凭什么?
难道自己的基因型真有那么大魅力?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对自己的一切几乎都充满未知的越川,决定先走一步看一步。毕竟现在除了接受顾陵的提议,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好,我接受你的提议。”沉思片刻,越川开口道。
顾陵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这个月底就是入学考试,希望你到时候别太丢脸。不过丢脸也没关系,”他笑眯眯道,“毕竟你还有哥哥我这个后门嘛。”
这句话充满了槽点,然而越川并不想吐。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哦,”顾陵拍拍自己的脑袋,“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家就在中心广场附近,我会把地址发到你的id环上。”
“多谢。”看到自己的手环闪了一下黄光,越川准备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顾陵的声音又把他拉了回去,“不来个离别的kiss什么的?”
“不必了。”
“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家伙。”顾陵挑了挑眉,“没有kiss就来个拥抱吧。”越川刚想拒绝,顾陵又加了一句:“忘了告诉你,你自己一个人,恐怕没办法离开自己。”
回想起自己是如何进入异端调查局的,越川木着脸给了顾陵一个僵硬的拥抱,很不愉快的被对方箍在了胸前。
在越川被箍的快要窒息的时候,顾陵终于意犹未尽的放开了他。他叫来一个执勤的调查员嘱咐道:“送这小家伙回家。”转而又对越川挥挥手,“再见了小家伙,后会有期。”
还没等到回答,他就飞快的离开了越川的视线。
就在越川快要到达中心广场的时候,克莱柏学院校长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一个躺在沙发上打瞌睡的白胡子老头被铃声惊醒,睡眼惺忪的朝办公桌走去,接起了电话:“喂——”
“老头儿,肯定又在偷懒吧。”顾陵的声音从电话线的那一端传来。
“又是你这臭小子。”白胡子老头哼了一声,吹起几根胡须,“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又想干嘛?”
“这个月底不是学院入学考吗,我想给你推荐个人。”顾陵直接道。
“哦,还有能入得了你眼的人?”白胡子老头闻言精神一振,紧接着道,“是觉醒者吗?这个时候才入学,看来年纪不大啊……不过你要是真喜欢,年纪小点就小点吧……”白胡子老头叹口气道,“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人家年纪还小,你注意点分寸,别犯错误!”
见那边半天没反应,白胡子老头忍不住又问道:“这人,叫什么啊?”
“越川,估计是个治疗者。”顾陵似笑非笑道。
“什么?治疗者!”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道,“顾小陵,这可不行!咱们治疗者本来就稀缺,你要拐走了,那大把的觉醒者该怎么办?”
“老头,所以说你思想还是太复杂。”顾陵啧啧道,“我只是觉得这小子不错,是个可塑之才,你想到哪里去了?”
“仅仅是这样?”白胡子老头楞了一下,有些遗憾道,“我还以为……”
“行啦,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顾陵飞快的打断道,“这小子别的方面肯定没问题,就是家庭背景嘛……”
他点到即止,白胡子老头会意道:“我会留意的,如果在别的方面表现出色,家庭背景也并不是决定性条件。”
“那就好。”顾陵达到了目的,立刻就想结束通话,“我挂了啊。”
“等等,”白胡子老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这孩子不错?你那里每天接触的,除了异端就还是异端,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苗子?”
“协助调查时碰到的,我就顺便测了下他的基因型。”顾陵轻描淡写道。
“什么!”白胡子老头声音突然提高,“测基因型需要得到上面批准才能进行,你随随便便就做了?”
“反正那孩子也不知道。”顾陵轻飘飘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呀你呀,”白胡子老头连连叹气,“吃了那么多亏怎么还是学不乖呢。”
“别说我了,你不也一样,年纪这么大了脾气还是这么大。行了,没别的事了,我挂了,继续睡吧,老头儿。”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白胡子老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
众人闻言,纷纷站起身来,索卢峥二话不说,抄起火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小憩的洞窟,贾无欺眼疾手快,推着岳沉檀跟在他了身后。
贾无欺揉了揉眼睛,他没有看错,刚才确实有人影一闪而过,而且那穿着打扮,正与王沓一致。跟着索卢峥的步伐,一行人沿着洞中的山道摸黑向前,终于,最前方停下了脚步。
难道人找到了?李吞滔心中一喜,立刻从队尾往前挤。
贾无欺紧紧跟在索卢峥身后,不用往前挤,也看得十分真切——人确实是找到了。
索卢峥刚在山道拐角处发现一个侧影,立刻虎步一跃,扣住了那个人的手腕,用力一拽,将隐在黑暗中的人拉了出来。
的确是王沓。
不过,准确来说,应该是半个王沓。
他的身体被拦腰砍断,与索卢峥手拉手的,只是他的上半身。他双目怒瞪,嘴角含讽,与壁画上阿修罗的表情无异,被砍断的腰间鲜血淋漓,筋骨外翻,不少人看到这幅景象,都忍不住捂住嘴,几欲作呕。
李吞滔面带喜色的挤到最前方,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情景。他面色煞白,眉眼间闪过一丝厉色,冲到王沓的尸体旁回望众人,厉声道:“这是谁干的!是谁!”
索卢峥举着火把冷冷站在一侧:“李帮主节哀顺变。”
他冷淡的话语完全没起到安慰效果,李吞滔望着表情各异的众人,睚眦欲裂:“是谁!有本事干没本事承认,龟孙子!当着老子的面杀老子兄弟,是欺负我铁鲨帮没人吗!”
这时,行正双掌合十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李帮主,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当务之急是将这位施主的遗体妥善处理。”
“呸,用不着你这和尚假好心。”李吞滔怒发冲冠,“这么着急埋了他,岂非是怕露出什么马脚?”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慎言跟在行正身后,没好气的反驳他。
“帮主莫急,王舵主身死已成定局,现下最重要的是查明他的死因,找出凶手。”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拥挤的人群中施施然走了出来。
李吞滔虽然怒火滔天,但理智尚存,看了看来人,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点点头:“乐小子,我信得过你。你来看看,他是怎么死的。”说完,他抬头看向索卢峥,“索卢大人,我想让帮中兄弟查看尸体,没问题吧?”
索卢峥颔首道:“自然。”
辜一酩走到王沓的半截身体边,蹲下身端详了片刻,了然道:“原来如此。”
李吞滔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乐小子,你知道谁是凶手了?”
辜一酩不动声色的从他手中抽出衣袖:“虽然尚且无法确定凶手,但王舵主的死因,却是□□不离十。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小可人微言轻,恐难以服众,不若请岳少侠与希声道长也来探察一番,也好做个见证。”说着,他站起身来,朝人群拱手道,“还请岳少侠与希声道长前来一看,还我铁鲨帮一个公道。”
被点到名的两个人,自然不好拒绝。双双察看完尸体后,都陷入了沉默。
李吞滔看没人说话,立刻急了,大声道:“如何?二位怎么不说话了?”
“二位不是不想说,而是此话不好说。”辜一酩悠悠道,“既然如此,就由小可代劳吧。”他长身而立,目光炯炯,“王舵主的身体是被人用刀法拦腰砍断。此刀先往下砍入数寸,再用力往上切去,用劲法门独特,世无其二。”他捂嘴咳嗽一声,慢慢道,“除了少林荡魔刀法,小可再也想不出还有哪门哪派能留下如此刀伤。”
辜一酩笑哼一声,伸出手,狠狠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贾无欺任他捏圆搓扁,只是盯着面前鼓鼓的钱袋,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一阵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不一会儿,一行青衣人出现在了遇仙亭附近,为首的正是索卢峥。他一行十一人,除一人外,全换上了青袍黑氅,一身素色,十分低调,偏偏就有一个人,红袍雪裘,在这一片暗色中,显得十分扎眼。
那红袍雪裘一到遇仙亭,立刻翻身下马,招呼也不打,朝少林一行走去,完全把索卢峥等人置之脑后。他走到行正身侧低声说了几句,便在那儿站定,看来是不准备再回去了。
要说这人,穿得艳,长得好,举动又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可这人,偏偏就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他冷冷地朝那些看他的人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口中说着残忍的话,他殷红的嘴唇却弯出一个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什么人?”贾无欺皱了皱鼻子,问道。
“跟索卢峥一起的,还能是什么人?”辜一酩轻描淡写道,“不过又是个奴才罢了。”
奴才?绝对不是奴才这么简单。
贾无欺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人,就是这个味道,绝不会有错。他就是岳沉檀口中的“同门”,如今又与索卢峥成行,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何而来?
就这么想着,他无意识的目光却撞上了一泓冰冷的潭水。“当”的一声浑重钟响,从山顶遥遥传来。他陡然心惊,对方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在古朴悠远的钟声中,五名六凡寺的知事僧,向众人走来。
第三十八回
在知事僧的带领下,在山脚久候的一干人等终于向六凡山进发。无忧大师派来接应的知事僧,年纪不大,待人接物却十分老成,一边应对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提问,一边介绍着六凡山的气候风貌。
六凡山得名六凡,除了山顶六凡寺的缘由外,还有别的典故。“六凡”二字,在佛门之中,又名“六道”,意即众生轮回之道途。六凡山不仅地势险峻,气候也十分古怪。从山脚攀上山顶,需要穿过六个天然石窟,每过一石窟,不仅山景截然不同,连气候也会陡然大变。可能前一段还温暖如春,后一段就是凌冽寒冬,诡变的气候与景色暗合六道众生不同的际遇。此外,一到冬季,六凡山中会刮起一种怪风,名为“焚风”。风如其名,高热且干燥,所到之处,气温急剧上升,如值盛夏。
听着知事僧的介绍,贾无欺四下张望着,想从这静默的山景中看出什么端倪。可惜他们刚刚入山,气候景象都与山下无异。他抬头往山顶看去,终于发现了几处奇怪的景象。峻岭崔嵬,峭壁之上却有许多高耸的金属管,如同生长在山石之中一般,整整齐齐排列着,直插云霄,像是一把巨大的排箫。那些管子通体发红,矗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中,十分引人注目。
“戒痴小师傅,山上的那些管子是什么?”趁着接引铁鲨帮的小师傅还在身旁,贾无欺立刻向他问道。
他话音落下,不少人也注意到了绝壁之上那些临崖而立的金属管,都免不了发出惊讶好奇的声音。
戒痴听到众人的疑惑,耐心解释道:“那并不是一般的管子,那是长燃香。”
“长燃香?”贾无欺眼珠一转,“岂非与长明灯类似?”
“是,也不是。”戒痴望向山上的一排排长燃香,缓缓道,“长明灯仍需灯烛火油,长燃香却不需要。”
原来,许多人上山拜佛,都喜欢带上大量价格昂贵的香前来供奉。但六凡寺规模并不算大,山中又气候怪异,并不适合香的储存,许多人所敬之香还未来得及立于佛堂之上,就已经生霉虫蛀,无法使用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对于想要广积恩德的香客,六凡寺建议他们可以用长燃香来代替,一来可以避免铺张浪费,二来此香长存,可表施主虔诚之心。每一根长燃香都由精铜打造,价格不菲,但还是引来许多达官贵族趋之若鹜,不过数月时间,六凡山中的长燃香已颇具规模。
“原来如此。”贾无欺望着傲然而立的长燃香,眯了眯眼,“这长燃香旨在节省,本来不错,可挡不住这帮信徒们,一个比一个有钱呐。”
“我可听说,六凡寺的香客中不少高官富贾。”他身旁的瘦猴儿啧啧两声,“听说前些时候,还有人自愿出资,要将这座山从上到下都画满佛画呢。”
“哦?”贾无欺看向戒痴,“小师傅,可真有此事?”
“是有这么一位王施主。”戒痴低呼一声佛号,“功德无量,福田广阔。”
待戒痴走开,贾无欺这才放慢了脚步,等着落在队尾慢吞吞爬山的辜一酩。看着五步一喘,十步一咳的辜一酩,贾无欺凑过去小声道:“师兄,这都没人了,你可以快走几步。”
辜一酩斜睨他一眼,依旧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没人教过你,就算没人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吗?做咱们这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行家瞧出一点端倪,脑袋可就要没了。”说着,他话锋一转,十分嫌弃道:“你跑这么快干什么,生怕没人知道你是个灵巧的胖子?”
贾无欺被他训得脑袋一缩,老老实实地喔了一声。
这时突然刮过一阵强风,辜一酩“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答得风轻云淡,那少年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着急一边抱怨:“就不该让你一人下山。我早就央着师父陪你一起,他偏不答应,说什么以我的身份不好与你一同露面,真是不知师父怎么想的……眼下看来,当时就算师父不愿,我都该拼着陪你一道,也不至于让你受这番苦。”
“生息不止,苦受轮回。”岳沉檀声调平平,“师弟还需多多修习。”
“修习什么!我压根不是那成佛的胚子。”少年撅起嘴抱怨道,“早就跟小师哥说过,叫我沾衣,小师哥还总是师弟师弟的叫。”
来人姓薛,名沾衣,是岳沉檀师父座下另一名俗家弟子。只是此人身份特殊,因此他入寺修行一事,密不外宣,鲜有人知。他与岳沉檀从小一起修行,又同为俗家弟子,比旁人更多了一分亲近。为了强调自己与其他同门的不同,他一直央着岳沉檀直呼他名字,他才不要和那些小和尚们混为一谈。可惜的是,岳沉檀总是恍若未闻的坚持叫他师弟。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
看着他小师哥疏淡的眉眼,他又是怄气又是欣喜。